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迪可
萧尽道:“你又骂我是狗对不对?我也不知道哪里惹了你,就算当日我一不小心闯进破庙,害你败露了踪迹,这一路上也算替你挡过几次凶险,你在我身上下毒我已不计较,就当扯平了罢。”宁承轻道:“我说了几次不是在你身上下毒,明明是以毒攻毒,克制你体内的药性,等于又救你一命,可不算什么扯平。”萧尽道:“偏你小心眼爱计较,等下回再还你。”
眼见踏进十二月,秋去冬来,宁家地处江南,四季温润,谷中高山阻风比外界更暖和些,可到了严冬时节依然寒冷。段云山用素日打猎积攒起来的山鹿皮毛为宁承轻缝了件冬衣御寒,他们进山原本有所准备,行囊中也有冬天的衣服鞋袜,只是都不如这现成的毛皮暖和。萧尽却不怕冷,仍穿单衣,终日窝在书阁火盆边看书练功。
这日他将玉清心经练了几遍,只觉万气聚在太乙四周,天枢却是一片浊气混沌不散,逼得他眼前昏暗,胸口烦闷,不知为何心中顿生死念,只觉活着了无生趣,最后一口鲜血喷在地上,人也昏死过去。
萧尽昏睡时噩梦连连,一会儿是同门围攻追杀,一会儿是孟别昔的峨眉刺刺穿他心口,一会儿又是左天应浑身是血惨死眼前,血溅得他满头满脸。一时醒来脸上仍是湿湿濡濡,他慢慢睁眼,看到金角在舔他脸颊,坐起身,只觉下腹一阵疼痛,恶烦之感又生,连忙再躺下去。此刻他人已不在书阁,而是躺在床上。这屋子整洁温暖,与自己那冷冰冰乱糟糟的小屋大相径庭,原来是在宁承轻住的茅屋里。
萧尽心想,定是天黑了,这小子又去烧书才见我倒在地下,可他怎会把人救回自己屋子。谷中茅屋原先朴素简洁,如今宁承轻住了一年有余,陈设摆件越来越多,一件件都是他亲手制作,或木根雕琢,或泥塑烧制,瓶瓶罐罐、花花草草,弄得满室清香,萧尽一一看来,只觉真是闲心多余。
过了一会儿,门外有人进来,却是段云山捧着药盅。
萧尽松了口气,心道还好,要是宁承轻进来看见他醒了,不免又要戏弄嘲笑。
段云山将药盅放在他面前道:“我师弟配了药,说你胡乱练功以致内在虚耗,真气紊乱,要你这几日暂且休息,别再妄动内力,他还要琢磨一下你身上的旧毒如何解。”
萧尽近来对他很是客气,只因段云山不但对宁承轻一应起居饮食照顾得妥帖周全,对他这个外人也一视同仁,并不因人而异厚此薄彼。此刻见他送药,又说出他腹中疼痛昏倒的缘故,不疑有他,端起药闻了闻就喝了。
那药极苦,萧尽皱着眉一口喝完,只觉腹中一团暖意,在这寒冬之际竟热得出了一身汗,小腹下原本还有些隐隐疼痛顿时平复,可谓立竿见影,药到病除。
段云山道:“你在这别走开,师弟一会儿过来替你诊脉。”萧尽道:“诊什么脉,难道他除了用毒真的还会看病?”段云山沉默半晌道:“这些日子他为你身上的毒绞尽脑汁,试了许多法子也不见成效。你只道他脾气古怪,故意折磨你,其实他有时言语刻薄心却很好,望你不要误解。”
萧尽听他如此温言客气,反而一愣,讪讪道:“我也没有误解,只是有时他无缘无故挑拨,我气不过才和他争几句罢了。”段云山点了点头道:“那就好,这些话你放在心里别让他知道。他小小年纪天资聪颖,又生性腼腆,不肯受人好意……”说到这里,远远瞧见宁承轻挎着个小竹篓走来,便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拿起药盅就此离开。
