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趻
临走之前,独孤凛却还令人将府中剩的所有荔枝赐给白御卿。
独孤凛舔了舔唇角,舔去那抹甜渍,墨眉却蹙了蹙,随后又舒展,“太甜了,本王不喜甜腻之物,尽数赏给世子罢。”
白御卿“啧”了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
他何尝不知道独孤凛的意思。
宁国公是保皇一党,拥护太子,他道宁国公已老,做了错误的判断,所以输了棋局,不过是告诫他——选错了路。
三年前的春猎让整个朝堂动荡扫清了一轮,一些肱骨之臣被杀,又有新人顶替上去,兜兜转转,那些人却暗地里都有独孤凛有关。
如今这朝堂他与独孤鹤二分,表面上叔侄和谐背地里又针锋相对。
若是白御卿接受了官职,在官场上逐渐能说得上话,纳了他一党,宁国公府便在他身后了,宁国公府,多年的威望累积下来,位高权重,多大的助力啊。
——但白御卿显然对这没什么意思,不愿掺和,也不怕得罪了独孤凛。
回了府邸上,墨玉在他耳边低声道,“公子,容王府送来了荔枝,您要不要……”
“不必。”
想到独孤凛暗戳戳威胁他的话就不爽,连带着他送的东西也不爽起来。
[真的不吃吗……]
[很甜的哦。]
他舔了舔淡嫣色的薄唇,舌尖带着了分被荔枝果肉沾染的糖水渍,狐狸牙研磨了一瞬。
“……择上一盘来。”
用折扇遮住唇道,狭长冷薄的双眸瞥到一边。
墨玉应声,侍女很快便端上来一盘带着清凉冰气的饱满荔枝。
侍女拈起一颗放入他唇中,白御卿感受着甜腻的汁水在口中碎裂融合,桃花眸不经意略微弯起来。
随后轻咳一声,翻看起信件。
信件是自陇北而来,一月一封,从不迟缓,口吻一开始恭敬,询问着妹妹的情况,随后是一些家常便饭的闲话,也愈发不恭敬起来。
开头便是——
吾夫卿卿。
他蹙眉扫过这四个字,只暗骂陆煜行是头倔驴,却也放任了。
白御卿每次的回信总用朱笔勾了这四个字令他改口,三年来陆煜行却一次也没改口。
龙傲天曾是他的男宠,上了玉碟,勉强算得上他的夫。
为了询问白御卿手下妹妹的情况,倒是能屈能伸,一遍遍叫着他夫,唯恐他因为陆煜行的态度问题薄待了陆清文。
“啧。”
白御卿似是冷嗤一声,又翻看起信件,直到视线落在信尾的那句。
梅开三度,待归君侧。
——陆煜行。
第45章
红衣烈烈, 黑甲裹身,高挑俊美的男子手执一柄长枪,泛着银辉的长枪在手中随意转了一圈插在了地上。
断臂残肢的战场上飘散着浓浓的血腥味。
战事刚休, 荒凉万分, 秃鹫盘旋, 远处袅袅烽烟还在凄凉地升腾。
红衣将大步向前走去,墨眉微蹙,怔然看着面前的京观。
他眉目朗气,墨发束着,烈烈的红衣随风飘动, 身上的黑色软甲又勾勒出肩宽腰窄的身形。
——应好。
三年前因护驾有功一步登天,坐上了玄麟卫指挥使的位置, 可他却放着京中的高官不做,生生请旨赴了边关。
少年轻狂肆意,当年请旨之时,京中美谈不止。
依稀见少年身着华服锦袍,衬得他眉目灼灼, 在陇北急报之时,他抬步向前。
“臣请戍边。”
四个字,清朗如玉磬,掷地有声。
“应爱卿。”, 帝王的嗓音里听不出喜怒,“你可知玄麟卫指挥使是何等要职?”
应好不卑不亢,“回陛下, 玄麟卫掌直驾侍、巡查缉捕,乃天子亲军。”
“那你为何要去边关?”帝王垂眸看向未曾出列的武官们,大曜重文轻武早已多年, “可是嫌朕给你的官职不够高?”
