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鸽鸽
尾音已是无比森寒。
……
既从闹事之人无法下手,也无法从案发现场下手,王相便退一步,让手底下一些能言善辩的人在京中各处酒楼与人对言,对死去的举子,说他不过是因为落榜了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于是构陷中试之人,又恐惧自己承担后面的责任所以跳河自杀,对闹事之人,说他们根本不是真心为死去的人讨一个公道,而是为了用舆论压迫上面让他们重考,毁坏科举的公平。
只是不曾想遇到了难啃的骨头,今日在这个酒楼有人冒出言辞犀利驳了他的人,明日在那个酒楼又有人冒出言辞犀利驳了他的人,偏偏这些人都不是同一个人,神出鬼没,难以追寻痕迹。
对此王相也只能将这些人归为太子派来,目的是为了阻挠自己。
他还问了管家最近那群举子的情况,得知他们大部分都在善学院里待着不敢出门,只有嵇临奚每日去往酒楼,与那群人辩言为他儿子说话,虽此时心中烦闷不已,但也不免对嵇临奚多了两分看重。
殊不知嵇临奚此人表面上为他儿子不痛不痒辩上半个时辰,转头换了身衣服和脸貌出来就和他派去的人对战,直把他的人对得哑口无言,灰溜溜从酒楼里跑出。
事情发生第七日,整个京城闹得沸沸扬扬,酒楼茶楼人满为患,说书先生也赚得盆满钵满,连外面摊贩的生意也比从前更红红火火。
第八日,京兆府尹放弃打捞尸体。
第九日,民间出现了王驰毅和一众学子的策论文章,此时一很有名气的文坛大家见到王驰毅的文章,惊讶于这篇文章是自己在会试前被人请求润色的一篇,而请求他润色的人,正是相府中人。
……
早朝。
“回陛下的话,事情的发展就是如此。”
“那位死去的举人尸体历经八日仍未打捞到,且当时会试结束,参考人数三千多人,有一部分已经离开了京城,想要一个一个查清身份需要漫长的时间,况且这其中,此举人并非唯一一个自杀的,会试放榜当日,就已经有几个落榜举人承受不住打击选择自杀了。”
“如今难以验证死去的举人身份背景,原本只是京城内的文士学子求一个公道,直到丞相之子王驰毅公子那篇中试的策论文章传了出去,温先生说自己在会试开始前曾修改润色过这篇文章,说是相府中人所托,还将那日登记名册拿了出来,乃相府善学院里的举人苏齐礼,温先生家中小厮也验证了这一点。”
“现在不止京城,整个陇朝各处的州、城县,都有人联名上书要查清科举舞弊之事、肃清朝纲,或者重考会试,或者殿试设公,请陛下决断——”
坐在帝王宝座上的皇帝不发一言。
片刻,他开口道:“举人自杀一案,继续查,至于他口中所说科举舞弊一事……”
“陛下。”已经有朝臣跪了下来,“那死去的举人不过随口一说,并无真切证据,若为此事大动干戈,以后每一次科举,有人落榜都来这一招,岂非坏我陇朝国本社稷?”
另有朝臣跪下,进言道:“陛下,科举乃我陇朝选拔人才之本,绝不能失了它存在的威信,如今全国各处皆有人上书求一个查清,若违背民意,让科举失了世人信任,才是坏我陇朝国本社稷啊!”
“陛下……”
“陛下!”
“陛下——”
楚景觉耳边嘈杂,胸中闷得喘不过来气,一旁的侍臣太监于敬年敲一下旁边撞钟,浑厚的声音压住了众人嘈杂声,朝堂一下安静了下来。
等余音散去,楚景缓缓睁开眼睛,视线扫过不发一言的丞相、太傅二人。二人虽未开口,却已说尽口中言。
“行了,朕已有决议,科举舞弊一事,交由大理寺审查,务必审出个让天下万民信服的结果。”
在场的人精,都听出了圣上的言外之意。
是审出个让天下万民信服的结果,而不是审得个水落石出,这是打算对科举舞弊一事轻拿轻放了。
“会试重考,程序过于繁琐,遍及各地举人,难以操作,否决。”
“殿试设公,应允。”
“时辰定三月初九,于宫门外,朕与太子及各皇子以及一品、二品大臣共同审阅,此次试题由礼部与朕共同设题,绝无外泄可能,由殿试成绩作通过会试之人排名决断,成绩差距过大者,取消过试名额,不再由后人顶替,下次科举过试名额,增加五十人。”
“此决已定,勿做劝改。”
“退朝。”
“退朝——”
一旁于敬年高声呼喊。
……
第55章
得知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嵇临奚欣喜若狂。
就连他也没想到,此事竟然能进展得如此顺利,连他自己都没有十全把握,想着能达成一半的效果已算不错,岂料这效果比他想象得还要好!