萧尽琢磨段云山的话,什么叫“生性腼腆,不肯受人好意”,天资聪颖倒也罢了,这小子又哪里生性腼腆,明明每日冷嘲热讽,不给别人半分面子,做事又狠,凡事只求赶尽杀绝,连自己这个赤刀门杀手也自愧不如。他要算腼腆,世上再无不腼腆之人。
正胡思乱想之际,宁承轻已来到他床前,二话不说,坐下伸手把他右手脉搏。萧尽被他手指轻轻搭着手腕,只觉犹如冰块,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再看他手指上沾着些泥土和草叶碎屑,想必方才还在山间采药。现今已近严冬腊月,气候酷寒,宁承轻虽穿着冬衣,但久在室外难免受冻着凉。萧尽虽不知他是否是为自己采药,但觉他双手冰冷,脸庞微红,显是已在寒风中待了许久,不知为何心中竟升起一丝心疼。宁承轻不会武功,无法以内力御寒,且生得秀气文雅,萧尽有意无意总将他看轻,觉得他身体羸弱宛如女子,因而不由自主便生怜惜之情。
宁承轻搭了好一会儿脉,又不说话,萧尽气闷得很,几次想说自己已无大碍,只是练功岔了气,却被他脸色凝重地顶回来。直过了半个多时辰,宁承轻才松开手指,想了一会儿起身走开了。萧尽莫名其妙,不知自己得了什么绝症,累得他如此不同寻常,而且自己与他不过萍水相逢,既无深厚渊源,又无往来情谊,就算得了绝症一时暴毙也不至让他烦扰忧心,想必是有别的事。
晚上吃饭时,段云山将饭菜一一盛好,给金角和银角各留了一条野鹿小腿骨,连筋带肉十分丰盛。萧尽见自己面前放着一碗血汤,除了他外别人都没有,于是问为什么。
段云山道:“你刚吐了血,如今气血不足,这是鹿血,放了些补血养气的药草,喝了于你有益。”他绝口不提是宁承轻去山中采药,只怕说多了引他不快,萧尽却想起白天宁承轻那两根冰冷的手指,心里感动,端起汤就喝了。
那鹿血凝成块状切了做汤,吃进嘴里仍有一股血腥之气,腥味中又带着微苦,实在不甚美味,但想此处少有调料去腥,滋味不佳也属正常。
宁承轻在一旁冷眼旁观,见他一口喝尽,脸色这才转和,不说什么,只低头吃饭。
萧尽吃饱喝足,晚上回自己茅屋去睡,睡到半夜只觉腹中有火在烧,渐渐烧到四肢头顶,寒夜中全身冒汗,将被子全踢开了在床上打滚。
段云山听到他喊声,点了烛灯来瞧,过一会儿宁承轻也披着鹿皮大衣走来,但只站在门口并不进去。萧尽身上那团内火像要从脏腑中将他烧死了,连抓带挠,将身上衣服扯开,抓得到处血痕。段云山心有不忍,自怀中取出一个小木瓶正要打开,宁承轻道:“不准给他吃。”
段云山道:“这药只是清心去热,并无别的作用。”宁承轻道:“是药就会相冲相辅,不过是一时疼痛又不会死,以毒攻毒,剧痛本就是应有之象,这点痛也忍不了,还逞什么能耐?”
萧尽听他如此喝问,顿生出一股意气。他与宁承轻相识以来一路针锋相对、唇枪舌剑,无事也要生出点事来,绝不想被这不会武功的臭小子看轻,因此虽如烈火焚身,但听说不过是一时疼痛并不会死,便咬牙硬忍,疼了小半时辰,内火渐渐烧尽,立时又浑身发冷打起颤来。段云山在门外听他挣扎声渐弱,立刻推门进来,将他扶到床上裹起被子,打了热水给他擦汗,宁承轻却早就回房睡去了。
萧尽醒后,脑子浑浑噩噩,茫茫然想这人到底是要救他还是害他,什么以毒攻毒,到底是什么毒,难道他是要拿自己的身体试炼什么歹毒的药物吗?
