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鸽鸽
“今日是中元节啊,大人。”
中元节?那不是鬼节,祭奠死人的节日吗?
没有亲人的嵇临奚对这样的节日向来是嗤之以鼻的,他连看的心情都没有,等着到府邸好好休息一下,再让人去打听这京城之中适龄的未婚高官之女。
如果非要选那么一个太子妃出来。
他得让一个没威胁得不到太子真心的女人上位。
至于对方会不会幸福,那与他有什么关系?他要的就是对方不幸福,对方幸福了,不幸福的那不就成了他吗?
他可没成全别人牺牲自己的癖好,谁叫他是不择手段的小人——
马车抵达府邸,满心戾气的嵇临奚掀开车帘,抬腿下了车,他正要往府中走去,视线看到府外站着的人,脚步一下停住了,再动弹不得。
极黑的夜。
极明的月。
两盏灯笼挂在府邸大门前。
他心心念念的人立在石狮子旁,微微仰头,脸颊半侧,看着在夜色中随风摇晃的灯笼,雪白的发带被夜风掀得起雾,月光与灯火交织的光彩落在侧脸上,晕出极为模糊美丽的轮廓,似乎感知到他的靠近,回过头来,于是那双琥珀的眼眸映进了他的身影。
唇瓣轻轻一弯,“嵇大人,你回来了啊。”
嵇临奚就这么痴了。
他眼里只看得见太子,全然看不见太子身旁的云生。
“殿下。”他一下小跑着来到楚郁面前,唇角是压不住的上扬喜意,“您怎么过来了?”
楚郁望着他靠近,迈出一步,说:“虽然知道你身体还没痊愈,这样的请求有些冒昧。”
“但……”顿了顿,“今夜中元节,不知能邀嵇大人与孤同游否?”
……
第153章 (补二更)
这样的邀约,嵇临奚怀疑自己听错了,否则只有梦里的场景怎么会在现实中出现?
“同……同游?!”
他一下结结巴巴起来。
楚郁轻笑出声,“对啊,若是嵇大人有要忙的事,孤就不打扰你了。”
嵇临奚哪能有事要忙呢?就是现在有天大的事,他也能抛到一边。
“没,没有,小臣没有要忙的事!”他语气急促地说,生怕自己回应晚了,太子就回皇宫里去了。
“那我们就走吧。”
楚郁转身,却听嵇临奚喊等等,他疑惑回头,对上他的视线,嵇临奚口中组织的措辞都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说出来了,最后他期期艾艾道:“不知殿下,能否等小臣换个衣服。”
楚郁愣了片刻,笑开,说:“好啊,那孤和云生在这里等你。”
嵇临奚自动把他话里的云生去掉,连忙往府邸里奔去,在跨进高高的门槛时还险些摔了一跤,楚郁还来不及给他说些什么,就已经看他的身影消失在府中。
他站在原地,轻叹了一口气。
“大人——”府中的下人看到嵇临奚回来,刚低头准备行礼,却只觉一阵带着笑声的龙卷风从自己身边卷了过去,再一抬头,就看不见大人的身影了。
房间里,嵇临奚翻着衣柜里的衣物,他身上穿的还是朝服——太子身着常服来见他,邀他同游中元节,他如何能穿这一身去?
衣柜被他翻得凌乱无比,怕太子等太久失了耐心,嵇临奚很快寻了两件,一件是与太子一模一样颜色的雪白衣裳,一件是黑色的衣裳。
他伸手想去拿那件白色的,但手才伸出,就看到上面的斑驳痕迹——崎岖的刀疤、略略粗糙的肤质、深色的肤泽。
停顿只是一刹,嵇临奚抓了黑色的那件套在身上,本是其它官员之前送礼时专门送他的华衣,金缕暗纹,贵气万分。
到底是马靠鞍装、人靠衣装,记忆中早死不明的父母给他生了一张好面貌,对镜自照,里面的人气势不凡,贵气威武,舔了舔嘴唇,嵇临奚又拿了一顶头冠戴在头上,任着黑色的冠带落在身后,正了正头冠后,他松开手,看着镜中龙章凤姿华贵万分的自己,挺了挺胸膛,又如龙卷风一般卷去府外了。
“大人……”想再次喊他的下人,一个眨眼,又看不见他了。
嵇临奚整理着被风吹凌乱的发丝来到府外。
“殿下,小臣来了!”