简直是天助我也!
此时此刻,对于那位宫里的太子,他简直是太有好感了,但不多。
他深知与对方不过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互相借对方的力顺水推舟,只自己借的是风,对方借的是火。机缘巧合下,双方因利益上的某点相同性短暂地产生交集,之后依旧会各回原点,只如果自己当了官,当今圣上也快殡天,他势必要审时度势,看选择太子一方站队还是六皇子一方站队。
因为待在王驰毅身边,也在王相身边旁听过一两次的幕僚会,对宫中情况了解了一点的嵇临奚下意识考虑起了此事,根据王驰毅平时所言,王相幕僚会所说,那东宫太子是个心机深沉手段不一般的人物,且有做明君的倾向,只碍于当今陛下活得好好的,所以收敛着自身缩居于东宫,反而是那位六皇子,不甚聪明。
如此想来,站队六皇子才是真理。
站队太子,太子登基成皇帝,自己若真做一个奸臣,那必路途艰难,一个不甚还会掉了脑袋,空留美人公子在世上抱着他的遗物流泪,念及至此,他脑子里已经浮现了画面。
穿着丧衣的美人公子手中牵着一个肖似他的男孩站在他的棺材面前,咬着唇瓣隐忍抽泣,埋怨他为何死得那么早,让他年纪轻轻成了“寡妇”。
而后不久,各种各样的男人踏破了门槛,试图用花言巧语骗取美人公子的欢心,口里说什么你的丈夫已经死了就让我来当你新的丈夫代替他陪你接下来的人生。
不成!不成!!不成!!!
清醒过来的嵇临奚,一下紧咬住牙齿。
果然太子不是他的良木,还是像说不定如王驰毅那样的蠢物六皇子更好拿捏,等自己当上了官以后,就要思索怎么能和六皇子搭上脉,只要献力足够多,六皇子上位,自己免不得捞一个权臣做,说不定身上运气一好,连皇帝也当得。
他作皇帝,美人公子便是他的皇后,两人恩恩爱爱,铭记史册、流传千年,快哉快哉——
嘴角略略湿润,嵇临奚抬起袖子擦了擦,一时情难自禁,口中发出嘿嘿嘿嘿嘿的笑声来。
摇了摇脑袋,从对未来的幻想中清醒,他开始为自己过段时日和美人公子的重逢做准备了,只盼望沈二公子就是他心心念念的美人公子,两相见面意相合,彰显人间真情在。
……
三月初九。
殿试。
嵇临奚丑时就起了床,将窗门敞开,掩着嘴迎风打了一个哈欠,又伸了一个懒腰,点上烛火,开始自己忙碌兴奋的一天。
他将昨天刚洗的头发和澡又洗了一遍,拿着宝镊坐在椅子上搁着腿夹腿上的腿毛,而后换上自己前两日新买的衣服,里面是雪白崭新的里衣,外面是琉璃蓝锦袍,腰间挂上一串玉佩,踩一双黑色新靴。
“头发,对对,头发。”
还有头发,也要好好打理。
对着镜子弯腰,他拿梳子梳理自己的头发,拿着发冠高高绾发,拨弄下来一点刘海,叉腰左右看了看,觉得还缺了什么。
“香露,还有香露!”锤着手,“瞧我这记性!”说着去自己的箱子翻了翻,将前几日新买的香露打开,拿着手指一沾,往自己身上汈了汈。
就这么一人在房中忙忙碌碌,翻来翻去,等到天将明时,相府里的小厮来叫他,推开门一看,只觉得眼前一闪,竟无比刺目,“嵇……嵇公子?”
眼前这无比俊美风流好一个丰神俊朗的帅公子,是——嵇公子?