宁家世代有医王药圣之称,以人炼药并非绝无可能,萧尽想着想着,又困倦得睡着了。
天亮后,他无心再去书阁看书,一个人走到山谷中寻找出路。这一年多来,他每日看书练功,没花过半点心思探索谷中种种,此时冒着风雪转了一圈,不禁灰心丧气,山谷三面均是峭壁,剩下一面当日丢弃杂物时已知是不见底的深渊,飞鸟绝迹,轻功高绝也难以由此离开。唯一尚有生机的便是来时那条密道,宁承轻虽说千钧石放下再无出路,可这小子的话十句中连一句也信不得。
萧尽苦思冥想,到了晚上,段云山又端来一碗和昨日一般无二的鹿血药汤。
第十七章 苦思忧虑知为谁
萧尽昨晚内火虚旺,浑身发热,难受得要死要活,想了一天除了这碗鹿血外与前几日并无不同,因此看到段云山又送一碗,不禁犯怵。
宁承轻见他犹疑,冷冷道:“不喝就去倒了,我还求你喝吗?”萧尽道:“我昨天喝了一碗,夜里就像要被烧死似的,你总做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给我,怕是要拿我试药炼丹也未可知。”
宁承轻笑意更冷,语带讥诮道:“少给自己脸上贴金,我就算要炼药也找那些资质绝佳年幼干净的来炼,金角也比你强,灵丹妙药还能用在你身上。”
萧尽道:“那我不喝这血汤又怎么样?”宁承轻道:“也没怎么样。”一旁段云山却道:“这汤……用药十分珍贵,你不喝非但浪费灵药,更辜负别人一片好心。”萧尽心想,不过是野鹿血加些林子里采的药草,又哪里珍贵了,但这个“别人”只怕没有旁人,只能是宁承轻,段云山碍着他的面子不好直说而已。想到这小子总是一副冷冷淡淡,好似谁都欠他钱的模样,却肯冒着寒风去采药熬汤,萧尽又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宁承轻说以毒攻毒剧痛难免,也有几分道理,萧尽想着要不要再信他一次,正伸手拿碗,宁承轻却打横而出,端着碗往门外一泼,将一碗血汤全洒在门口地上。
萧尽知道他又在和自己置气,段云山见那碗汤洒得满地都是,脸上不由露出惋惜无奈,走过去找了扫把将血块扫在一处。三人无话,默默将饭吃了,宁承轻去房中休息,段云山也不说话,萧尽知道日常饮食都是他在料理,血汤也有他的苦劳,只因自己疑心被宁承轻泼在地上,宁承轻是他少主人,他自然不会苛责,自己不领这份情却有些歉疚。
萧尽在赤刀门长大,左天应自诩家长,门人杀手间互以兄弟姐妹相称,但人人身世惨淡、历尽磨难,又知江湖险恶,生死只在朝夕,因此彼此间有意疏远并不相亲,以免日后突然身故平添伤感。宁承轻这样若即若离,一言一行冷漠寡淡却又暗暗操心自己毒伤,做了与人有益的事不肯承认,旁人说穿还要冷嘲热讽的怪胎萧尽是第一次见,每每稍有好感便又被他几句话打消,行事说话也总说一半藏一半,让人琢磨不透。他想到深处心烦意乱,干脆盘膝坐在床上,又将玉清心经的内功练了起来。
说来也怪,昨日之前他练这心法,气至太乙内力充盈,到天枢穴附近却一团浊气徘徊不去,与心诀中那句“无浊自在天枢”大有违处,但经昨晚一阵内火烧灼,此刻再练,那团浊气竟自行消解,内力所到之处畅行无阻,因此一口气练了三遍,通体舒畅,心中喜悦无限。他忍不住想,真是那碗鹿血的功劳,泼在地上岂不可惜。是了,那小子素来喜欢与人作对,如是毒药无论如何也要想法激他喝下,只有真汤药才会泼在地上叫自己事后后悔。
萧尽边想边又再练功,平时练过两三回也就够了,此刻只觉舒服,渐渐浑然忘我,如神僧禅定,又似羽化登仙,飘飘然不知所以,等睁开眼时窗外日光通红。萧尽心想,怎么今日天亮得这么快又这么古怪,红彤彤的倒像傍晚。再定睛一看,日头西斜,果然就是黄昏。
他大惊失色,跳起来往屋外奔去,其实山谷被围在峭壁间,天黑得本来就早,但自己开始练功明明是夜里,怎么一会儿又到晚上,难道他练了一天一夜竟然毫无知觉?
