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冰糖葫芦好酸
晏小鱼将晏家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最后道:“只有将我爹的病说得危在旦夕,才能逼得他们掏钱。”
余大夫思量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头应下了。
他行医多年,什么人都见过,家里有钱却舍不得给自己人看病的都不知凡几,晏兴茂这样的情况不算少见,旁的他无意多管,只要不拖欠他的诊费便行。
余大夫答应后,晏小鱼又和医馆一个学徒哥儿说了几句好话,托他照看爹娘,接着将剩下的十二文钱全交给何秋花,避着外人和她交待了几句。
“今日回去后,我会再逼大伯他们一把,好让他们早些提出分家。可如今夏收在即,他们多半还惦记着咱家这几个劳力,只有让他们觉得咱们不仅帮不上忙,还会拖累他们,他们才会主动分家。所以要将爹的情况说得严重些,大伯性子多疑,明日可能会过来瞧,但时候你和爹要记住,爹的命虽然保下了,但他的腿彻底残废了,后半生都无法自己行动……”
*
天色渐晚,将全部事情都交待清楚后,晏小鱼没再耽搁,和晏小月赶着牛车出发了。
回去的路上,姐弟两个心情松快不少,晏小月这闷葫芦话都多了:“咱们真能找大伯要到银子吗?”
晏小鱼点头:“当然。”
“分了家咱们住哪儿,山洞里吗?”
晏小鱼有些纳闷:“山洞里还能住人?哪里的山洞?”
“就在咱们村的山上。”晏小月一脸耿直,“来村里讨饭的叫花子都住那儿,在咱这儿讨完,去山洞住一夜,第二日换条路下山,正好去别的村子讨。”
“……”你可盼着点好吧!晏小鱼没好气,“晏老头要么给咱分钱,要么给咱分地,咱们不会去讨饭的!”
“我知道,但是地上不会凭空出来屋子,咱们还是没屋子住。”
这姑娘真是一根筋,晏小鱼叹了口气:“咱们可以先找个地方借住,给银子就行。”
他看着晏小月青紫的额头,和纯净懵懂的眼睛,嘀嘀咕咕地安慰道:“今日回去后,咱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但只要过了这一关,日子便能好起来。往后你会有自己的屋子,吃饭爱吃多少吃多少,再也没有人说你了,你不用挨晏老头的骂,不必被大伯娘使唤,也不用再跪着求人……”
真有那样的好日子吗?晏小月眼睛红红的。
她低着头,悄悄地将她弟弟的那几句话默念了好几遍,再抬头时只觉得今日的晚霞格外美丽,像是要照进她心里去了。
*
晏小鱼他们进村后没回晏家,直接去严家还牛车。
严家住在村子最里头,靠近山脚,离村口有些远。晏兴茂受伤的事儿大伙儿都知道了,这一路,姐弟二人没少被村民叫住问话。
“月姐儿,怎么就你们姐弟两个回来了?你爹娘呢,你爹可还好?”
“鱼哥儿,听说你爹在东家摔伤了,伤势如何,大夫怎么说?”
“……”
晏小鱼早有心理准备,怕晏小月不会说谎,他把话头都揽了过去,一路上嘴就没歇过。
“我爹的情况不大好,命虽保住了,可腿废了,再也没法干活儿了,我娘还在医馆里照顾他呢。”
“我爹的腿站不起来了,往后都离不得人,药也不能停,我和阿姐回来便是为了筹钱,大伯娘只给了二十文钱,要不是何婶好心,今日的药钱都不够。”
“我爹娘?我爹娘没钱,我爹这些年挣的工钱全依着我爷爷说的,交给我大伯娘充作家用了。”
“家里卖粮的钱?那自然也是由大伯娘管着……”
晏小鱼一路走,一路卖惨。
自打意外落水被救起来后,他先是疯了一般地跳河、接着每日和晏家长房的人‘干仗’、‘欺负’晏小宝……,行事作风变化之大,村里人几乎要不认识他了。
不过在大家看来,他如今这样,也是被晏老爷子和晏家长房逼的。
晏兴茂这些年不是在地里干活儿,就是在外头做工,最后一文钱都没进自己口袋,受了伤连治病的钱都得找大嫂讨,实在令人唏嘘;
而晏老爷子和晏兴盛一家,拿了晏兴茂的工钱,前头害得晏小鱼差点儿没命,现在又对受伤的晏兴茂不管不顾,着实有些心狠,不怪晏小鱼变成这样。
晏家的家事闹得沸沸扬扬,很快便有人去给晏兴盛通风报信了。
晏小鱼和晏小月还完牛车回去,一进堂屋,便见晏老爷子和晏兴盛铁青着脸,跟门神似的,一左一右的坐在条案下方的两张太师椅上坐着。
陶翠青和晏小宝坐在下方右首的竹椅上,陶翠青拿着个绣绷,正在做女红;晏小宝盯着门外,目光灼灼,似乎在期待什么。
晏小鱼姐弟进门后,这小子蹭地站起来,将堂屋的门关上了。
接着晏兴盛一掌拍到桌子上:“你大伯娘不是说了,药钱先赊着,等王老爷赔了银子再结吗?你为何要在外头胡编乱造、坏我们的名声?!”