嵇临奚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听到耳边几声接连不断的呼喊,这才回过神来,看到小厮,意识到快到时间了。
“嵇公子,你整理好了吗?相府的马车就要走了。”
“好了好了。”嵇临奚去拿纸笔和墨砚。
小厮道:“殿试所有用具都由宫中支出,可以不用拿纸笔墨砚的。”
“原来如此。”嵇临奚嗖地收回手。
他跟着小厮来到前厅,王相已经在此坐在檀木椅上等候了,又过了一会儿,所有的中试举人都已经聚齐,连带着苏齐礼也浑浑噩噩在其中。
王驰毅也在。
他被卷入科举舞弊一案中,因文坛大家温先生亲口指认,短暂地被请去大理寺里待了两日,待了两日,只说那篇文章是自己所做,但还觉得差点感觉,便请身边的伴读将他的文章送去找温先生指教润色一下,至于为什么那么恰巧对上会试考题,因为他做了很多预测文章,偏偏就有一篇撞上了,此举虽说有投机取巧之嫌,但无法定科举作弊实罪,而苏齐礼也说自己只是给丞相公子送文章,未曾代写。
两人嘴巴严,大理寺那里暂且得不到有用的消息,况且三百人中试,其中官员大族子弟二百余人,若要全部收押调查,牵扯太大,皇帝已有命令要中试之人全部参与殿试,之前皇帝在朝堂中那番话,已经暗指殿试若有谁与会试成绩差异巨大,就会背负上科举作弊的罪名,被推出去做承受此次民愤发泄之人,见陛下已有定断,大理寺只好先将人放回。
王相看着面色发白的儿子,暗恨对方不成器。
若是像沈闻致那般有真才实学,他何至去为他打探会试内纲,还默认苏齐礼献上文章,只为了殿试让他这个探花郎当得理所当然一点,不叫别人诟病。
刚才嘱咐的已经嘱咐了,这几日自己不眠不休,亲自教予他如何写出策论好文章,只盼他能在这场殿试里勉强写出过了关的文章,只要写出来,陛下那里或许会放他一马。
视线在这些穿着打扮都比往日精心的学子上掠了一圈,王相多看了嵇临奚两眼,眼中闪过深思,又迅速敛于眼底深处,面部颇为疲惫道:“都走吧。”
……
上了马车,嵇临奚掀开车窗帘子,强按捺住心中躁动,打量着这条会去往皇宫的路,自来到京城到现在,他还没有见过皇宫长什么模样。
好巧不巧的是,和他一起乘坐马车的中试举人里,苏齐礼也在里面,从前与他亲亲热热的好友兄台,今日都与他避嫌得紧,生怕自己也和科举舞弊这一罪名牵扯上。
苏齐礼就坐在他的身边。
“临奚兄……临奚兄……”极其低声的呼唤。
嵇临奚回头,他心情极好,脸上带笑,更是俊得非常,“齐礼兄唤我何事,请尽管说。”
苏齐礼如今也是没有办法了,被关在相府那段时间,对他来说就像一场噩梦,更别说他托人润色文章的事暴露,王驰毅气急之下,险些将他打死,还是王相听到消息来制止。
他不蠢,知道王相不是害怕闹出人命,而是还不是时候,他那时一死,无疑是盖章了王驰毅科举舞弊的罪名,所以他必须活着,活着到科举舞弊的时候,但也只到那时候。
“救救我,临奚兄,你救救我……”他抓着嵇临奚的衣角,眼泪流了下来,口中低声喃喃着:“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但求你……救救我。”
“替我朝相爷求求情。”
回想过往,他做了那么多,乡试前,借事影响身边的学子心态,乡试后,以酒色不动声□□过了乡试的学子坏了名声,而后花了大价钱让自己被举荐来相府,结友、背友、孤友,到现在,他什么都没有。
嵇临奚看他片刻,笑了,将自己的袖角从苏齐礼手中抽了出来,甩了甩,又吹了吹,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被外面的车夫看到:“齐礼兄说什么呢,我怎么有那个能力在相爷面前为你求情,况且我也不知道求什么情,你还真是为难到我了。”
苏齐礼瞳孔猛地一颤,惊惧无比地望着他。
嵇临奚也懒得再理会,他继续看向车窗帘子外面,却发现这条路隐隐约约有些熟悉,直到看到马车在他上次趁着酒醉去太傅府挣扎后抉择的路口转往与太傅府相差的方向。
他惊诧地挑了挑眉。
随着马车越往前行驶,路道两边越发空旷,也越来越熟悉。
这不是上次自己追逐美人公子的路吗?
就在他惊疑不定时,马车又转了一个弯,却是一条陌生的宽道了。
嵇临奚松了一口气。
吓了一跳,差点以为美人公子就住皇宫里头。
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