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鸽鸽
“娄将军。”
他面容俊朗,在军营中磨练的这段时间,皮肤粗了一些,眼神却更冷毅,因为上过战场,身周有了凛冽杀气。
娄将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马上就到开饭的时候了,你带着人去城中,将太子请来吧。”
燕淮立刻去了。
月高天黑,风声呼啸,篝火四处燃着,会些乐器的将士手执羌笛吹一首曲,人们围绕着篝火,肩膀并起肩膀跳着舞,口中高喊声传得无比遥远。
篝火上架着串好的牛羊,时不时洒一点盐与孜然上去,油从肉里出来时,滋滋作响,滴落在篝火上,篝火燃得更盛。
太子在夜色中驾到时,娄将军就要率先行礼,楚郁拦住了他。
“今日犒赏三军,娄将军对孤行礼,将士们也要行礼,反倒拘束不自在了,就这样罢。”
“谢太子殿下——”
楚郁摘下披风,露出面容,他只做了简单束发,一半以发带高束,一半披在身后,左侧两指宽的发,就那样从额际垂下,发尾在脖颈间飘摇,衬得眉眼越发生动,如沙漠中流淌在地的皎皎月光。
娄将军犒赏三军,自然是书信一封去往城里对他先汇报,得到批复后才会传命全军,因此楚郁才一坐下,就有好几位将领对他拱手,“末将多谢殿下赏——”
“孤只是批一个字,这番谢意,还是留给娄将军和忙碌的将士们罢。”
娄将军此刻对这位太子,已经是颇有好感了。
自来到边关,不曾干涉过军事,也不与他们为难非要证明自己,带来的燕世子亦是军中良才,天赋卓绝,只可惜等回京的时候,燕淮也要跟着回去。
他如今两鬓已经生起白霜,不能再在边关支撑多久,只希望后继有人,能有一良将接替他继续镇守边关,维陇朝安稳,不受外族侵犯。
西辽国的消息早前已经传来,老帝重病,政权不稳,王位之争,才会有今年年底西辽人屡屡不绝的劫市抢粮,待到西辽国争斗停止,新帝上位,只怕国中资源空虚,会真正举起大兵来犯。
只这样的担忧并不适宜在此刻欢欣场合下提及,娄将军忍住没有说出口。
一串羊肉已经烤熟了。
燕淮吹去上面火尘,递到楚郁面前,“殿下,请用。”
“你先吃,孤不饿。”
看他已经馋得不停吞咽口水,楚郁知道他在军营吃得不好,难得开一次荤,推了回去,微微笑着道。
几次推拒后,燕淮只好自己大口大口啃了起来,旁边还有酒,一口羊肉配一口酒,再配上将士们的喊歌声,吹笛声,篝火噼啪与寒风凛冽声,他忍不住有些沉迷其中了,觉得自己当真也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将士,与这边关大漠融为一体。
其它串着的牛肉羊肉陆续熟了,陈公公递了过来,“殿下。”
楚郁接过,上面的油还在滋滋作响,他将左边额际的垂发寽至耳后,等了片刻后,张开嘴咬了一口。
还是烫得他舌尖缩了一缩,他不动声色微微张开口,呼进冷气,等到不那么烫了,咀嚼了两下。
汁水溢散在口腔四处,微微膻味与孜然盐巴交织,肉香浓郁。
他顿了顿,第二次张开的口大了些。
……
京城,收到回信的嵇临奚捧着发带,已经贴着脸颊不知道摩挲了多少遍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收到心心念念的美人公子的礼物,与之前的任何一件都不同。
见字如面,亦是想念。
一回想着信中内容,他就忍不住窃窃笑了起来,只觉心中像是什么东西漫出来了一般。
太子回赠他青色发带,难道是也知道他嵇临奚的心思,暗表心意吗?
