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 第397章

作者:金牌芋头糕 标签: 强强 生子 朝堂 正剧 权谋 群像 古代架空

秦灼一拍手,“可不,你们能这么想,他还有命活吗?”

秦煜面无血色,身体在椅子里挣动,双目俱红,大声叫道:“是你,你一开始就要他死!宫人都说你们情谊不浅,你竟下得去手害死他!”

秦灼拿一张帕子擦干净手指,笑道:“我哪里害死他,他分明死于你们父子之手啊。”

一声惊雷在秦煜脑中炸响。

他看着秦灼的脸,映着帐外忽明忽暗的雪光,那张面颊竟和秦晟如此相像。

那个夜晚,宴席上,秦晟抓住酒杯,杯中酒水颠簸而出,鲜血般染红手掌。

他素来冷漠持重的大哥吐了口什么在地,直直盯着君父的脸,哑声道:“……阿耶。”

秦晟倏然撞案起身,从腰间拔出长刀。谁都没想到剧毒之下他竟还有力气反抗,秦善霍然变色,厉声叫道:“来人!”

亲卫冲上高台时秦晟的刀尖已经指向秦善胸膛,他撕心裂肺地大叫三声:“阿耶,阿耶,阿耶!你要杀我,你真要杀我!”

殿下,数百张弓箭拉满。殿外惊雷劈落,降下轰然雨声。

……

秦灼忽然开口:“听说兵围之时,你大哥已经刀指其父了。”

秦煜还没从记忆中的血色雨夜抽身而出,喃喃道:“最后一刻,突然弃刀,万箭穿心。”

秦灼擦匕首的手指一滞,旋即插还鞘中,冷冷道:“蠢货。”

他站起身,漠然看向秦煜,“虽出乎你意,但也正中下怀,不是么?”

秦煜出了一身冷汗,尖声叫道:“我没有!我没想他死,不是我杀的他,是阿耶,是阿耶下令放箭!他想弑君弑父,如此贼子还不该就地正法!”

他歇斯底里着,秦灼却无动于衷,“残害骨肉,蛇蝎心肠,很像你阿耶,也像我。”

他捏起那只珐琅小盒,转身离帐,突然脚步一顿,“还有阿煜,我要多谢你。若非秦晟惨死你们父子之手,哪能掀起这天怒人怨,助我这么快就兵临王城?”

秦灼步出营帐,帐中又传来叫骂之声,其言不堪入耳。陈子元立在帐外等候,当即变色,“我叫人堵他的嘴,再敢叫就割他的舌头!”

秦灼道:“叫他骂,也骂不了多久。”

陈子元问:“现在就拿他去和秦善交易?是不是等咱们攻到王城……”

秦灼往远方一眺,灰蓝苍穹下,白云垂天万里,“拿他祭旗,告慰我那长公子堂弟的在天之灵。伸张正义么,总得有个由头。”

他顿了顿,又道:“秦晟的事,瞒着萧重光。”

陈子元欲言又止,“他刚刚来过一趟。”

秦灼睫毛一扇,“什么时候来的?”

“你们谈话开始。”

“刚走?”

“刚走。”

陈子元看他神色,还是道:“殿下,你若真觉得是个事儿,那就跟他说个清楚。要夺位哪能不用些手段计策?萧重光素来体谅你,他定然……”

“解释什么?”秦灼冷冷打断,“我就是这么机心可怕,他怎么想,我在乎吗?”

***

萧恒低头咬紧包扎伤口的麻布,对梅道然道:“给我找把家夥。”

梅道然瞧瞧他空空如也的刀鞘,“不是吧将军,你的刀又丢了?”

萧恒不言语,梅道然从腰间拔出玉龙刀,“你先用这个,我另找一把去。”

帐外传来呐喊喧哗之声,听上去像齐声振臂叫喝什么。不一会,李寒钻进帐子,难得的喜形于色,激动道:“粮荒可能有法子了!此天下大幸,寒为将军贺!”

萧恒一骨碌爬起来,接过李寒所奉书信,迅速拆看完毕,声音有些颤栗:“所言当真?西塞真的培植出了粟米旱种?”

