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棵树
一旁的傅九垂着眼，掩去里眼眸里的柔和和愉悦。
“罢了，起来吧，今日晚了，都回去吧，代我们向老祖宗问个好。”夫人说着，慢步走上堂屋，里头的两位夫人也已经站了起来。
傅九恭敬拱手应下，再次伏首做礼。
林小福也拱手做礼。
*****
待离开了老宅，上了马车，林小福立即皱眉开口问着，“九爷，你每次来，都是这样跪着？”
傅九沉默了一下，才点头。
“九爷！！你不能这样！你没有错的！你为什么要跪！”林小福急了，带着几分愤然的说着，“她们欺负你！”
“落星，我身上到底有半份萧氏血脉。”傅九低声开口，伸手将眉眼已经染上怒意的林小福揽了过来，一边放缓声音说着，“我自愿跪下。”
“九爷！”林小福气急，这话可不是这么说的！那九爷身上还有半份傅氏血脉呢！
“落星……我的舅母们本来该有六人，十六年前，在得知舅舅们和外公陨落后，我的二舅母，四舅母，六舅母在一个月里纷纷自刎追随而去……还活着的，只有大舅母，三舅母，五舅母……刚刚与你说话的就是我大舅母了。”说到此处，傅九的声音有些喑哑。
林小福一怔。
“当时……追随而去的不只是二舅母，四舅母，六舅母他们，还有他们的孩子……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我舅舅们的孩子，一个一个的死于非命……有的被噎死，有的骑马摔死……”
林小福睁大了眼睛，难怪，难怪老祖宗常说，她只有九爷这么一个血脉亲人了！
“为了活下去，特别是让我活下去……祖母唯有让想自刎而去的大舅母她们回到老宅，自此封门不出，祖母自己也进入慈恩庵……整整十六年！”傅九说着，声音喑哑不已，“落星……是我这半份血脉的罪孽，也是因为我……如果没有我……祖母和舅母们不会这样隐忍十六年……落星，是我欠了她们的……”
只是跪一个时辰罢了，比起舅母们所失去的……枕边人，骨肉，这十六年来的自由……他跪一个时辰又算得了什么！
林小福听着，忍不住抬手回抱傅九，眼眶有些酸涩，“对不起九爷……刚刚是我错了……”
第116章 管事出差记15
傅九抬手将林小福按进怀里, 紧紧的，垂着眼，哑声开口, “不需要道歉……落星, 我知道, 落星是看我跪下难受……”
林小福闷闷的点头，低声开口，“九爷, 你的膝盖要好好保养的。”
傅九微微松开了手, 低下头，看着被他抱在怀里的林小福，黑色眼眸泛着柔和的涟漪，如天上碎星闪烁, 他轻声开口, “我知道了。”
*****
饭馆里, 萧四走进里头的小厢房, 谢世芳正在看着信, 见萧四走进来, 便放下手里的信，开口说道，“可是为了若愚和小福的事？”
萧四躬身拱手做礼，才开口, “先生, 小九不同于我和云鹤，此事非同小可。”
谢世芳轻叹一声，抬手示意，“来, 坐下说话吧。”
萧四在卧榻旁的凳子上坐下，看向谢世芳，再次低声开口，“我知道，天下间真心为小九着想的，只有傅家的老太君和先生了。”
“那你这话可就错了，还有小福，还有你，你现在来寻我，不就是担心若愚吗？”谢世芳说着，又轻轻叹息一声，扬了扬手里的信，“这信，是金陵寄来的，麟德殿那边的旨意已经下达，来宣旨的是麟德殿的大公公，陛下身边的第一侍从裕德公公，他已经出发了，日夜兼程，这两日应该就会赶到中州了。”
萧四一怔，裕德公公是麟德殿的掌事公公，也是父皇身边的第一亲信，素来低调，从不站队，也极为寡言，他居然亲自来宣旨？！那么，这旨意可就非同一般了。
“若愚对莲花教处置的这么雷厉风行，极为果断，但他只是抓人，而涉及到莲花教的核心的，真正的幕后主事人，若愚却是一个字都没有提，也没有去查。这件事想来应该是让麟德殿那边很不满意了。且，窦世昌一事牵扯到了崔家，这信里说了，太子已经幽禁，皇贵妃也已经降为嫔了，太皇太后亲下旨意，将崔家二房抓入天牢，崔文博削职为民。而……窦世昌，削职为民。”谢世芳缓缓说着，语调很是凝重，“这件事，只怕若愚会受到更大的责罚了。”
“小九奉旨办事而已！最多一个办事不力！”萧四下意识的反驳了一句。
“你错了。”谢世芳看着萧四，突然心里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家学生不想扶持这个四皇子了，除了和范云鹤搅合在一起外，也是因为这个四皇子实在是朝廷政事上堪忧啊。
萧四不解，“我错了？”
“前两日，在金陵的傅家老太君捧着老元帅的牌位去大理寺门口静坐了。”谢世芳突兀转开了话题。
