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鸽鸽
楚郁侧头看去,散落的长发上,水珠顺着滑落。
进来的是陈德顺,他自登基以后,便把陈德顺封为总管太监留在东宫,令内务府那边又送来新的太监在他身边伺候。长时间都待在勤政殿里,他回玉清殿的时间很少,倘若不是这次嵇临奚把他折腾得太过,他也不会回到这里。
陈德顺捧着亵衣与擦拭身体的帕子殷勤走近,楚郁从水中走出,自行拿着帕子将身上水渍擦干,陈德顺为他穿上亵衣后,他出了浴殿,坐在椅子上,由陈德顺为他擦湿润的发。
“陈公公,这个总管太监,你做得可还开心?”
陈德顺动作一顿,躬腰满脸欢喜地笑道:“老奴能伺候陛下这么多年,得如此殊荣,就已经很开心了。”
“是吗?”楚郁叹一口气,淡道:“既然你得到你最想要的东西。也心满意足,那便是就这样离开人世,也没有遗憾了。”
陈德顺手中的帕子落在地上。
他连忙跪在地上,脸色惨白,他不蠢,已经知道陛下发现了那件事。
收到擢升他为宫廷大内总管的旨意,他喜悦难当,只陛下不让他再近身伺候,只让他留在东宫里,他便觉得惶恐不安。
殿下是知道他做的那件事了吗?可若知道了,又怎么会封他为宫廷大内总管?
种种心绪不安下,他才会听到陛下回玉清殿,就忙不迭里跑过来,以宫廷大内总管的身份逼迫拿到了宫人手中的亵衣帕子,是来打探消息还是挽回殿下的心,他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内心的想法了。
但他不想死。
“陛下,不,殿下!就请看在老奴这么多年来侍奉殿下的份上,饶恕老奴这一次罢就”他不断磕头,额头上嗑出血来。
“殿下,这么多年,老奴对殿下的情谊与操劳是真的啊!”有很多时候,他把殿下当成自己的半个孩子,每到这个时候,就无比后悔当初的选择,“老奴没有别的办法,是真的被逼无奈。”
当日那碗酒,安妃提钱给了他一包药。
“在为太子端酒时,洒在酒中,太子就会缠绵病榻,失去夺位之心,陈公公,本宫与皇后有情,你也看到了,皇后被幽禁在栖霞宫,本宫也未曾伤害过她,本宫要的是我的皇儿登基,只要你让太子饮下此酒,太子就还有一条生路,事成之后,本宫定会重重有赏。”
“陈公公,若是当日朕让你出宫养老,你离开了,便就好了。”替父皇监视他,挑拨他与母后关系,念在多年照顾的情谊,还有那份“真心”,且算计并未造成什么后果,他给过陈德顺离宫养老,安度余生的机会。
只陈德顺还是留了下来,并奉上那杯毒酒。
闻言,陈德顺瘫坐在地下。
“陛下……老奴,老奴也是为了您啊……”他语气颤抖涕泗横流地还想再为自己求情。想解释那杯毒酒的事,只天子垂首,那冷漠睥睨的目光,让他知道一切自欺欺人的解释都没了作用。
陛下让他做了宫廷大内总管拿回他的东西再赐死,就已经是最后一点温情。
楚郁起身,“去为陈公公端一杯送行酒。”
宫人端来一杯毒酒。
他望着跪在地下的陈德顺,道:“此酒里的毒,与安妃所用的是同一种。”
陈德顺四肢冰凉,浑身发颤。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从地上爬了起来,规规整整跪着,磕了最后一个头,嗓音发抖地说:“请殿下保重身体,老奴唯祝愿殿下长命百岁、江山永在。”
宫人将酒递到他面前,他抖着手地接过,闭紧双眼,一饮而尽,吞了下去。