萧尽摸摸肚子,并不觉得饥饿,一天没喝水也不口渴。他恍恍惚惚走到大屋前,段云山和往常一样正在张罗晚饭,萧尽往屋里桌子瞧了一眼,见桌上仍旧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鹿血草药汤,心中突然一暖,往日嫌隙尽消,坐下先端起汤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这时宁承轻推门进来,萧尽正巧放下碗,抹了下嘴抬头看他,见他面色苍白全无血色,不知是被冻的还是没睡好,外面虽冷但屋中生了炭火十分温暖,宁承轻仍裹着那件鹿皮大衣不肯脱去。
他饭吃得少,菜也以素食为多,偶尔配些细嫩的肉食,萧尽道:“你只吃这点,难怪脸色铁青没半两肉。”说着从碗里夹了块山鸡腿肉给他。
宁承轻斜眼瞧他,萧尽自己也夹了肉,放在嘴里大吃大嚼,还说:“天气这么冷,应该有热酒,段兄进来咱们喝一杯。”宁承轻道:“你不能喝酒。”萧尽问:“为什么不能?”
换了平日,宁承轻只说一句“我说不能就是不能”罢了,可今日不知为何心平气和道:“酒与你刚喝的血汤药性相冲,喝了汤就不能喝酒。”萧尽遗憾道:“早知我先不喝汤。”宁承轻道:“先喝后喝都一样,难道你先喝酒再喝汤就不要紧了,果然脑子不好,如猴儿似的朝三暮四。”
萧尽想了想,确是如此,就笑笑不和他争辩。
宁承轻道:“这血汤你连喝七日,之后每日醒来将前一日晚上的症状说给我听,那玉清心经的内功可以多练,七日后我再斟酌用药。”
萧尽瞧他脸露倦容,面色中带着几分病态,心想难道他为自己这不明不白的毒伤挂心操劳到如此地步,那可真太不像他。宁承轻何等聪明,见他朝自己偷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道:“你不要自作多情,我并不是为你操心。宁家世代为医,见了疑难杂症自然要想法钻研,找不出治你的法子倒显得赤刀门用毒胜过我。”
萧尽道:“你怎么这么爱争强好胜,又说是我义父下毒,他要害我何必把我捡来,赤刀门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派,这些年也杀了不少江湖上为非作歹的恶人。”
宁承轻嫌他烦躁,说道:“你信你的,不必说服我,方才我跟你说的话你记住没有?”萧尽道:“记是记住了,我还有一件事觉得古怪。昨日我半夜练玉清心法,内力已能贯通,且练了一天直到现在也不觉饥渴。”宁承轻道:“我不练武,你问我做什么?”萧尽一愣,他只觉得宁承轻聪明过人,宁家藏书万卷,他已读了三千本,不知不觉便当他无所不知,却忘了他不会武功这回事。
宁承轻道:“我虽不会武,但也可替你分解分解。我早说写那心经之人是想效仿智旷高僧修习长生之法,智旷禅师原当过道士,因此这门内功佛法道心,运行时心神静清、无念无想以至泰定,于身心耗损极少,练到深处便如心法所言不饮不食、身色如故。你才刚开始练,一天不吃不喝有什么稀奇,寻常人饿一天也不见得就饿死。”
萧尽道:“那这功夫练成了,岂不是要变成神仙?”宁承轻嗤笑道:“你想成仙,天上也不要你这样的笨神仙。”萧尽见他虽面色苍白语带讥讽,可笑起来一扫病容俊美无俦,心下也放宽了许多。
自这天起,萧尽打消心中疑虑,每日将那一碗鹿血药汤喝完,到了晚上便如第一次那样浑身内火甚旺,烧灼全身,但其烈不足之前,且每过一日疼痛消减一成,到了第七日晚上只有一股热意在腹中滚动,再无疼痛之感。他大有好转,宁承轻的病却似加重了,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整天裹着那件鹿皮大衣门都不出一步。他自己不出来,仍然叮嘱段云山每日去书阁烧书。段云山为人随和,可对少主的吩咐从不敷衍,宁承轻叫他烧书他眼也不眨地照办。
这日萧尽看书乏味,就想出来找金角玩耍,走到茅屋旁的伙房瞧见段云山又从锅里倒出一碗血汤,忍不住问道:“昨日已是第七天了,今天还要再喝吗?”
