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不规
国师想,自己已经寻了三百余年了,其实不介意再寻三百余年。只是怕心力虽有,却赶不上趟——这里没有修仙一说,人活几十年便会死的。
她知道有种法子能找到阿楚,但得以与之相似之人的心头血作引。
所以必要时……可以牺牲一下眼前人,不是么?
再给自己两个月吧。她想。
要是两个月后还找不到阿楚……就只能对不起姜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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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宸王府归家时已是五更,沈知书简单洗漱了一下,倒头就睡。
姜虞这回倒没有要求俩人同床,而是利索地回了自己府上。
然而沈知书却没能睡多久——
辰正二刻,谢瑾风风火火闯进将军府,一把将沈知书从床上揪起来:“太阳晒屁股了还睡?”
沈知书:……
沈知书想杀人。
因着没睡够,她嗓子哑得很,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半死不活地开了腔:“我五更才睡呢姑奶奶,饶过我吧。”
“怎的如此晚?!”谢瑾吃了一惊,“咋了,睡不着觉啊。”
“别提了。”沈知书摆摆手,而后拽着谢瑾的领子将她脑袋拉下来,附在她耳畔轻声道,“去了一趟宸王府。”
“宸王府半夜还接客?”
“自然不是,和姜虞偷摸翻进去的。在宸王府里待了两个时辰,只发现了她与国师有信件往来,其余的一概不知。”沈知书捶了捶腰,往被子里瘫进去,“让我再睡会儿吧姑奶奶,我真的快死了。哦对了,你咋这会儿来我府上,可是出啥事儿了?”
“没事就不能来?”谢瑾“哼”了一声。
“……所以你没事还来吵我睡觉?没事就出去。”
“出去”俩字荡气回肠,配上沈知书那张拉得比驴还长的脸,谢瑾有理由怀疑她那朋友想说的是“滚”。
谢瑾好声好气地说:“错了佑之,有事有事。”
“嗯?”
“我昨晚梦见了一个名字,想问问你认不认识。”
“什么名儿?”
“稽元。”
沈知书思忖一阵,摇摇头:“未曾听闻。不过你都不知,我便更不知了。不若这样,待睡饱后我去问问淮安殿下,看她是否知晓一二。”
谢瑾千恩万谢地走了,走时顺走了一碟梅花糕。
沈知书长出一口气,用被子蒙住头,实在是累的很了,不消片刻便跌入梦境。
这个梦跨度很大。
她一开始处于闹市,繁灯绵延,一眼望不到头。她在山门里待久了,有太久太久没体会过喧嚣的烟火。
虽然她细静不喜闹,但眼前的场景到底新鲜。她正在人流里兴致勃勃地穿梭,面前忽然窜出来一个人。
是那半年前已回往生门的朋友。
沈知书诧异起来:“你不是回去了么?这会儿做什么来?”
朋友说:“这儿出了名的热闹,我来看看。”
于是半年没见面的她们肩并肩在街上穿行。
说笑一阵,画面突然一转——她站在一陌生的山头,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枯草。
身边仍旧站着那位朋友。
“当心,此魂魄执念太深,已成邪魔,会吞人。”朋友似乎清瘦了一圈,抓着木枝在地上画了一圈,“我已将她封入此地,你且莫上前,待我将她送上奈何桥,你再自由活动。”
沈知书“啊”了一声,应好。
她看不见魂魄,只能看到霎时间鸟雀四起、枯叶飘摇,听见风声猎猎、邪魔哭号。
她看着朋友在枯枝败叶荡成的漩涡里飞快地结着印,脸上陡然裂开一道口子,猩红的血液顺着面颊滑落至脖颈里。
朋友懒得管,又或许是顾不上。
终于,一阵寒芒闪过,山头重归宁静。
朋友从袖子里捞出一枚方帕,往脸上轻轻摁了两下。
伤口干涸,不再往下淌血。
沈知书负手站在旁边,颇有些好奇。她问:“魂魄往生了么?”
朋友“嗯”了一声。
“魂魄……长什么样?”
“透明的,带着一点点颜色。大部分人是藏青或是赤红,但邪魔是纯黑的。”朋友想了一想,问,“你想亲眼看看么?”