他气息略微有些紊乱的说。
“让您等久了——”
月下等待的楚郁看着他奔来站定,“并没有等太久,”他看了嵇临奚片刻,忽然弯了一下唇瓣,“嵇大人今日这身真是玉树临风、气宇轩昂。”
嵇临奚想压住唇瓣,让自己看起来无比沉稳可靠,可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他红着面容,颇有几分羞赧地说:“多谢殿下夸奖。”
看着他这般模样,楚郁觉得真与邕城之时大相径庭。
邕城的楚奚是何等厚颜无耻得寸进尺的小人。
现在的嵇临奚,仍旧是小人,仍旧厚颜无耻,却看不出在邕城时的痕迹,没了半点市井之气。
“我们走罢。”他说。
两人一同往街市的方向走去,路边河流上已经流动着河灯,空中飘着祭奠先人的纸烛香气,远处更是传来炮竹嬉笑声。
走在楚郁身侧嵇临奚时不时借一些小动作打理自己腰带和衣袖,又偷偷整理鬓发,挺着胸膛与脊背,力图让旁人看过来时,觉得他与太子甚是相配。
他暗中给自己的人使眼色,让他们退到八百米开外,但他的人退开了,云生却还在,只落后一步的距离跟在太子身后旁侧。
眼下二人世界,嵇临奚怎能忍这么一个亮着的灯笼。
一个见缝插针,他不动声色挪到云生前面,装作无意地撞了一下云生,而后连忙满面歉疚回头道歉说:“真是抱歉,云侍卫,我不是故意的。”
云生后退一步,那是一个既能随时保护太子又能不影响太子与嵇临奚二人相处的距离,他颔首说:“不碍事,嵇大人,我后退些便可。”
“多谢云侍卫了。”
嵇临奚总算是心满意足了。
他走在楚郁身侧,二人并肩而行,轻轻偏头窥看,嘴角满是压不住的窃喜弧度。
嵇临奚多想伸出手,牵住太子十指,只他手指在空中晃荡,每一次快要靠近时,又缩了回去。
不敢、到底是不敢。
在邕城初见“美人公子”为“美人公子”皮相所迷时,他想尽办法要占“美人公子”的便宜,只觉得碰到就是赚到,所以他可以罔顾“美人公子”的抵触去碰那双手,去抱那双腿。
在京城重逢时,他亦是为对方“太子”尊贵的身份心血热潮,之后同样想尽办法各种亲近,各种窥视。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再不敢同以前一样肆无忌惮,每一次接触,皆是小心翼翼,害怕自己太过唐突,令太子不喜,又怕自己太大胆,令太子害怕躲避。
路上夜风习习。
宫外没有太多束缚他的人,楚郁神色微微放松,拂过脸颊的微风,都让他有种安闲舒适之感。
靠近街市,人慢慢多了起来。
有手中握着风车的小孩回头和同伴打闹,不注意就要朝这里撞过来,一边用余光偷看太子一边注意四周动静的嵇临奚连忙上前用身体拦住,让他们顺势擦着自己的身体跑过去。
过了一会儿,又见一中年男子无意要碰到太子,自己拦了过去。
他忙碌殷勤得不得了,左右开道的事他一个人便做了,务必做到全方位不能让旁人碰到太子一处衣角。
不过一会儿的时间,刚才精心整理的发丝和衣裳就都凌乱了起来。
云生:“……”
好辛苦啊,嵇大人,但是你真不用这么辛苦。
眼看又要有一个不长眼的路人靠过来,嵇临奚就要伸手,衣袖传来被拉扯的触感,他回头,见是太子拉着他,朝他微微摇头,轻声细语,“不用如此,嵇大人,既是同游,这样岂不失了乐趣?”
