作者:猛猪出闸
望着精雕细琢的拔步床,他窝火道:“你知道这一张床花了多少银子?结果,我自己睡地铺,天天接地气。”
“我又没不让你上来。如果你以平常心待我,又何必害怕跟我睡一张床。什么忆苦思甜,都是假的。”少年滚到床边,俏皮地歪着头,黑缎般的青丝垂落,夺魂摄魄的风华足以点燃黑夜。
这时,窗外响起于章远的声音:“公主,公主你睡了吗?”
楚翊轻嗤一声,蹙眉嘀咕:“还公主呢?当骗子太久,把自己都骗了。”
听见同伙呼唤,“公主”光脚跳下床,小跑到窗边,询问何事。二人隔窗交谈,大概是罗雨欺负人,把宋卓的胳膊拧脱臼了,刚接上。之后,罗雨居然还朝他们要诊费,说自己正骨的手艺不能白给。
楚翊坐进地铺,支起耳朵听着,心想:罗雨可从不仗势欺人啊。
小五激愤不已,要去找罗雨过招,询问起因。于章远道:“宋卓跟罗雨掰手腕,赌钱的。落入下风之后,宋卓用力过猛,脑袋脖子肩膀都跟着使劲,咔一下脱臼了。”
“这也不怪罗雨啊?太丢人了,快把诊费给人家……”
楚翊都听笑了,正要躺下,余光下意识地瞄向床上的枕头。方才,小骗子往下面藏了什么东西。趁对方仍在窗边交谈,楚翊迅速翻上床,朝枕下一掏,又翻回地铺。他瞥一眼少年的背影,看向掌心的红锦囊。
扯开带子,他向内一窥,后脑蓦然一麻,仿佛窥见了宇宙的终极奥秘。
其实,只是两束青丝而已,用红绳挽成同心结。他一时分不清,哪一束是自己的。洞房之夜他烂醉,酒气模糊了许多记忆,解缨结发的过程却历历在目。小剪子拿在手上的触感,和互相剪断发丝时,那声“嚓”地脆响。他探向自己脑后,似乎还能摸着那一撮齐齐断掉的头发。
“赌的钱,也得给罗雨。输就是输,脱臼固然可怜,但不影响结果……等会儿我去看看他。睡着了?那明天吧。”至此,小五结束了谈话。
楚翊慌忙将锦囊藏进被里,并假寐。见他睡着了,少年放轻动作上了床,钻进被窝,边伸懒腰边发出舒适的喟叹,哼哼唧唧,像吃到了美味的食物。片刻,又惊愕地提了一口气:“嗯?哪去了……奇怪,刚刚还在呢……”
少年满床摸索,翻动被褥,不时疑惑地沉吟,呼吸和动作愈发急促。
“折腾什么呢?吵死了。”楚翊拉长声调,故作睡意正浓。
“没什么……”小五又闷头翻找片刻,终于戳了戳他的肩膀,“九爷,你有没有看见,我枕下的东西?”
“没啊。”楚翊攥紧对方正在苦寻的宝贝,忍住笑意,合理地推测,“桂嬷嬷整理床铺时收走了吧?”
“刚刚还在呢。”小五苦恼地叹气。
“什么东西?多大?”楚翊明知故问。
“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对方为情地顿了顿,“一个破锦囊。”
这臭小子,为了面子不说实话。楚翊无声地笑了,又攥了攥手里的东西,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炭,灼烧感顺着血肉攀爬,一路烧到心里。
他们的关系,就像这两缕发丝,也像两株藤蔓,在风雨波折中彼此攀缠成长,长成一棵奇异的植物。回头看去,才惊觉已经缠得这么深。就算不再是爱情,也难解难分。
“丢就丢吧,别找了,赶紧睡觉。”
“不行啊,对我很重要。”小骗子嗓音颤抖,带着哭腔。这么坚强的人,居然因为丢了夫妻结发的象征而哭鼻子。
楚翊心里既爽快又酸胀。
在书房时,经小五一番斥责,他才惊觉,在这段错位的奇缘中,对方比自己艰难得多。他喜欢上对方女人的皮囊,是自然而然,天性所趋。而少年是以同性的身份喜欢上了他,这的确不易,是逆天而行。
我可真无聊啊,怎么像小孩似的。楚翊悄悄伸长胳膊,将锦囊放回床上。很快,就被四处翻找的小五发现了。少年惊喜地叫了一声,嘀咕自己眼神不好,心满意足地睡下了。
楚翊的心莫名胀痛了一下,脑子乱乱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有力的脚猛地踩在他身上,差点把晚饭挤出来。他蓦然惊醒,大为光火:“干什么?!”