萧四惊讶，傅家老太君从回了金陵后，除了天天跑万花楼看演剧外，几乎就没有什么动静了，居然跑大理寺了？！
“她说她要告若愚，说若愚不孝，身为傅家的血脉，居然查自己的舅母，且这起莫名其妙的案子又没有什么实证！这是大大的不孝！”谢世芳说着，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静坐了一天后，中宫太皇太后就派老嬷嬷来了，傅家老太君不肯走，非要大理寺给个说法，说是不是他们傅家的寡妇们杀人了？如果是她老人家亲自执行家法，给世人一个公道！最后又静坐了半日，太皇太后下了旨意，旨意中赞誉了傅家的这三位夫人持身端正，冰清玉洁，为亡夫守节至今，当为天下女子的楷模！”
萧四听着，眉梢拧紧，“这，老太君折腾了两日就是为了这旨意？”
谢世芳看向萧四，意味深长，“傅家寡妇杀人案，本来就是莫须有的事，是麟德殿那边拿来威迫若愚来抓莲花教的，而这莫须有的案子，如果没有一个堂堂正正的正名，你可知道会对傅家的这三位守了老宅十六年的夫人们造成怎样的损害？”
萧四若有所思。
“之前若愚跟我说过，本来也没有想闹成这样子的，是小福说，不能这样白白被人威迫欺负！且是女子的名节，还是那三位可敬的夫人们的名节！不论如何，不能让人以为傅家是可以任意揉搓的！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谢世芳说着，忍不住笑了一下，看向萧四，语重心长，“以前我一直让若愚忍着，让着，可如今看来，还是小福贴心……”
萧四沉默了一会儿，看向谢世芳，低声开口，“我们都知道的，小九这些年来受了不少委屈，但是，一码归一码，他和小福管事绝对不可以的。”
“这世间真正对若愚好的，为若愚想的，太少了。”谢世芳说着，神色间露出几分无奈和苦涩，“我和老太君又能活太久？万一有一天，我和老太君都去了，这世上就剩下若愚一个人了……你即便是若愚的哥哥，但，你始终姓萧，而若愚，他姓傅，他也只认傅家，……我之前跟你说的这些……是想告诉你，麟德殿，太皇太后他们从十六年前就与傅家结下的这些冤孽，从来都没有消失过，而今，若愚默许了小福的做法，也就意味着，他不会再忍让了，老太君也不会忍让了……”
萧四脸色微微一变，那小九想做什么！
“接下来的事，比他和小福的事都更加复杂和重要，而我，作为若愚的老师，只希望若愚在为傅家伸冤的路上能有一个人陪着他，让他不至于太过孤单。”
*****
前往饭堂的马车上，林小福端着一碗甜丸子笑眯眯的吃着，这是中州的特有的美食一种，刚刚九爷专门从路边给他买来的，说是路过几次，见很多人买，觉得应该不错，就给他试试了。
“好吃？”傅九问道，手里刚刚翻完了一本册子。
林小福连连点头，舀起一颗丸子喂到傅九嘴边，“九爷你试试。不是很腻的。”
傅九张嘴咬下，嚼了嚼，微微点头，他吃不出什么味道来，见小福吃得开心，那就好。
待林小福吃完了，傅九才开口说着，“后日，宣旨的人就要到了，是麟德殿的裕德公公。”
林小福眨眼，接过傅九端过来的药茶，抿了一口，才神色认真的开口，“九爷，是旨意里有什么我们要注意的嘛？”
“我从金陵那边得到的消息还有我的推测，旨意主要有三个内容，一个应是恩科重考的事，落星你的建议很好，麟德殿那边应会采纳，一个是窦世昌，窦世昌会被削职为民，还有一个……便是我了。”
林小福端着药茶的手一抖，神色有些紧张的看向傅九，“他又想让你做什么啊！”
傅九抬手拿过药茶，一边喂着林小福，一边带着几分安抚的开口，“我这次处置恩科和莲花教都不如他意，他自然是要责罚一二，这没有什么，大概率就是让我去守陵，亦或者让我去北境？没有什么的。”
林小福听着，闷闷开口，“九爷，那你如果去守陵，我也要跟着你一起去！你去北境，那我也跟着你去！”
傅九听着，微微扬起嘴角，浅淡温柔的笑，他抬手摸了摸林小福的脸，应着，“好。”
*****
萧四从小厢房出来，脸色阴沉，在堂屋和百里苍聊着药草的范云鹤见状，便上前，拉过萧四，一边和百里苍挥手说要去就寝了，一边拉着萧四回了他们的房间。
“怎么了？”进了厢房，范云鹤直接问道。
萧四脸色阴沉得很，他抬头看向范云鹤，眉眼间压抑着怒意和几分艰涩，“先生告诉我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范云鹤一愣，很多不知道的事？