段云山看看他道:“这不是给你喝的。”
萧尽点头道:“嗯,他这两天病了脸色不好,想来也该补补血气多吃点肉。”段云山脸色古怪,可终究没说什么,端着汤走了。萧尽找了半天金角,黄狗和白狼不知大雪天的跑去哪里疯闹,此刻都不在窝里,他循着脚印去林子里找,想着最近天气冷,野鹿野兔都躲得不见踪影,要是能抓些鸟雀山鸡炖汤也能给宁承轻补补身,教他的病早些好起来。
萧尽走进树林,在地上捡了几颗石子,侧耳细听林中鸟叫,辨明方位后便手指扣着石子飞射而去,待听到一声尖锐鸣叫立刻跑去树下,是一只山雀落在雪上。萧尽将它捡起挂在腰上,再往前走,这样连着打了三四只鸟想着够了,正要回去,忽见树下有块石头微微一动。他生来好奇心重,忙过去看,原来是条小蛇盘在一只冻僵的山鼠身上,看到他来,小蛇昂起头,丝丝吐信以示威胁。
萧尽心想天这么冷,蛇鼠虫豸或死或藏于地底冬眠,这条小蛇却十分灵活,并无僵硬之象。他在书阁中阅览群书,虽说除了几本刀谱心法,其余多是泛泛而读,但终究杂七杂八看了不少,恰巧认出这小蛇是百物篇中的金星地仙。只见它通体鳞片金黄,双眼又血红如两粒玛瑙,蛇信一吐一缩,身姿倨傲,毫不畏人,书上说此蛇剧毒无比,人只要薰上点儿毒气便立刻倒地而亡。
萧尽不敢冒险,正要离开,忽然转念一想放这毒蛇在这,过几日天气好了宁承轻又来林子里采药,遇上岂不危险,应当除了它才可安心。他打定主意,便将手中石块扣住,对准小蛇的脑袋哧一声射出,这样的距离原本百发百中,谁知那小蛇仿佛早在防他一手,石块飞去时,蛇头往下一缩,蛇身松开冻僵的山鼠,如闪电般向萧尽游来。
小金蛇身子细小轻盈,在蓬松的雪堆里游得飞快,转瞬已到眼前,伸头张嘴对准萧尽手指就是一口。萧尽也算眼疾手快,一边缩回右手,一边伸左手在蛇身七寸处死死一捏,听到骨节一声脆响,知道已将它骨头捏碎,可终究晚了一步,小小的蛇牙在他小指末端咬了两个小洞。
萧尽忙将蛇扔了,伸手点住手臂穴道,心突突直跳,想着赶紧回去不知来不来得及,没准宁承轻能有解蛇毒的药。书上写中此毒者立毙无幸,可他将穴道点住后非但不死,连手指流出的血也殷红如常不见异样。难道是自己看错了,这蛇并非金星地仙,不过是条寻常无毒的草蛇?