啪——
他猛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嵇临奚啊,嵇临奚,你刚才居然还犹豫,你这不成器的东西。”
从邕城一路走来,若无太子扶持,他顶破天也没有现在的成就,王相也好,安妃也好,他们都不过是看中他的能力与价值,对他有所求才会伸出橄榄枝,只有太子,只有美人公子,在他还是“楚奚”的时候,就对他足够温柔,还为他送上攀登青云门的钥匙。
没有太子殿下,就没有今日的嵇临奚。
沉迷于信中温柔的他,已经是情动目眩了,拿着发带,嵇临奚走到镜子前,将发冠取了下来,拿发带绑着头发,含着情意欣赏了几圈,又连忙转身去写自己的回信。
便是为这份不能辜负的情意,他也要将今日之事尽数告知,还能讨一份赏,待到明年春日他的冠礼,说不定还能得美人公子新的赐礼。
当然,嵇临奚还是给自己留了一点余地,美人不在身旁,他到底神智尚且能清醒几分。
皇位之争,胜负未定之前,不能彻底站队。
虽他更想要太子登基,自己在旁蓝袖添香,两人恩爱佳话永传,但万一天有不测风云,太子失势,他若跟定太子,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美人重要,权势也重要。
若美人能与权势绑在一起更好,但若美人失势,成了无权之人,他也不能跟着坠落云端。
况且,权势握在手里,便是美人失势,面临死地,他也能凭借自己的权势偷天换日,将美人藏在自己的衣下,护佑美人一生周全,让他一辈子过得依旧如同太子一般尊崇,甚至比做太子时还要快活。
美人公子做太子时,身边都是不怀好意之人,不自在也不自由,还要为了百姓拿出自己的身家。
在他嵇临奚身边,他嵇临奚却能给数不尽的爱和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为美人遮风挡雨。
只想着那一日,他又浑身充满往上爬的动力。
第83章
王相侧着身子,拿一根逗鸟杆逗弄着笼子里的鸟,来自边关的汇报他已然知晓,太子深居城中,不曾参与抵御西辽来犯的军事,太子不动,他的很多布棋就无法开始,棋局之人不入局,布局再多又有何用?
本以为去了边关,太子会为了证明自己立刻与娄将军共同领军,太子不曾接触过军事,只要太子踏入其中,自己就有的是办法针对太子,没想到太子早有防备,警惕万分。
“唉……”
他叹了叹气。
最信任的长史郭行桉说:“相爷,不如就此罢了,太子不动,就让他在边关待一段时间,我们在朝中清掉太子一派的官员,等到太子回京,身边也无人可用,再派人到太子身边,取得太子信任……”
王相看了他一眼,“话说得倒是好听,但是朝中你知道哪些官员所属太子一派吗?皇后一派的官员是皇后一派的官员,这些官员都是老油条,也不是那么容易清理的。”
“你说派人到太子身边,取得太子信任,可太子为人警惕,到现在我们安插在东宫里的人至今为止都还是外面打杂的入不了殿门,又如何安插新人,取得太子信任?”
郭行桉无话可回。
王相放下逗鸟杆,端起烟杆塞入嘴里,吸入一口后吐出大量白雾,“他想就这么平平安安待到万事平定回到京中,没有那么容易。”
他上谏让太子去镇守边关,可不是为了让太子在那里待上几个月回宫,况且自己已然和安妃搭上了一条船,他与太子,就像安妃与皇后,赢生输死。
眯着眼睛,在烟雾之中,王相沉声道:“写信给西辽的三皇子吧。”
“相爷……莫非我们要对太子……”郭行桉大惊失色,拿着手再脖子上比划。
王相瞥他一眼:“太子身死,陛下也不会放过本官,本官还没那么愚蠢。”
就算要真正杀太子,也得等陛下快步入末路之时,眼下陛下的身体,尚且还能再撑个几年。
……
除夕,京城上空燃放着数不清的烟花,从台狱里出来的嵇临奚,双手还沾着鲜血,审讯的案子多了,一开始还会在意些什么东西,后面已经变得麻木。
他洗干净双手,寻了一处屋檐下,环着胸靠着柱子望空中烟花,头上的青色发带系在头发后面,这样就不会吹到脸上,时不时遮挡眼前的视线。
他难得想到邕城的怀夫子和齐娘子,今天这样的日子,两人应该是吃完年夜饭带着孩子去城中过节吧。
对怀夫子和齐娘子的想念只是一瞬,嵇临奚的心神就又飘到边关的太子殿下身上,今日除夕,美人公子会做些什么呢?会不会与他一样,一同注视着这片天空?又会不会想念他?