宫人扶着他,将他送回东宫里去,在踏出玉清殿门时,陈德顺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对视上那双注视他离开淡漠的双眼,泪如雨下。
……
一夜雨水浸润了干涸大地,于是青翠的枝桠疯长。
与心爱之人翻过云覆过雨,嵇临奚怎一个畅快悠哉了得,他坐在牢房里的椅子上,慢慢翻着自己在邕城里买过的床笫之经,耐性至极。
吃完饭菜,王相掏出帕子擦擦嘴唇,说:“看在你这几日让老夫过得舒服的份上,有一些事老夫可以对你交代,审吧。”
既然是审,自然要换一个专门的审讯室了。
听到王相要交代一些口供,三司不少官员都赶了过来,想一起争这份功,王相坐在椅子上,脸上带笑不语。
嵇临奚也不语,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继续看书。
“嵇大人,你要知道,三司审讯,是一定不能一个人在场的。”有官员威胁他道。
嵇临奚从善如流,“那在下出去,交由各位大人审便是了。”说罢他合上书便要起身。
在场谁不知道他离开,从王相口中就再得不到半点口供,连忙拉住他,各种好言好语相劝。
有说这样的大案一个人审不符审犯程序,有有我们也是为嵇大人你好,你乃工部尚书,非三司之中的人,审出来的口供出错了便是大事,有我们在能为你看顾,说什么的都有,嵇临奚嗤笑一声,蔑视傲慢道:“陛下有令,本官协助此案,便有与三司领官同等的审案权力,三司领官既然能单审王玚,本官为何不能?”
他搬出天子。
有见不得他借势力张狂的朝臣忍怒而道:“行,既然嵇大人要独审便是,我们这就离开!”
说完,他就独自往外面走,见后面的人迟疑在原地还没跟上,他回头冷笑,“怎么,嵇大人都将陛下搬出来了,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还能违背陛下之命不成?都还在这里待着做什么!”
一群人就这么面色沉冷地离开了。
嵇临奚阴沉沉望了他们一眼,冷笑一声,坐回到椅子上。
这下,审讯室里只剩下他与王相了。
王相望着他意味深长道:“看来,你也步上本相的路。”
他做丞相的时候,沈太傅与他处处针对,皇帝拿沈太傅掣肘他,只朝堂争斗里,沈太傅逊色于他一筹。如今太子拿沈家掣肘嵇临奚,何其相似的境遇?只嵇临奚可就没有他的风光了,他娶了夫人,就得到夫人的家族扶持,他比沈太傅更懂得讨君王欢心,于是楚景将他一路提拔,他高坐丞相之位,连沈太傅都得避他的锋芒。
嵇临奚现在有什么呢?
“嵇临奚啊嵇临奚。”他靠着椅子后背,笑了,“你那么费尽心机帮太子,求的就是现在这样一个结果吗?”
“太子和皇上可不一样,他更重沈家,于是沈家一门二高官,沈家气势正盛,你一个人,拿什么和世家去斗?”
嵇临奚面无表情看他不说话。
王相道:“真恨你不是本相真正的儿子。”
“倘若你是本相亲子,我们父子二人,这陇朝江山不就唾手可得?”
“嵇临奚,你就甘心让沈家兄弟二人这样一直骑在你头上吗?”
说了这么多,嵇临奚终于缓缓开口:“不甘心又如何?就像相爷所说,陛下看中沈家,忌惮我,我一人之力,又如何斗得过他们沈家兄弟二人呢?”
王相冷笑,“你现在这般模样可真是与以前相差甚远,怎么,太子还真把你这只鬣狗驯服了?拔了你的獠牙与利爪,你竟然还能跪着对他俯首称臣?”
嵇临奚一下咬住牙。
王相朝他倾过身体,“嵇临奚,你现在全无斗志认命还苦作一点挣扎的样子,比本相更惨、更可怜。”
“闭嘴!”嵇临奚一下提起他的衣领,拉至自己身旁,面容掩在阴影中,凭空生出几分阴鸷。“义父,若你想早点死,我也能成全你!”