萧尽狐疑地走到死蛇跟前,横看竖看都和书上画的图一模一样。
第十八章 半天翠羽何处来
萧尽回到茅屋,将打到的几只鸟雀交给段云山,想着等宁承轻病好了问他便可知自己是否看错,又想应当将死蛇带回来才对。
这时雪上有奔跑声,金角从林中飞奔而来,嘴里衔着条黑黄的绳子,等它跑近萧尽才看清正是那条死蛇,不由大惊,叫它松口放下。
金角自林子里得来这条死蛇颇为得意,四处炫耀,萧尽呼喝它也不听。忽然那白狼崽扑到,一口咬在金角嘴上,金角吃痛,顿时松口,一狼一狗又翻滚起来。狼崽长得飞快,几月一过已高出金角许多。金角打不过它,银角也不动真格,只把它从那死蛇身边赶走就罢了。
金角在雪里与狼崽滚了一会儿,忽然呜呜咽咽,连声哀叫,呕了些秽物在地上。
萧尽猜它是衔了毒蛇回来也中了毒,手忙脚乱想法救狗,忽听宁承轻有些嘶哑的声音在身后道:“傻狗不知死活,什么东西都往家里拖,这药给它吃了,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说着将一包药粉扔在地上。
萧尽忙捡起来,用水和匀,按头给金角喝下,黄狗在墙角呕吐不止,哀叫连连,银角便趴着守在它身旁。
宁承轻走到死蛇跟前瞥了一眼,伸脚将它肚腹翻上来。萧尽道:“我看着像金星地仙,可也许不是,只怕林子里还有就危险了。”宁承轻道:“你没看错,这蛇喜欢独居,百里内不会再有第二条。”萧尽道:“这蛇咬了我一口,怎么我却没事?”宁承轻问:“你被蛇咬了吗?伤口在哪,给我瞧瞧。”
萧尽伸手给他,宁承轻握住他手掌,一根根瞧他手指。萧尽只觉他双手比前几天还要冰凉,哪有半点人气,不由打了个激灵。宁承轻看了一会儿道:“你运气好,想必这蛇咬你之前已咬过别的活物,将蛇毒用尽了。”萧尽记得书上说,越是毒蛇对毒液越珍惜,绝不轻易损耗,而且那条蛇只盘着一只不大的山鼠,并无用尽毒液的必要。他正待质疑,宁承轻道:“你还担心,也拿包药去喝,总之是死不了的。”
萧尽伸手接过他抛来的药粉,宁承轻在雪地里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屋去了。
金角蔫了两日,渐渐能吃能喝,第三天又活蹦乱跳与银角一道疯玩。
萧尽自从喝了七天鹿血药汤又苦练玉清心经后,内力渐渐恢复,且身强体健,无病无痛,反之宁承轻年关近至结结实实生了场大病,断断续续直到开春才渐有起色。他病好后,一到初春冰雪消融,谷中万物复苏,便又带着竹篓去林子里采药。
这山谷本就如宁家后院,山林中各种药草也非天然长成,当是宁家人花费数十上百年慢慢栽培,只不过后来灭门而无人照料,一些珍贵药草自此绝迹。
宁承轻采药回来真把萧尽当成药罐,每天调制各种药剂给他服用,萧尽如今周身上下再无不适,内力比之以前更为浑厚纯净,知道他并不存什么害己之心,因此来者不拒,将药汤全都吃下肚去。
如此与世无争过了两年有余,宁承轻年纪渐长,身材渐高,已是个将近二十的俊秀青年,早不见昔日女孩儿似的少年模样,虽仍旧比练武之人羸弱,眉眼间却也添了几分英气。萧尽比他略大几岁,不过二十出头,与往日无异。这两年来,他可说尝遍谷中百草,郁结于丹田中的浊气消弭殆尽,又将宁家藏书阁中所有记载刀法精要的武功一一看过,虽因时日尚短不能练全,但也熟记于心,待日后慢慢练起。
三人不闻江湖事,不知外界有何变故。
这日,萧尽正在书阁外的空地练功,忽然听到一阵鸟鸣。这鸟叫得奇特,两短一长,初听不觉异样,听久了又有些聒噪。萧尽循声望去,只见茅屋外的树梢上停着只巴掌大的鸟,通体翠绿,只有嘴喙是橙红色,犹如碧玉配了一颗血滴似的玛瑙,好看又不似凡间活物。
宁承轻在屋中听见鸟叫推门出来,站在树下看了一会儿,那鸟儿振翅飞起,往悬崖飞去,片刻已不见踪影。
萧尽心想,这鸟是林子里来的,怎的从未见过,若不是林中鸟儿,那悬崖峭壁如此高深,一只小小鸟儿如何能飞得上来?