“嵇大人。”就在他神色中流露出几分温柔思念时,有人来找他,神色恭敬无比。
虽目前嵇临奚只是一个六品官员,但谁都知道皇上和王相看中他,如今他的地位,不比沈闻致和娄暨差。
“何事?”嵇临奚睨着目光看去。
“娘娘要见您。”
这后宫之中,还能有哪个娘娘能来找他,也只有安妃了,嵇临奚找了个地方扮成宫人,跟着来到锦绣宫。
六皇子楚绥也在。
“臣参见安妃娘娘。”
“平身。”安妃笑着望他。
那日王相将人举荐给她,她回宫之后,就让人将嵇临奚调查了一番,出身邕城,乃平民之身,通过自己的努力高中探花,一路往上爬,确实是一个能人,就连陛下也很是欣赏他。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从嵇临奚的过往上看到自己一点影子的安嫣欣赏极了对方,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要将人带到绥儿面前,让两人建立起联系。
太子长居东宫,一人独自在文华殿接受教育,没有什么交际,身边却有燕淮那样忠心的人,听到太子要去边关,忙带着忠南侯进宫请旨同去。
可绥儿在国子监待了那么久,身边讨好他的人不少,却没一人如燕淮那样真心效忠。
也是燕淮教安嫣意识到,她得给六皇子寻一些有能的忠臣之士,国子监那群官员子弟她都看了一遍,没一个合适的,就连六皇子身边的伴读,也是只有些小聪明。
眼下嵇临奚成了她最好的选择。
她露出无奈的神色,说:“听丞相说,你学识卓绝、才富五车,丞相不是绥儿的老师吗,他最近太忙了,没有多少时间来教导绥儿,本宫便想到了你。”
“本宫想请你教导六皇子一段时间,放心,此事已经过了陛下的眼,你下次可以穿着官服,光明正大的来。”
“这……”
“萍儿。”安妃朝旁伸出手。
一名宫女端了盖着布的托盘走了上来,将布掀开,露出里面一排的夜明珠,哪怕在白日下,也明润得无比动人。
嵇临奚一下看直了去。
“只要嵇御史愿意,这些南海夜明珠,就都是嵇御史的了。”安妃笑意盈盈,“听说嵇御史还住在官舍,这样,六皇子在京中有多处府邸空置,就赠予嵇御史一处,那官舍毕竟太狭窄了。”
嵇临奚哪里会拒绝,连忙跪地谢恩。
一个多时辰后,教导了六皇子一段时间的嵇临奚离开了锦绣宫,他昂首挺胸,就这样要准备回住的房子时,突然想起了很久没有见过的沈闻致。
如今自己这个侍御史当得风生水起,得以受重用,一些五品的官员,都还要看他的脸色,美人太子也与他互信往来,温柔至极,还送了他定情用的发带,不知曾经让他嫉妒过的沈闻致,现在又是什么模样?
想也不用想,定是不如自己的。
他嵇临奚如今已是美人公子的知己,可沈闻致却还是和美人公子不熟。
抱着幸灾乐祸看人笑话顺便显摆自己的心思,嵇临奚带着端着托盘的宫人朝翰林院走去,一路上遇到他的官员,都亲热喊着嵇御史,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落进嵇临奚的弹劾奏折里。虽说最近嵇临奚弹劾人的力度少了些,但弹劾得可比以前狠了不少,以前都是出言不当、家中风流丑事,轻则不过帝王训斥,重则不过摘了头顶乌纱帽,现在弹劾起人,却是要人的身家性命。
到了翰林院,沈闻致就在外面,嵇临奚正准备过去,却见沈闻致面前还站着一个女人,那女人穿着比起安妃略显素净,却要更有威严许多,那张脸,他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