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毒史怪檀
仁政——
遥如意想了一会,手中的小本本被他放下,“皇帝体恤民间百姓,减少税收减少征兵,要让每个人都能吃上饭?”
王千山蓦地笑了,一身灰色袍子被他穿在身上像个道士,“那你觉得先帝所行之事,是否为仁政?”
“先帝?”
王千山听到他这语气一愣,“你不知?”
他无奈叹气,这些日子总觉得他这位小公子像个隐世的怪人,有些事情知道得比他都多,有些又一概不知。
“先帝当政三十载,曾被世人以“仁帝”所称赞,先帝在位时期减少税收减少征兵,从不苛待百姓。常常被世人歌颂,连死后都有不少官员为先帝立碑建祠堂,可为仁政?”
“可。”
王千山听到这答案满意点头,话锋一转,“但先帝在强国来犯时果断割让边疆九座城池,甚至欣然接受箫国送来的粮食,并将其分发给百姓。可谓仁政?”
遥如意反驳,“难道边疆的百姓难道就不是云国的百姓了吗?”
晨光从窗缝透进来,照在遥如意的小本本上,原本其中一部分照在他手上,被他嫌热挪开了。
“先帝在世时极力推行仁政爱民,先帝认为只要百姓安乐,自身的政法便没有错。”
王千山接着说,“边疆的百姓在无战争的情况下被瓜分与强国,自身并未受到伤亡。只不过是换了个国家换了个皇帝,他们还是自己在过自己的日子。”
“公子现在说说,先帝是否是仁政?”
“并非仁政。”
“为何?”
蘑菇手中握笔在小本本上留下一团黑,很快被阳光烤干,他板着脸对上先生的视线。
“先帝目光狭隘。他所看到的只有京中的百姓,百姓在他的范围之内只要是安乐无忧的他便认为是自己治理的功劳。”
“但边疆的百姓同样是云国的百姓,云国的一草一木和每一道政法条例都与他们有关,且不说箫国是否会对他们一视同仁。
光说两国的政法政令便有所不同,习惯了一种生活却骤然转变,家家户户都会兵荒马乱一阵。”
王千山笑呵呵看着他,遥如意接着说。
“且箫国拿来土地不可能只是为了扩张领土,这九座城池在箫国土地上会被箫国以各种方法处置。九城百姓的房屋土地并非还在百姓自身手中,连生命能否保住都是一个问题。
所以先帝所行在这九城百姓眼里便是无能。”
遥如意想想,他暂时也就想到这么多。
王千山颇感欣慰,他放下手中书晃晃悠悠,“过于理想了。”
遥如意眼神错愕,理想?
“生活上的不同与现实中受到的压迫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
“九城中人在箫国受尽了苦楚。箫国人只要听见他们说话便能分辨出谁知云国人。箫国边城的世家子弟曾策马在城中践踏,圈画领地以折磨百姓作乐,百姓们愁苦不堪民不聊生!”
王千山说话间带着憎恨,虽说如今在皇宫中他已有所收敛,但心底的想法总骗不了人。
遥如意好看的眉眼拧在一起,“既然已经为箫国中人,为何还会如此?”
“箫国边境处的百姓为箫国低下之人,但云国中人一旦与其划分在一处。贵贱立刻见分晓,短短一年之间,九城百姓锐减。”
“那九城何时才会被箫国接纳?”
“接纳?”王千山嗤笑,“五年间九城人数锐减。”
“其中也逐渐有了结亲之人,市井摊贩相互买卖。但云国与箫国两国人仍无法安处,若想接纳。怕是要等这代人都死光了或是云国人死光了。这九座城池才算是真正的属于箫国领土。”
遥如意良久没说话,他眼中的惊骇藏不住,在听过王千山这段话后他也明白了为何刚刚先生说他“过于理想。”
他问,“你以为这就完了?”
遥如意,“还没完吗?”
王千山长呼一口气,“韩将军夺回的是云国的十一座城池。”
“当年九城割让五年后,箫国变本加厉。试图让先帝再次割舍五座城池,且这五座其中包含云国江南大城,若是真让出去,云国的南半江山也该拱手相让了。”
所以先帝并未同意,这个遥如意知道。
“先帝回绝,两国便就此开战。”
“云国长达十数年的减兵减税,兵力怎能敌得过箫国,不过数月,连败两座城池。朝中人心惶惶,百官为先帝出了不少主意,甚至有人说不如直接割让也好。”
“先帝不舍,便再次命人出征。”他幽幽道,“这次出征之人是当年还是兵部手下小官的韩大海,如今也成了兵部尚书。他三年间将士兵训练成英勇善战的将士,也不过是堪堪守住边城,打消了箫国的念头。”
“将士战死无数,将军死无全尸的也数不清。更可况是经受战火纷扰的百姓?”
“如此又怎能称之为仁政?!”