玄麟卫指挥使,如何的高官厚禄,直属帝王,繁花似锦,无数人求而不得的职位。
“陛下。”,可应好却猛然抬头直视御座上的帝王,眼中燃着燎原之火,“臣不想要锦绣堆里的荣华,只想要三千里外——”
“竖子尔敢!”太常卿打断他的话语,嗓音也急促,“陛下,老臣教子无方,养出这般轻狂……”
“继续说。”
帝王却抬手止了他的话语,只让应好继续道。
少年的面色难得沉稳凝重,叩首,嗓音略微带着少年的沙哑,却掷地有声。
“臣一腔壮志,云州城连连异动,蛮族欺人太甚,连屠三座村庄。”
“如此挑衅,臣内心鲜血翻涌,恨不得杀尽他们……”
少年郎的嗓音带着喑哑的狠意与朗气。
“臣要曜家旌旗布满草原!要云州城再无蛮族敢范!要都护府的酒囊里,盛得是葡萄美酒而非同袍热血!”
“臣自请卸去玄麟卫一职,赴陇北军效力,哪怕从小卒做起!”
“……好好好。”
帝王轻笑一声,问他,“你当真想好了?”
“你可知陇北是何地方?黄沙啮甲,朔风寒气,百人出征也可只有一人还啊。”
可应好却像是一团火,他的嗓音依旧沙哑,尾音却明朗肆意。
“臣宁愿马革裹尸,也不愿困死于槽枥之间!”
好一个槽枥之间,将自己比作了千里马,这上京繁华,倒是将他困死了。
可偏偏应好说得认真,少年双眸明亮,不见他爹已然气得浑身发抖,帝王却大笑出声,“好!好一个人如其名的少年郎,应好改授云烈将军,三日后率军赴陇北!”
圣旨落下,太常卿的身子也颤颤巍巍落下了。
红衣将应好,云烈将军,三年来战无不胜,少年英豪,一袭红衣在战场上烧得炽热,与军中新秀陆既白并称军中双杰。
陆既白自三年前云州城崭露头角,出身平民,在战场上奋勇杀敌,鲜血换军功,一路步步高升,被封为骁骑将军。
秃鹫盘旋,寒雁鸣悲。
应好蹙眉看着面前血腥味浓重的京观,每个人头血肉模糊,死不瞑目,看起来怨气重重。
他又蹙眉将头转向一旁倚靠着长枪,眉目俊美卓绝,几分轻佻晦暗的黑衣银甲青年身上。
“……何至于此。”
落日熔金,万颅镀血。
骇人京观的血腥味近乎要将应好淹没。
一旁的青年,银枪插入浸润着鲜血的土地中,他漫不经心倚靠着,身形高大,肩宽腰窄,软甲裹着劲瘦的腰身。
近乎称得上被细细雕琢的俊美冷酷五官丰神俊朗,双眸略微兴味眯着,嗓音低哑深沉,夹着几分笑意,只道了一句。
“蛮族议和,这京观,给圣上歌功颂德了不是?”
他抬眸看着京观,唇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似是在欣赏面前骇人的杰作。
京观震慑外敌,表面上为当今圣上歌功颂德,炫耀战威……
但如此盛世,并非茹毛饮血的乱世,终会是损了阴德,损谁的阴德……自然是当今圣上的了!
以暴昭暴,终自焚身,史书上总会记得一笔。
他一想到京中文臣口诛笔伐的墨笔就有些头疼了。
“既白,我知道你心中有怨,何至于如此张扬,再有些时日就要班师回朝,如此大张旗鼓……要惹人非议的。”
应好抿了抿唇,蹙眉想着回京后他爹该如何骂他了。
再加上这三年来,他爹寄来的信,他一次没回过的仇怨。
不过……陆既白?
他的怨从何而来?
一个平民小子,从底层奋斗到如今,不该赞当今圣上贤明以军功论赏吗?
……陆既白?
不对,是陆煜行。
陆煜行眉梢还染着几分血,略微挑起,手腕上的银甲随着动作泛起几分银光,他晦暗漆黑的双眸看向了应好。
他的怨气从何而来?
自然是来源于七年前含冤而死的陆家满门,来源于盛世赞圣上英明,却不见陆家的忠贞与满门抄斩的凄凉,来源于饱经痛苦风霜发那四年,来源于——
陆煜行本就是个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身煞气杀意,恨意凛凛,自然一腔怨气。
应好想,许是当年的折辱太深,才造就了如今的杀气。
毕竟哪个好男儿能身为顶天立地的男子之身,入了后宅府邸,成了男宠,还被……还被……
应好抿了抿唇。
想到了当年的那一幕。
他的好兄弟被一人像狗一样拴着,匍匐于地,还说出那样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