“莲花教……是武平王和宁和县主搞出来的！是先皇留给武平王自保的力量！先皇……偏宠贵妃以至于朝政混乱，死前还留下遗旨，谁都不能杀了武平王和他的子孙！父皇……他不能动手，他就像让小九动手铲除了莲花教和武平王，小九不愿意，这本来就是萧氏宗族的事！而父皇威逼了小九，那傅家那三位夫人和先生来威胁小九！”说到此处，萧四的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和愤怒。
范云鹤听着，呆了呆，他追随萧四来到中州，他此前并不知道这些内情……
“还有十六年前……傅家老元帅和小九的七个舅舅，守住了幽州，守住了北境，却被父皇下了密旨，要他们自刎而死以保傅家的老弱妇孺！”说到此处，萧四咬着牙，满脸的愤怒和失望，“父皇……父皇……他就为了夺傅家的兵权！”
——可这兵权也是父皇给的啊，傅家军也是父皇授意训练的啊！
“……因为他不信任任何人。”范云鹤垂下，低声说着，“他多疑，也自负……”
萧四微微闭了闭眼，又慢慢的睁开眼，似乎坚定了什么般，哑声开口，“云鹤，我已经决意了。”
范云鹤一愣，随即翻了个白眼说道，“你不就是想跟着九爷一条道走到黑嘛！”
萧四有些尴尬的看着范云鹤，还有几分忐忑的开口，“可是，这样子的话……云鹤你要不就当做不知道？”
范云鹤没好气的上前，拍了一下萧四，“我出来的时候，我爹已经把我从族谱里剔除了，说了，我今后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不跟着你，你让我跟着谁？哼！”
第117章 管事出差记16
夜色深沉, 如同墨水一般，将天空泼了无边的黑，大地被染了大半, 唯有金陵城还有莹莹灯火。
金陵, 麟德殿上。
碰！
书案上的折子噼里啪啦的掉落一地！
庄亲王看着将书案上一堆折子推倒的愤怒的明宗帝, 心头无语，无奈叹了口气，拱手说道, “皇兄, 您别气，您这里气得再狠，小九也是不知道的。”
“他知道又有什么用！他就巴不得把我气死！”明宗帝怒道。
庄亲王讪笑一声，心里默默的想, 您也知道啊。
“哼！他心里就只有傅家！他就想着把当初的案子给翻出来！他有想过我们大晋吗？啊！？莲花教他居然就这么不痛不痒的处理了？然后呢？最重要的指证他说他没有找到？！啊？没有找到？他骗谁呢他！”明宗帝气得在御阶上来回踱步, 一边愤怒的说着。
庄亲王叹了口气, 转开话题, 拱手说道, “皇兄, 我之前跟皇兄说过的事，皇兄可是考虑好了？”
明宗帝顿下脚步，看向庄亲王，神色有些意味不明, “你觉得小九做你的继任者是最合适的？”
“皇兄, 他身上有我们萧氏半份血脉，且小九虽然气得您要死，但他心里依然以大晋为重，说句真心的, 在现在的这些皇子里，他智谋才略当属第一，且即便他姓傅，他还是我们萧氏的血脉，还是皇兄您的儿子。”庄亲王说着，又问了一句，“皇兄，您为什么不能答应？”
明宗帝顿住脚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开口，“小四和小六，这两人你考虑一下。小九你就别想了！”
庄亲王皱眉，还想拱手再说，但明宗帝已经不耐烦的摆手，“好了，别说了，我现在烦得很，你下去吧。”
庄亲王只好满腹疑虑不甘的拱手退下。
****
金陵，傅家。
傅老太君看着对坐的范老太君，微笑说道，“昨日，小福来信，特别提到了范家的公子和萧四皇子，眼下这两人都很好，你别担心了。”
范老太君苦笑一声，“我家老头子在云鹤离开前已经把云鹤在族谱里的名字剔除了，也开了祠堂言明了，我现在也不担心了，我了解我那儿子，除了他老子，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他如今和四皇子跟着九爷，我倒是安心了。……老姐姐，我夤夜而来，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傅老太君端起跟前的茶喝了一口，才轻淡开口，“是受太皇太后所托，还是崔家的老不死？”
范老太君笑道，“都不是，是我家老头子。”
傅老太君有些意外，“范太师？”
范老太君神色认真了起来，“我家老头子让我来转告，麟德殿那边大发雷霆，但不必担心，雷声大雨点小而已，反而要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另外一件事？傅老太君皱起眉头，“什么事？”
“麟德殿里的裕德公公在前往中州前，给我家老头子送了几包北境的冷茶。”
北境？冷茶
傅老太君脸色一沉，“麟德殿那边想让若愚去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