好大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三堂会审呢!晏兴茂摔成那样,这位做大哥的一句问候都没有,心心念念的都是他们的名声,可真是一位好大哥。
晏小鱼冷笑:“‘胡编乱造’?我说的哪句不是实话?”
他双手叉腰,语气比晏兴盛还凶,“你要是觉得我说的不对,可以自己去解释,我回来是替我爹要钱的,没工夫和你掰扯!”
听到他这理直气壮的话,晏兴盛快气笑了:“你说要钱就要钱,我他娘的难不成是欠了你的?”
“你他爹的就是欠我的。”晏小鱼一脸混不吝的表情,还拉着晏小月在椅子上坐下了。
晏老爷子气得脑门青筋直跳。
晏兴盛腾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抡着拳头,气势汹汹地朝晏小鱼那边走,晏小月紧张地站起来,哆哆嗦嗦地挡在晏小鱼前面,又被晏小鱼拉到身后。
“打人之前先掂量掂量,后果能不能承担得起,然后再想想,自己打不打得过。”晏小鱼靠在座椅上,昂着头,气定神闲。
他的态度太过嚣张,晏兴盛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鼻孔里冒出来的都是愤怒的火焰。
可心里还是有一丝理智在提醒,晏小鱼说的是真的。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现在晏小鱼不怕他,他却备受制掣肘,晏家的名声、儿子的前程,哪一样都比晏小鱼的命重要。
而且晏小月一身牛劲儿,晏小鱼从前为了躲懒一直装弱,现在也不装了,力气不比他阿姐小多少。真动起手来,他多半要吃亏。
打也打不得,气也咽不下,晏兴盛一时进退两难,好在有个知情识趣的妻子。
“你瞧你,跟个孩子计较什么。”陶翠青放下手里的活计,走过来拍了拍晏兴盛的胳膊,给他递了个台阶,接着又看向晏小鱼。
“小鱼,你爹的伤怎么样了?”她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你大伯下午回来听说你爹受了伤,心里担忧得厉害,若不是你们回来,他都要去镇上找你们了。不过你误会我和你爷爷的意思,在外头说那些话,他有些生气。”
晏小鱼嗤笑一声,将在村里人面前说的那副话重复了一遍,最后道:“大伯和伯娘既然如此关心我爹,想来应当不会舍不得出银子了吧?”
陶翠青笑容不改:“家里如今实在是没钱,不过你放心,我和你大伯帮你们想了法子。”
“你爹既然已经没有性命危险了,便不必住在医馆里了,回来养着也是一样的道理。你大伯明日去将他接回来,回来后你娘照看他,你们姐弟和你大伯还有小宝一起下地,等夏收结束,将粮食卖掉,就能给你爹买药了,如此可好?”
果然还是惦记他们家的劳力呢,晏小鱼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倒也不必那么麻烦。”
“我瞧大堂兄屋里有两身袍子还不错,应该能当些钱,你们若实在拿不出银子,我便辛苦些,将那袍子拿去当了吧。”
陶翠青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啧!”晏小鱼慢悠悠地起身,绕着她走了一圈,两眼放光地盯着她头上的发饰,“大伯娘头上这簪子看着挺值钱呀!”