王相看他如此,心中已经有了把握。
嵇临奚松开他的衣领,拿出纸来,“相爷不是说要交代些什么吗,说罢。”
王相道:“帮本相逃走,本相帮你对付沈家。”
嵇临奚嗤笑:“痴人说梦,你一个牢里管着的滔天大罪的罪犯,竟然想着帮本官对付沈家,义父啊义父,我看你是脑子坏了,想活想疯了。”
王相道:“本相人在牢里,相府也被收刮了一遍,但立在丞相之位这么多年,嵇临奚,你以为本相就这点东西吗?”
嵇临奚一顿。
“京城有两处地下墓穴,里面装的金银财富,这个数。”他从容不迫伸出一只手掌。
“五十万两白银?”嵇临奚随口一猜。
王相不语。
“五百万两?”嵇临奚挑了挑眉。
王相还是笑看着他不说话。
嵇临奚坐直身体,眼神一下就变了,“五千万两?”
王相一字一句道:“五亿。”
嵇临奚一下从椅子上惊站起来,不可置信看他,嘴唇颤抖,“五……五亿?”
王相道:“不然你以为本相是如何供养益幽两州的军队?”想要养出一批将近十万人的军队,就需要数不尽的金钱。
五亿两白银,难怪殿下非要让王相活不让他死,原来要的不止是定王相的罪,还为了他背后隐匿藏起的这笔滔天财富。
“不仅如此,本相还有数不清的未记录在册忠于本相的势力。”财可通神,如此滔天的财富,若非嵇临奚从中作乱,太子和安妃都得死,陇朝就是他的天下!
“临奚啊,只要你帮义父逃出去,义父将这些都给你,介时沈家能拿你如何?”
“幽州军未赶到太子就抓了我,听闻到这个消息他们定会四处分散逃窜,蓬子安为你所控,本相再给你一封信与令牌,你拿着去找幽州军的将领,重新召回幽州军,介时军队、财富、势力,你都有了,陇朝姓楚还是姓嵇,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吗?”
嵇临奚神色沉沉看了他许久,呼吸也变得急促灼热,过了许久,他松开袖下紧攥的手,坐了回去,故作平静道:“这是都是义父的一面之词,本官只要切实的东西,义父说的这些东西再好,都要你出去之后本官才能得到,到不到手还另两说。”
王相就知道嵇临奚会这么说。
他现在当然能给嵇临奚切实的东西。
“记吧。”他说。
道貌岸然、追逐利益的人永远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为了自己可以出卖舍弃所有人。
等嵇临奚记完王相所有的口供时,已是三更半夜,轮到签认罪书时,王相拒签。
认罪书一旦签了,他就再不能翻口供,况且他给嵇临奚的口供,并非全然真实。
他对嵇临奚说:“待到你找具尸体来替为父,让为父逃出刑部大牢,介时,为父自会签字画押。”
嵇临奚几作挣扎后,点头应允了。
他放下狠话,“若你敢骗我,义父,本官一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
王玚在牢房中兴奋又焦急地等待了一夜。
这一夜,他害怕自己的计划会失败,不断复盘揣测嵇临奚的心思。
倘若嵇临奚一切只是欺骗……不,王玚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
嵇临奚是本性贪婪的小人,千方百计帮助太子却得了这么一个结果,太子将他打发到没有实权的工部,被沈家兄弟二人骑在头顶,心中又怎会甘心?
自知自己最后下场的他,眼前有一个滔天改命的机会,或许谁都有可能拒绝,但嵇临奚绝不会,嵇临奚太像他了,同类最了解同类。
第二日的夜里,嵇临奚来了,打发走牢头的他,扔给了自己随从一块糕点,“吃。”
随从吃了下去,顿时昏倒在地,嵇临奚把他扔进牢房里,“义父,换上吧。”
王玚连忙将两人的衣服换了,“脸要如何?”
嵇临奚走到昏过去的随从面前,弯腰从他脸上撕下一块面皮,扔给了王玚,王玚覆在脸上一番整理,再抬头时,便是一个陌生不能再陌生的人了。
昏过去的随从,被放在草席上,背对着牢门。
嵇临奚带着王玚离开了刑部大牢,刑部衙役并未阻拦,乘坐马车,一路离开京城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王玚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