“抱歉,我忘了你躺在这。”睡迷糊的叶星辞嘟囔着缩回脚,吐了吐舌,“我渴了,想去倒茶喝。”
楚翊起身,倒了一杯温水。叶星辞解了渴,又躺回被窝,轻声关切:“没伤着你吧?”
“没什么,断了几根肋骨而已。”
刚刚再度入睡,纱橱外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紧接着是叩门声,和一个婢女小心的请求:“王爷,扰您清梦了,府里有急事请您做主。”
叶星辞睡眼惺忪地坐起,听男人朗声道:“说吧,怎么了。”
“坠儿突发急症,李太医说,得用御赐的老山参。”门外的婢女焦急道,“那是贵重补品,王公公说得请王爷示下。”
“用。”因娶妻而返贫的楚翊毫不吝惜,豁达道:“药材不就是给人用的么,人命最贵,快去吧。”
那婢女却没走,“王公公说,山参在王爷卧房墙角的单屉闷户橱里,我得进去取。”
“等一下!”地铺亲王慌忙卷起铺盖搁在床上,自己也跳上床,与“王妃”甜蜜地共枕而卧,共被而眠。飞速伪装好恩爱现场,才道:“进来吧。”
叶星辞被男人紧紧搂在臂弯,先是浑身僵硬,接着软软地依在对方肩头,用心体会这短暂的温存。
像坠落树下的雏鸟被捧回窝里,游累的鱼儿憩息于静水,伤痕累累的野兽回到洞穴。像一阵居无定所的风,安歇于一朵柔软的云。
让时光暂停吧,就停在这一刻!停下来吧!
婢女提灯而入,麻利地翻找出山参。摇动的烛火映出床榻上如胶似漆的小两口,她抿嘴一笑,福了一福,快步退出。
“我该回下面去了。啧,听着怪瘆人的。”
温厚的怀抱倏然松了,叶星辞贪恋地挽住楚翊的手臂。后者轻轻挣了一下,叫他别闹。叶星辞加大力气,不准楚翊离开,随后翻身死死压住对方,动情地吻住暌违已久的唇。热烈而笨拙,如沙漠中行将渴死的旅人,在汲取水壶里的最后一滴水。
“唔——”短暂的僵持过后,楚翊发力掀翻身上的少年,冷淡地抹抹发亮的嘴角,“我说了,我对男人提不起兴趣!你这样,只会让我看轻你!”
他没去理会对方哀求的目光和颤抖的呼吸,径自铺好铺盖,躺回床下。他不恶心这个吻,但那种陌生感,和去而复返的被蒙骗的极端愤怒,都让他抗拒。并有些恐惧,暗中紧了紧裤带。这小子莫非想强}暴他,太吓人了。
“小五,我不能这样。”楚翊想着那两缕纠缠的发丝,尽量心平气和,“非要放纵的话,我也不是不行。玩玩嘛,不当真就好。到欢场走一走,多少显贵左腿坐着娼妓,右手搂着小倌,满嘴甜言。可是,一旦我视你为玩物,我们的情谊就毁了,成了最低级最不堪的关系。我会瞧不起自己,你也一样。别扭曲糟蹋了曾经的美好,别作践彼此。我推开你,是因为我珍视你,这里面的道理你懂吗?”
忽然,楚翊听见吸溜鼻涕的动静。
施暴者哭了。
哭吧,谁叫你骗我。可那不是一个陌生人,或者仇人在哭泣,而是他深深喜欢过的小五。他无法伴着这种声音入眠,只好坐起来问:“你怎么了?”