说完又走到晏兴盛和晏老爷子前头,上下打量这两人:“大伯手上的扳指似乎也不错,诶!爷爷身上的布料应当也不便宜?”
“哟,小宝脖子上这银项圈看着有些分量呢?”
晏小鱼大手一挥:“都当了吧!”
“当什么当?!分家,现在就分家!”晏老爷子激动地咆哮。
第8章
分家。
晏小鱼努力了半个月,终于等到了这两个字,险些笑出声来。
没想到还有人比他更高兴。
“哈哈哈哈,还想当我的项圈,想得真美!”今日安静得反常的晏小宝突然出声,他拍着大腿,笑容狂放:“你们这群吃白食的要被赶出晏家了!”
这小子前头一直憋着坏,估计就是在这儿等着呢,晏小鱼没搭理他。
眼下最重要的是把戏演全。
“我爹如今还在医馆,你们就要将我们赶出家门,爷爷、大伯,你们就不怕村里人戳你们的脊梁骨吗?!”
晏小鱼脸上的不敢置信与愤怒,成功地取悦了晏老爷子和晏兴盛他们。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晏老爷子施施然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杯吹了吹,才慢慢悠悠地道,“村里人怎么说不用你操心,我晏有财做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不怕旁人说。”
晏小鱼又埋怨了几句,最后装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那这家要怎么分?你若是偏心大伯,我们绝不同意分家!”
晏兴盛瞥了他一眼:“怎么分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小哥儿说话,这事儿我和你爷爷自会找你爹说。你们回屋吧,别在这儿杵着了,明日一早,我就去镇上找你爹。”
晏小鱼毫不意外,也没同晏兴盛争辩:“那大伯娘得先预支几两银子给我,不然我爹没钱买药,若是病死了,咱们也不必分家了,我还要去衙门状告你们逼死我爹。”
“……”晏老爷子和晏兴盛实夫妻在没想到他这会儿还惦记着要钱,心里都有些无语。
晏小鱼看他们眼神交汇,似乎都有些拿不定主意,又道:“反正分家也得给我们分银子,不过是提前支些出来罢了,该不会,爷爷连几两银子都不算给我们分吧?那我明日可得和乡亲们好好说道说道了。”
晏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老大家的,给他五百文,就五百文,多了没有!”
晏小鱼撇了撇嘴,见好就收:“那成吧。”
*
翌日一早,晏小鱼和晏小月跟在晏兴盛后头去坐牛车。
西岭村穷,买得起牛的人少之又少,自然也没人做牛车生意,村里人想去镇上,要么走着去,要么去村口外面的银杏树下等着,南岭村的牛车会经过那里。
坐牛车去镇上一人两文,来回四文。晏兴盛上车后,晏小鱼紧随其后,对着赶车的老头喊了一声:“阿公,我们三人。”
这是三个人要一起给钱的意思,他这样一嚷,车上车下的人都瞧了过来,众目睽睽之下,晏兴盛实在拉不下脸和他争辩,只好帮他们姐弟把车钱付了。
又省了四文,晏小鱼哼着小调,拉着晏小月在车上坐下,一路上有相识的村民问晏兴茂的情况,他趁机又卖了一波惨。
半个时辰后,牛车到了镇上,晏小鱼带着他阿姐直奔医馆,这回却不搭理晏兴盛了,将其远远抛在身后。
晏兴盛气得够呛。
到医馆时,晏兴茂躺在床上,何秋花在帮他活动伤腿。
“大伯马上就到。”
晏小鱼说完,何秋花紧张地放下晏兴盛的腿,又扯过床上的外衫盖在上头。
该如何表现,晏小鱼昨日已经和这两人交待清楚了,所以晏兴盛过来时,就看见晏兴茂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
旁边的何秋花蓬头垢面,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脸色也十分憔悴。
“二弟,你身子如何了?”晏兴盛问完,狐疑地扫了几眼,突然将晏兴茂身上的外衫掀开了,“这么热的天气,怎么还盖着衣裳?”
晏兴茂眼里那抹微末的期待,在他的动作下化为乌有。
当年他顶替晏兴盛服劳役,右腿落下残疾,村里人都说他大哥欠了他天大的情谊,晏兴盛也拍着胸脯保证,日后定会定会好好待他,绝不让他因为伤腿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