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慕沉歌
“如果是小衣来做鬼王,一定会很好。说不定,等到所有人都死去,幽冥也井井有条,与人间无异呢?”
简直是癫了。
“……”
衣绛雪还以为耳朵出了问题,揉了揉耳廓,才发现没听错。
这是唯一的真仙该说的话吗?
怀钧比他这个正牌鬼还要更鬼诶!
“我要你做鬼王,并不是要逼你去做什么事情。”
面对日蚀的余光,仙人坐在阴影里,神情淡然,双眸却深深地望着他,笑道:“我只是在帮你得到选择的机会。”
这世上有太多事情别无选择。
四十九世轮回,没得选。冥楼的职责,没得选。鬼子之命,还是没得选。他有太多身不由己。
衣绛雪没有第五十世。
那么,这一世,就由他来给。
极致的束缚,也是真正的自由。
至于厉鬼重生后,他会不会改了心性,成为毁灭的种子?
裴怀钧并没有把握。但他不去顾及。
他做的是搏命的事情,不成功便成仁,自然不会留半点后路。
若是行不通,那人间就救不得。
……那就不救了。
独自一人飞升,拥有超脱尘俗的寿命,有什么意义?
毁灭吧毁灭吧毁灭吧一起死一起死——
“你超越天命的这一世,虽是化鬼重生,却也算是留在了世间。”
裴怀钧见他有些不信,轻笑道:“这固然是我之强求,可这多出的一世化鬼,是完完全全属于你的。”
不会横死,不会消亡,这就是鬼王的恐怖之处。
至于无法解脱这件事……他也留下了一道后门。
“……选择,怎么选都行?”衣绛雪歪头。
“都行。”
“哪怕我要所有人都死?”
“嗯。”裴怀钧应的很快。
“我要杀你。”
“好。”
“吃掉你。”衣绛雪作势很凶。
“……好。”裴怀钧笑了。
“……我会把你变成鬼仆,要一直给我做饭,听我的话,我说东你不能向西。”衣绛雪鼓起脸,“你会很不自由,一直要做很多的鬼饭。”
裴怀钧却看着他,“这么舍不得我?绛雪即使杀了我,也要把我的躯壳放在身边?”
“……”好、好疯,完全说不通!
“裴仙人真是傲慢。”衣绛雪抿着唇,眼眸却忽闪着,“你怎么能确定,四十九次轮回,总是横死,我对于人间一点都不恨?”
若说恨,衣绛雪当然是恨的。
他憎恨命运,厌倦漫长的轮回,也看过人性的丑陋与险恶,倘若再激进些的人,或许根本不甘于守住冥楼。
若他愿意以人身操纵万鬼,早就什么都得到了。
他并没有做。
即使到了最后一刻。
冥楼楼主衣绛雪,也是身抗天命,殉于危难,未曾改节。
“……因为,我比你更加憎恨。”
裴怀钧将他的发撩在耳后,神情厌倦:“我厌恶这个将你从我身边剥夺的世界。”
千年以来都相濡以沫的两条鱼,若是被生生夺走一条,另一条该如何熬过这无尽的岁月呢?
他避世而居,偶尔出山,也是用凡人躯壳去做必要的事。
没有衣绛雪,他已经无心再去看万鬼横行的山与水了。
曾经的热爱,都悬于高阁。
高处不胜寒。他当久了威势赫赫的“东君”,被捧在神坛上,直到化作木雕泥塑的一尊神。
连感觉都迟钝,情感都麻木。
若是再这样孤独地活下去,仙人或许也与厉鬼无异罢。
衣绛雪看着仙人说憎恨,眼眸里似乎有情绪在涌动。
因为他判断出来,裴怀钧这句话竟然有几分是真的。
东君补天裂。
他的初衷,或许不是纯粹的救世。
他救世补天,可他也是真的恨。
“凡事,总是论迹不论心。”
衣绛雪却忽然觉得,他应该抱一抱他的道侣。
他也这样做了。
他撩开红袖,凑上头蹭了蹭,再轻盈地将孤独的仙人抱在怀里,拍着他的背。
就像是在哄孩子。
“怀钧,你别难过。”衣绛雪夸夸家养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方才的鬼王还挂着天真纯粹的神情。
下一刻,仙人眼帘一掀,耳畔被吻了一下,刺骨的冰冷,却是新月与花朵,那样柔软。
“……”裴怀钧忽然怔住。
衣绛雪歪头:“我不恨人间。”
这一刻,不知是前世的影子降临在他身上,还是他彻底融入了鬼王的未来。
他做出了选择。
“比起憎恨,我更喜欢有太阳的人间。”
猫猫鬼是很纯粹的。
他喜欢人,喜欢太阳,喜欢人间,喜欢这世间光明璀璨的一切的一切。
这最终的原因,并非是因为他多么认同人的身份,又或是对人间有多留恋。
没什么可留恋的。
每一世短暂的人间羁留,在面临死亡时,他都要承受无尽痛苦。
可是他依旧向往光。
衣绛雪爱着有希望的、闪闪发光的一切。
过去与未来重合,衣绛雪垂着眼眸,好似有烟波轻漾在眼底。他很认真地说道:“因为那是我和你走过的人间。”
每一步,丈量世界。
很多年前,他和道侣走过桃花林里,看见花朵的形状,闻到芬芳的香味;他走过溪涧,可以听见潺潺水流,看见参差荇菜。
他和他,也曾沐浴过同样的朝阳,仰望过相同的明月。
一朵花一滴水一片日与月,都是回忆。
曾经的裴小剑仙,那样热爱着山河人间,拉着衣绛雪走过风花与雪月,缔结山盟,共许誓言。
裴怀钧或许以为,那是一种强求……
却不知……
其实他也恋人间。
第97章 杀不死我
太阳被蚕食。
当夜, 三月凌空,血色浓深。
这大概是他们呆在人间的最后一夜。
后半夜,衣绛雪揉着眼睛, 幽魂一样从床上爬起来,身体僵硬地翻下床, 衣摆轻飘飘地打着卷儿。
裴怀钧还没睡。
桌前摆着白瓷酒盏,他在洞开的窗前自斟。
血色月光就泼在他面前的酒盏里, 他一饮而尽。
“还没睡?”裴怀钧目光投去, “睡不着吗?”
室内昏暗, 唯有血月,照在熄灭的灯上。
无影的鬼站在纱幕背后, 面无神情,连身影都是红的如血,黑的似檀, 白的发光。
鬼王指骨上缠着的红线, 像是绫罗,正违背重力地飘着。
红的太正,不像是什么厉鬼索命, 反倒宛如天仙披着的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