“我想家。”黑暗中,少年背对他哽咽着,“我以为我又有家了,可这里不是家,你也不是我的家人。从护送公主离开兆安的那天起,我就开始流离,直到今天。”
这些话像碎瓷片,硌得楚翊的心乱糟糟地疼起来。无论如何,人是他娶进门的,他得营造出家的氛围。
楚翊披着被子沉默片刻,无奈道:“我也不知怎么安慰你。我对你够仁义了,没把你撵出去,心平气和地待你,也没为难你的团伙。你看看你的朋友们,全都养得白白胖胖,也不用干活。这样,今后你把我当哥吧。”
“为什么当胳膊?当腿不行吗?”少年哽咽着疑惑道。
楚翊忍俊不禁:“我是说当哥哥!我是老幺,还没体验过有弟弟的感觉。以后我不躲着你了,也不跟你冷战了。这样,你找到家的氛围了吗?”他这样处理二人的关系,是因为小五的眼泪,也是因为那个藏在枕下的红锦囊。
“你终于承认了,你在躲着我。”小五道。
“好吧,我认了。”楚翊坦白,“我一看见你,心里就窝火。可你蹬被子,我又忍不住给你盖被。今后,我们就是异姓兄弟了。”
“你都不让我叫你逸之哥哥了,你还跟我抢肉。”
“随便叫,好吧?”可爱的埋怨,令楚翊心里像被小猫挠了一爪子,“而且,我再也不跟你抢肉了。”
“我太丢人了。”一团被子里传出一阵咕哝,“刚才的事,你就当没发生过吧,逸之哥哥。”
“刚才,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楚翊促狭地问。
“我想和你亲亲。”被子里又是一阵咕哝。
“然后呢?”楚翊戏谑地笑笑,声音低沉犹如引诱。
“再亲一次。不然,还能做什么呀?”少年探出头,童真地发问。
楚翊笑得拍大腿,把勒紧的裤带松了松,故意学他懵懂的语气:“我也不知道呀。”
第121章 冬日旅行
北风萧萧地刮了一夜。仿佛老天有了繁重的心事,在不住叹息。
叶星辞磨蹭着,久久不愿起床,因为他“跑马”了,弄脏了裤子。太子告诉他,这样对身体不好,多练武即可避免,可见最近荒疏了武艺。
桂嬷嬷端来热水,见王妃在懒床,便又出去了。趁着楚翊擦脸,叶星辞噔噔噔狂奔到自己的柜子旁,取出新裤子,又噔噔噔狂奔回床。
楚翊一抬眼,就看见白花花的屁股蛋在眼前流星般一晃而过。他一愣,没敢多问这是在练什么功夫。
今天不用上朝,于是冤家夫妻共进早膳。喝粥吃包子,还有枣糕、油条、小馄饨,蛋皮裹着肉馅炸的佛手卷,及一碟酱菜。
叶星辞往嘴里丢一块酱菜,想起昨日夏小满的话,肃然道:“我听说,翠屏府那边在闹水贼。你该想办法将之剿除,为民除害,也是一件功绩。”
“我正想跟你说呢!”楚翊惊讶地笑笑,“昨天,我已经把这活揽下来了,绝不能让水贼继续猖狂。”
“这事,单靠一边不好办。北方的官兵一追,贼人肯定要跑到对岸去。”叶星辞忖度着,机敏地提议,“我该以公主的口吻,修书一封,请江南的州府配合你这位驸马爷。”
“兄弟,我们又想到一起去了。”楚翊面露欣赏,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纯粹的赞许,随即正色,“此事艰巨,而且必然会结交到南齐的官员,恐怕庆王日后会拿这些做文章来参劾我。但水贼必须除,我稍后就进宫请旨,请皇上封我和李青禾为钦差大臣。”
“昨天你找李大人,就是谈这些?”李青禾在翠屏做过知县,向他讨教倒也合理。
“不,是另一件事。我想让他趁着翠屏府官场换血,吏治清明上下一心,在当地做些实事。猜猜看,是什么?”楚翊扬起嘴角,故意刁难,更像是考量。
叶星辞思考,有什么事合乎楚翊的鸿鹄之志,又适合李青禾这样曾混迹于官场底层,与百姓接触密切的官吏来做。
他眼前掠过一片片摇曳的稻田,和他们漫步田间地头的情景,惊呼:“你想让他去改税法,将人丁税并入田赋!”