嵇临奚小声说了声临奚领命,退回到楚郁身旁,此后再有人“不小心”或不小心撞过来,他就用那如鹰一般的锐利目光扫过去,逼退他人。
……
这一夜,于嵇临奚当真是幻梦一场。
他与太子入了街市,二人并肩看了鬼舞——爆竹声响,穿着各色服饰带着鬼面将自己扮作鬼怪模样的舞者舞动着四肢,朝四面的看客时不时展露出自己的獠牙红眼,还有修长四肢,看客们时不时后仰身体发出害怕的叫声,又是一片鼓掌喝彩声。太子站在他身侧,那扮着白发鬼怪的舞者忽然凑近掀开白发露出鬼脸,他连忙将太子护在自己身后,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太子攀住他的臂袖,说:“还真是有些吓人啊,还好有嵇大人。”
灯谜摊前亦是留下他与太子的身影——垂挂在摊子上密密麻麻的红灯笼下方悬着细细的竹牌,摊主招呼说五十文钱猜一次,连猜对三道可挑选香囊一枚,连猜对五道可得玉佩一块,连猜对十道可得做工精巧的花灯。
他抢在云生前面掏出钱给摊主,太子弯下腰,翻了灯笼下的竹牌。
“霜衣雪发青玉嘴,群捕鱼儿溪影中。惊飞远映碧山去,一树梨花落晚风。”
“是鹭鸶吧。”
“倚阑干柬君去也,霎时间红日西沉。灯闪闪人儿不见,闷悠悠少个知心——是门。”
……
“乌龙上壁,身披万点金星……”太子停顿片刻,仰着面颊思索,而后叹气,“这个我真不知道是什么了。”
“是秤,公子。”
“原来是秤啊,临奚,你果然聪慧。”
连中五道灯谜,太子便不再继续往下猜,在摊子上挑挑拣拣,取了一块玉佩,置在掌心里递予他,“若嵇大人不嫌弃,这块玉佩就赠予嵇大人,留在身边全当做个念想。”
路上还有摊主卖各种吃食不同的面具。
太子手中握着他特意买来的糖葫芦,在卖面具摊主的招呼声中停下脚步,空着的那只手从摊子上拾了个鬼怪面具,戴在了脸上转头对他晃了晃,而后抬起面具,对他说:“如何?”
狰狞的鬼怪面具,却显得底下那张面容越发倾国,连眼尾,也带了一抹艳色,仿佛才出山林的精怪。
最后,云生买了三个河灯过来——嵇临奚自然知道中元节放河灯要写对已逝先人和对未来的美好祝愿,他将华衣的衣摆层层折叠堆在膝盖上,上面放着纸,太子蹲在他面前,提着笔尾锋落墨,这样近的距离,近到他可以数太子的睫毛,亦看到太子鼻尖与唇瓣上的粉色,甚至能够看到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肩膀线条。
因在河岸,远离灯笼所在处,只有月光落下,太子今日身着的又是白衫外衣,慑人的鬼怪面具侧挂在脑袋旁,月光落了他满身的皎白,那光穿过腰侧与垂落的袖摆,明明如月,不似凡人。
白菊盛于灯中,手指一截的蜡烛点了明火,皎洁玉手推着灯入河中,楚郁扶着膝盖起身,回过头来,“嵇大人。”
“殿下。”嵇临奚即刻便应了。
夜风吹拂而过,仙姿佚貌的美人眉眼专注望他,语气是十分温柔,“我知嵇大人才能,方才举荐你为吏部侍郎,信你日后为国为民、造福社稷。如今陇朝沉疴积弊,积重难返,我一人难以为继,还请嵇大人帮我,我二人携手,拨乱反正——”
“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