李寒解下一只绢布囊递给萧恒。萧恒解囊一倾,倒在掌心几粒种子。

那双手轻轻颤抖起来。

梅道然叹口气,抬手按揉他的后心。萧恒抬头看看他,看看李寒,又看着种子,半天讲不出一句话,嘴皮一掀,双唇就随之颤抖。好半晌,方哽塞道:“有救了……有救了!”

他脸埋在手腕间,浑身不住震颤。梅道然缓慢捋着萧恒脊梁骨,也不禁垂泪。

李寒吸了吸鼻子,笑道:“苍天有眼,故降此大能与世间!这位谈夫人是荔城的妻子,从农治种是一把好手,当年荔城下狱同夫人和离,谈夫人一口答应,就是为了家里这些种子。旱种已经试种过一年,怕将军空欢喜一场,等最后一茬粮食下来才传信给将军。谈夫人信中还有请求,明年想南下一趟,看看潮州松山的水土,想在这边培一些抗捞的新种。”

萧恒握紧掌心,“我亲自去迎。”

李寒长出一口气,“在西塞时,在下和将军谈起粮荒之事,讲过三个问题:种子多,良种少;土地多,良土少;务农多,良农少。如今已经新培出良种,下面就是治土和务农。治土又有两种,西北沙土和西南水土,沙土要固,还是要种树,这件事,将军早就有了手令,谈夫人和西夔营已经再做。而西南的水土要牢固,跟松山治水是一个道理,要治土地,就要先治山水。这是举全国之力来做的大工程,将军若无号令天下的权柄,这件事决计做不成。”

“最后良农一事,更不用我多说。兴亡百姓苦,天下连年兵燹,多少人家流离失所,万顷良田踏于铁蹄之下。”李寒凝视他,“将军如今兵马已足,粮草已丰,到了剑指天宫之时了。”

萧恒看向他,“渡白这么劝我,是京中有了变动。”

李寒笑道:“将军睿智,前方传来消息,皇帝有了身孕。”

萧恒有些讶然,“其父是谁?”

李寒一摊手。

不知其父。

“皇帝行事风流,虽关闭后宫,但颇多面首。另有一件秘闻,还是少公的灯山递出的消息,褚将军奉命传达,要我转告。”李寒问,“在下听闻元和十五年初,宫中闹出虎符失窃一事,先肃帝将虎符交托尚是长乐公主的今上,今上拿着这烫手山芋,丢给了少公。”

梅道然笑道:“何止,少公为了找个助力,要挟咱们将军和他一块拿着虎符。这么算来,也是红线一条。”

李寒道:“但真正要窃取虎符之人却没有查出。”

萧恒眉头微皱,“这件事,如今有了眉目?”

李寒点头,“是皇帝。”

“皇帝?”

“皇帝联合肃帝昭仪宋氏,假意偷盗虎符,本想让先帝外托虎符后当即兵变。却不料先帝这个老狐狸,竟丢了个假虎符出去。”李寒微微一顿,“还有两件事,想必将军已有听闻。”

他深吸口气:“张霁之死,承天门屠杀士子之变,皇帝皆是幕后推手。”

梅道然神色遽变,忍不住道:“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李寒双手笼在袖底,低声道:“张霁弑父,先帝隐瞒并州案隐衷判他秋后问斩,是因为并州案永王一支奉承上意牵涉其中。先帝有意按下此事,永王便依旧屹立不倒。但张霁一死,将军想想,我还会顾忌这么多吗?就算我知道是给人的夺嫡之行铺路,我能不把真相陈明于世吗?只是当时今上藏在岐王背后,没有引人注目。至于鼓动士子……”

李寒惨笑一声:“当然是为了打开宫门,带兵逼宫!”

萧恒半晌说不出话,花了一些时间均匀呼吸:“这是积年之事,怎么突然有了消息?”