遥如意也觉得气不打一处来,“那京中百姓仍念着先帝的好处。”
“哼!减兵减税,可不见得军中将士就多了几个馒头。那些银子进了谁的口袋又有谁知晓!朝中大臣们想将云国江山治理得井井有条很难,但只将皇帝眼底下的京中管好,还是太简单了。”
遥如意原本一点都没往这方面想,若是这般,先帝只不过是图个心安罢了,他可未必就不知外面的样子。
“先帝究竟知不知无人知晓,但这帮大臣心底清楚的很。”
“小公子如今再说说,可是仁政?”
“当然不是!”
王千山笑呵呵的,他悠哉游哉拿着书晃悠,“所谓仁政,并非是看百姓们过得如何。君王理政,目光要放得长远。”
两人一阵无言。
王千山不动声色环顾四周,“那小公子觉得陛下如何?”
“世人认为陛下不配做先帝的皇子,行事杀伐果断,不是做仁君的料。”
遥如意用手摆弄小本子,“先生想说什么?”
王千山一愣,“公子既然是陛下让老夫教的人,老夫必然要教好。若是让世人的一些废话污了小公子的耳,那必然是老夫的不是。”
“今日早朝,陛下询问百官如何解决百姓们不愿种植桑树苜蓿之事。官员一致认为可用增税或武力压制的法子,被陛下一口回绝。”
“随后官员又指出,可用奖励粮食的法子。百姓们若是在自己田间地头种了种子,过些日子生根发芽,可请官府的人过目,便可领粮食。”
王千山又问,“公子觉得这个法子又当如何?”
遥如意想想昨日那李婆婆的话,他摇头,“那岂不是坐实了陛下想借百姓之手种植药材,来为自己炼丹取药谋取便利。”
“哈哈哈哈哈哈,”王千山兴致冲冲,讲到兴头上,“公子通透!陛下怕是也这般想。”
“种植苜蓿桑树可将土地改良之事并未对百姓明说,这才是百姓不愿种植的根本原因。
因此只要让他们知晓种植这些,过后再次种植粮食就能有丰收的可能,自当有人愿意去做。”
“陛下下了政令,命官府在自家地头找一片地方去种,隔三差五带百姓瞧瞧,还是要眼见为实。”
这方法好,不过……
“那岂不是又耽误了时间。”
“万万没有一蹴而就的道理,”他看向遥如意的目光带着欣赏,“陛下以仁辅法,只有自己看得清了,百姓们便真实了。”
遥如意笑着点头,他现在算是看清楚了,先生该是对陛下的治理颇为赞赏。
蘑菇又把手往旁边挪挪。
“先生,”遥如意轻唤,“我听说陛下曾在登基三日斩杀无数大臣,可为真?”
此人眼神清澈,不似众人眼底的浑浊,王千山晃着头。
他再次环顾四周,“先帝朝中认同割让城池之人近满朝。九城中人死伤无数时他们还在顾着蒙住先帝的眼。”
他问,“该不该杀?”
“该杀。”
这意思便是此事为真,遥如意沉默。
“若是陛下不杀,怕是如今的朝中要比如今更是非不分。且那帮子人做事无痕,若要取证怕是遥遥无期,陛下当初的果断,老夫佩服!”
“便是这一件事,老夫便认定陛下为明主。”
遥如意能听见自己心跳加快,“那陛下暴政的传言便也是因此……”
“暴政?简直荒唐!”
“京中百姓好日子过惯了,不分是非曲直!他们如今的日子都不知道比原本九城又或者其他城池好上多少倍,竟然还传陛下的是非!”
王千山整个人一下子被点燃了,他好半天才缓过来。
“好了。公子既然是陛下的人,断不是那种庸才。老夫且告诉公子,君王理政,并不看法子如何。且看政法过后,世间能否往好地方走。”
看着慢慢消化的遥如意,王千山自顾自笑笑,“刚刚老夫看这里书多,还以为是全乎的,没想到还差点。公子先自己想想,老夫找个小太监领路,去藏书阁瞧瞧。”
“先生,我知道在何处。”
王千山已经出了门,“不用你,你自己好好想想。”
蘑菇在座位上点点头,他也是听宫女太监们闲谈听到的,但从先生嘴里得到验证又是另一种感受。
旁人只觉得他杀伐果断,但能将自己声名置身事外,也很厉害了。
他在小本本上费力写下两个字“仁政”。
即便说的不是陛下,也绝对不会是先帝。
遥如意放下本子,拿起手边的书开始看,先生刚刚和他说了那么久的仁政。怕是一会又要来考他文章,还不是很熟练,总要多看看。
然而他刚翻看到第一页,在殿外传来一阵响动。是树枝碰触到房顶的声响,遥如意顿时皱眉,是其他兄弟回来了?
十三十四的步态轻盈,而且若是他们二人回云殿,大可不必从屋顶走。
房门刚刚没关严,此时还剩下一条缝隙,在院中小太监们在自己的位子上做事,一片风平。
怕不是他听错了。
然而当他刚要关上门时,一道声响再次传在耳边,遥如意猛地转头,他视线直直锁定在对面房顶的一角。
一道黑色身影只露出一道衣角。
看袍子,不该是其他兄弟。
佩剑一直带在身上,遥如意变了脸色,他冲到院中对几位小太监吩咐,“怕是有刺客,去找十三十四!”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