小鸟飞去后,宁承轻叫来段云山,要他收拾行李。
段云山未瞧见那只碧色小鸟,问为什么,宁承轻道:“半天青贪高,身小体轻能飞到这里必定峭壁上有落脚之处。”段云山疑惑道:“东面绝壁丈千尺有余,壁上明明光滑如镜……”宁承轻道:“人要上来总能想着办法,内力深厚些以刀剑凿壁借力未尝不可,既然鸟儿能飞来,咱们现在走已是迟了。”
萧尽记得当初宁承轻与荆州三杰约定三年后再给另一半解药,又说让自己读书三年,如今离三年还有四五个月,不知为何匆匆整理行囊,提前有了去意。但他知道宁承轻决意之事既不愿多解释也无更改余地,便也回屋收拾。
萧尽自己并无什么重要物事,因此只将那把青渊短刀插在腰间,再拿几件替换衣物一同打了个小包裹。等他从屋里出来,听到一声大喝,从东边悬崖下窜上一个人。
这人须发皆白,满脸皱纹,手握长刀一跃而上,双眼一扫,立刻对树下的宁承轻扑去。他刀如闪电,寒光凌冽,一刀劈下,宁承轻毫无抵挡之力,顷刻便要被劈成两半。
段云山与萧尽同时去救,一个当胸挥拳,攻其要害,一个拔出腰间短刀去挡那人刀口。不速之客眼见一刀砍死宁承轻已无望,往后一跃,舞刀花赶开段云山后执刀伫立,眼睛却仍死死盯着宁承轻。
萧尽往他脸上一瞧,原来这人正是当初带着两个侄儿赶来寻仇的程柏渊,怪的是两年前相见,程柏渊五十出头,头发只是花白,倒有一大半是黑的,如今满头白发,老了十几岁,已状似年近古稀的老人。
程柏渊将刀抬起,刀头向着宁承轻道:“姓宁的小贼,快把解药给我!”
宁承轻方才差点被砍死,这时站在他面前却丝毫不见恐惧,微微笑道:“程老先生,令侄是有福之人,中毒两年有余仍旧不死,当真命硬福厚,可喜可贺。”
萧尽与他同住在山谷中,极少见他有笑容,此刻对着外人却笑得温柔可亲,分明故意而为。程柏渊气得双眼通红,又要扑来,被萧尽挺身挡下。
二人当当当当过了十来招,萧尽手中虽是宝刀,可毕竟太短,不能与平常用的兵器相提并论,但他本门刀法实用迅捷,杀人后即刻转身而去,因此招式并不繁复。这两年间他将宁家书阁中的刀谱秘本看了个遍,偏又不爱循规蹈矩一本本从头练习,看到哪一招喜欢就随兴练起,将上百本刀谱的精髓糅杂混合在一起,成了一套招式不拘一格、层出不穷且绝无仅有的刀法。
程柏渊见他上一招还是正统大家的宗派功夫,下一招又是邪门外道的阴损贱招,正可谓招招出其不意,刀刀防不胜防,一时被他攻得措手不及,哧一声,肩膀被青渊划开一道血口。
萧尽心想,这老头儿以前武功很好啊,虽然那时我内力有亏,但他在刀法上也是胜我一筹,怎么才两年不见就退步如此,难道是得了什么大病?
他却不知自己这两年心无旁骛武功精进,又不知服了多少灵药仙草,内力纯净上乘,程柏渊则因挂心侄儿性命,一心只想找宁承轻报仇取药,武功不进反退,倒比萧尽差了许多。
萧尽只当他还有狠毒后招未发,不敢太过轻敌急进,缠斗间,绝壁下又窜上几人,当先一人喝道:“程大侠还与他们客气什么,咱们一起上,先将两个走狗杀了,再抓住姓宁的小子斩断手脚慢慢拷问,不怕他不交解药。”程柏渊道:“先抓姓宁的小贼,小心防他施毒。”
众人听了心中一凛,均知宁家人用毒之法鬼神莫测,当年进去宁家庄那么多人,没一个能转身逃出山庄半步,可谓诡异至极。如今宁家后人在此,除了舍命取药救侄儿的程柏渊外,余人都一时止步,不敢轻易往前。
就在这时,又有一人跃上,却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穿一身布衣极尽简朴。他身材胖硕,身手却极为灵巧,轻轻一跃上了山崖,站稳后一双细眼往四面一扫,瞧见段云山、萧尽与程柏渊等人斗在一处,树下却站着个俊秀青年袖手旁观,于是抱了抱拳道:“这位想必是江南宁家的小公子。”
宁承轻披着外衣,双手拢在袖中,头也未梳,好似早上刚起便有远客造访,倒履相迎,不拘小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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