沈知书点点头。
“你闭上眼。”朋友说。
沈知书依言照做,忽然感觉眼上一凉——
朋友不知拿了什么东西在自己眼皮上抹了两下。
下一瞬,那耳熟而清冽的声音响起来:“好了。”
沈知书睁开眼,真的看见了魂魄。
半透明的,晃悠悠飘在空中,密密麻麻覆盖住了一整座山头。
“魂魄颜色变浓,便意味着她该往生了。魂魄一般会自行往生,而倘或浓到一定程度还没有消失,说明有执念在身,这时我们就该出手了。”朋友说,“你想试试么?送魂魄往生。”
“我可以吗?”沈知书问。
“当然。”朋友说,“我教你结印。”
待沈知书结完了人生中第一个印后,画面又是一转。
黑云漫空,天色灰沉。烈火铺天盖地,哭嚎漫山遍野。
仙门大战接近尾声,灵气即将消耗殆尽。
沈知书垂下头,看见自己手中死死抓着一柄剑。
她继而抬眼,视线顺着剑身往外滑,看见剑的末端插在朋友的胸口上。
朋友魂魄离体,似乎有许多话要讲,最终却只是摇摇头。
沈知书如梦初醒,颤巍巍松开手。不属于自己的鲜血粘了满手满身,她双唇颤着,感受不到自己是不是在哭。
谁杀了朋友?是自己么?
她一点一点抬起头,看见朋友的魂魄逐渐颜色变浓,却始终未消失。
——魂魄有执念。
她听见朋友说:“我大约不能自行转世了。”
“送我往生吧,佑书。”
第79章 “黄之文乃将军亡妻转世。”
沈知书再度醒来的时候,已过晌午,日光从窗棂间漫进来。
她抱着枕头在床上枯坐了会儿,忽然感觉有点难过。
这种情绪毫无来由,硬要说的话,可能是梦中的最后一幕令人神伤。
这个梦实在太真了。她想。险些令她虚实不分。
大概是噩梦太耗费精气神了,以至于她呆呆地坐了许久,听着檐下的风铃响了三声,惆怅却半分也没褪去。
算了。沈知书心道。出去找口吃的吧。
她披衣趿鞋,推门走出去,登时有俩侍子围上来,一个嚷着“将军醒了”,另一个笑着回禀道:“淮安殿下来了,正在花厅内坐着。”
“嗯?”沈知书有些错愕,“她怎么来了?”
“说是有要事相商。”
……要事么?
沈知书抿了一下唇,说不清内心是什么滋味。
就好像有人翻山越岭地来,只为看你一眼。分明不久前才分开,但时时刻刻腻在一块儿似乎已成了常事,短暂的分离反而令人不习惯。
那侍子替沈知书披上大氅,“将军先吃点东西垫垫,再去见淮安殿下不迟。小厨房温着鸡丝丸子汤,将军可要来上一碗么?”
沈知书点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又道:“给长公主也盛一碗,端去花厅,我的那碗也端去花厅。”
说罢,她转过身,三步并两步下了台阶,大步流星往外走。
侍子忙应“是”,憋着笑进了小厨房,抓过一个备膳的厨娘,眉飞色舞地说:“诶,你知道么,将军刚醒来就急着要去见淮安殿下,我劝她先吃饭,她说和淮安殿下一块儿吃。”
厨娘当即丢下了手里的活,也激动地八卦起来:“将军这几日都没多少时辰在府里待着,倒是时时刻刻都与淮安殿下腻在一块儿,她俩关系铁定不一般!说不准将军快成驸马了呢!你说到时是将军住进长公主府,还是淮安殿下住过来?”
“不拘谁住过来谁住过去,横竖都是美事。”侍子笑道,“淮安殿下待下亲和,短短几日便记住了我们的名姓,且听她的侍子说,殿下时常打赏,出手比将军还阔绰呢!这样的主子便是多来一百个也没妨碍的。”
厨娘点点头,叹了一口气:“只可惜咱们的将军似乎不解风情……诶,不若咱们帮她一把,如何?”
“怎么帮?”
厨娘神秘兮兮地说:“你且看着。”
厨娘向灶上的罐中盛了两碗鸡丝丸子汤,而后执起筷子,从汤中揪出几缕鸡丝,三两下弯成了心形。
于是两碗汤面上俱浮着一个爱心,厨娘左看看右看看,满意地点点*头:“这便是了,端去罢。”
侍子大赞“好主意”,小心翼翼地端着汤往花厅行去。
于是一盏茶后,沈知书与姜虞在花厅里与两碗爱心鸡丝汤大眼瞪小眼。
姜虞眨眨眼:“这是将军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