李寒道:“这些事宋昭仪一清二楚,她和皇帝似乎有些协议,皇帝并没有将她灭口。但最近不知怎么,皇帝似乎对她产生了清除之意。宋昭仪为了保命,将这些事告诉了一个人。”

他语气一顿,“孟沧州。”

***

甘露殿外,孟蘅披霜而立,对贺蓬莱微微一礼,“臣有要事面见陛下,请贺郎转告。”

贺蓬莱道:“陛下正要宣见孟沧州。”

二人转身入殿,先跟手捧铜盆纱巾的宫人打了照面。孟蘅往盆中一瞧,一张脸映在血水底。

她心中一震,“陛下圣躬有恙?”

贺蓬莱躬身道:“您一见便知。”

他抬手打开珠帘,在帘外止步。孟蘅对他一抱袖,举步入内。

自从她私释李寒便托病不朝,萧伯如也一口应允,这是半年以来孟蘅第一次进宫面圣。殿中陈设略有变动,各种香具不见踪影,地面也遍铺软毯,炭火更是笼得暖热。

萧伯如正倚在榻上,孟蘅恪守不能直视的规矩,俯身下拜,“臣叩见陛下。”

“姐姐起身吧。”

这称呼久远得有些生疏。孟蘅一愣,还是谢恩立起,垂首站在阶下,问:“陛下圣体欠安吗?”

萧伯如语带倦意,淡淡笑道:“姐姐都不肯抬眼瞧我,还要问我的病情吗?”

孟蘅终于抬头,顿时浑身一震。

萧伯如裹一件半旧氅衣,一条大红蟠龙绫罗裙子松松系着,手腕下,腹部高高隆起。

一瞬间孟蘅分辨不清是何心绪,嘴唇张合许久,到底讲不出一句话。

还是萧伯如先开口:“姐姐,正如你所见,这孩子养得并不好。但如今月份大了,也打不得它,只能留一日是一日了。”

她胭脂虚浮的脸上看不出半分血色,孟蘅忍不住道:“陛下万金之躯自当珍重,何至于虚耗至此?”

萧伯如道:“我想你。”

孟蘅浑身一震。

她向孟蘅伸出手,十指未染丹蔻,根根如水葱。像当年行宫的梨花底,那个池边拨琵琶的女孩子。

萧伯如轻声道:“姐姐,自从和你讲错了话,我每日每夜都在后悔。你过来陪我坐一会,好么?”

那一瞬间,无数碎片从孟蘅眼前飞速变幻。

宋真哭花的胭脂,张霁滚落的人头,承天门前无数士子的鲜血……萧伯如血一样的丹蔻,血一样胭脂覆盖下的笑容。

萧伯如殷殷唤她,又厉然变色。她钻进自己怀中叫姐姐,又高居宝座冷冷喝道,孟卿,你是在指责朕吗?

萧伯如为她结系官服,将半副鸳鸯梳簪在她脑后,下一刻又挥手一掷,玉碎声像打破一面镜子。

满天梨花纷飞后,红裙少女含羞带笑。梨花吹作雪满地,被无数学生的身体溅成血泥。

萧伯如仍在笑。

但那个女孩子在哪里?

孟蘅凝视她片刻,终于挪动脚步,在榻边坐下。半晌,才问道:“陛下身体如何?”

萧伯如去执她的手,“没什么大事,形状吓人而已。姐姐来瞧我,比什么灵丹妙药都要好。外头太冷,手这样凉。”

孟蘅不作声。

萧伯如叹口气,拉起她的手覆在自己腹上,“我那时起了性子,说了好些难听话,我知错,姐姐莫要同我计较。这天地之间,除了三郎,我就只有你们了。等它出生,我请姐姐给它做娘娘,好不好?”

孟蘅手掌一缩,“陛下恕罪,臣是陛下的吏员,不是后宫。”

萧伯如淡淡一笑:“我怎会如此折辱你?我只想咱们一起陪着它长大,好好的,不再分开。我最近实在有心无力,思来想去,朝政还是只能交付给你。”

孟蘅默然片刻,起身拜道:“臣领旨谢恩。”

萧伯如抬手扶她一把,笑道:“哪里这样客气。姐姐深夜入宫,是有什么事情?”

孟蘅只道:“臣听闻陛下圣躬欠佳,特来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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