“不错。”楚翊猛地点头,眸光如炬,语调抑扬顿挫,“这是绝好的机会!趁着翠屏官场注入了一股清流,杨家也退回了兼并的田地,官员都会积极配合,乡绅也不敢造次。就在翠屏试行新政,然后推向全州、全国。新政必须做,不能再拖了,就从我开始,从眼下开始。我去剿贼,李青禾去推新政,我也顺便做他的后盾,让他施展拳脚。”
叶星辞握着肉包子,静静地听着男人慷慨陈词,感觉对方如明珠美玉般晕开光芒。新政难推,太子爷也想改制,多征地主豪绅的税,减轻百姓负担,充实国库。选在俞贵妃的兄弟任知府的地方试行,对方却暗中伙同乡绅士族百般阻挠。一年了,一点水花都没有。
夏小满说,太子为国操劳,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有一回,他为太子梳头,在后脑发现一根白发。他心疼不已,说该呈给圣上看看,太子却说:父皇心不心疼我,不是一根头发丝能左右的,我还是别去碍他的眼了,专心把事做好。
“李青禾做过知县,对底下的事门清,他去推行最合适。”楚翊搅了搅碗里的稀粥,喝了一口,仿佛品到民生多艰,冷冷地抬眸,“不像有的高官,都说不清一亩地能产多少粮食,连鱼鳞册都看不懂。而且,办好了这件事,李青禾在户部就能站稳脚跟,没人能把他排挤出去。相当于,我在庆王舅舅的眼皮底下,安了自己的人。而且,袁大人也是支持我的。不然,他不会把李青禾安排在户部。”
叶星辞看着楚翊深计远虑,步线行针般朝摄政王的目标进发,深深折服于他的智谋和韧劲。楚翊不想做什么放浪不羁的有个性的人,只想踩着挚友的足迹走下去,成为对方的影子。他活着,恒辰太子虽死犹生。
藏器待时,楚翊这大器已然藏不住了。这样的人中龙凤,实在不该屈居地铺。想到这,叶星辞放下肉包子,一把攥住楚翊的手腕,目光热切道:“逸之哥哥,夜里来床上睡吧。”
方才还慷慨激昂的男人登时慌了神,包子馅都吓掉了,“别闹,怎么突然扯到这些。我就喜欢睡在你下面,我是指,床下。”
“你去翠屏府,也带着兄弟我吧。”叶星辞摇着对方的胳膊,闪着清凌凌的眼眸央求,“我就给你当个仆从。”
“天寒地冻的,何苦奔波。”楚翊笑吟吟地拒绝,但表情俨然同意了。
这一去,恐怕要在外过年,突然长时间与“王妃”分离,他也不习惯,何况这小子是个不错的帮手。可嘴上却故意逗弄对方:“你可是王妃啊,怎么能随便抛头露面,就在家好好待着吧。”
“雪球儿都待胖了。”
“别扯雪球儿,没准人家不喜欢长途跋涉。”
“别把我困在深宅大院里,太可怕了。我是男人,我不要过这样的生活。”叶星辞有些惶然地吐露心声。
这样的日子,让他想起了娘。娘在过门之后,整整十八年没再迈出叶府的大门。哪怕是上元,中秋这样的佳节,想上街看看热闹,都不被主母允许。娘说,她知道院子里每块石头的模样,天天盯着,都数遍了。
“带我去吧,求求你了。”叶星辞先软后硬,梗着脖子,目光逐渐锐利生寒,“你不带我,我就自己去抓水贼。反正,休想把我关在家里。我是鹰,不是鸟!你这王府的高墙,老子嗖一下就能翻出去。不像某人,翻尼姑庵的墙还得助跑。”
提起往事,楚翊哈哈大笑,情不自禁捏捏他的脸蛋:“抽空打点一下行囊吧。”
这个暧昧的动作,令二人俱是一愣。楚翊尴尬地错开视线,讪讪地解释:“兄弟,别误会。我手上有油,用你的脸擦擦。”
叶星辞顽皮道:“我看你嘴上也有油,也擦擦?”望着对方落荒而逃的背影,他嗤笑一声,对着桌上的早点风卷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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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你这屁股圆的,肚子也胖了。”叶星辞怜爱地抚摸着眼前的雪白躯体和浓密秀鬃,牵着雪球儿离开马棚,“该锻炼啦,出远门去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