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慕沉歌
厉鬼压根想不起来,当时婚宴的禁忌里有一条“忌观桥下”。
他吹着森冷的风,看着敌人的尸体慢慢漂下去。
咕嘟咕嘟。
无数想上岸的鬼在河水中涌动,刚扒到桥边,看着桥上俯瞰川流的红衣厉鬼,又纷纷沉底了。
衣绛雪:“这就是子在川上的感觉吗?”
“好爽。”
第25章 红白撞煞(10)
鬼新娘的鬼蜮是血红色。
衣绛雪像一朵云, 轻轻飘过小桥,到了迎亲的街巷。
长街两侧构造极为严谨,分布着前朝式样的民居建筑, 充满了几何对称的诡谲美感。
像是被喜庆红纸裁剪而成的窗花,红艳似滴血。
衣绛雪有种感觉, 有鬼,躲在红色剪纸房屋的缝里窥视着他。
偶有乌鸦的鸣叫响起, 宅院里伸出的漆黑树枝, 睁开了许多血红色眼睛。
或许是被做成一棵棵树的瘦长鬼影, 正在血月的光芒下森森注视着他。
至于此鬼手艺的精妙程度,衣绛雪从蜡烛鬼的制作方法里, 窥一斑而知全豹。
鬼蜮里的所有物件,都可能是用一只完整的鬼制成。
衣绛雪并不觉得有问题,还感叹:“这鬼新娘, 真是心灵手巧。”
接下来的现实问题是, “怎么出去呢?”
衣绛雪抬起手,红线迎风飘着,另一端却消失在虚空中。
被鬼蜮阻隔, 他没办法通过红线寻找回去的坐标。
他稍微有点想书生了,只是一点点喔。
衣绛雪轻轻垂着眼眸,随便一爪挥开前路游荡的鬼影,难过地想:“没有我保护,笨书生那么弱,会不会被鬼盯上?”
“除了那灵堂里的鬼,张家古宅的其他厢房里,还有好几只鬼腿一蹬,也躺在棺材里。过两天, 说不定就起尸,出来游荡了。”
“书生虽然脑子聪明,但是身板脆脆的,撞见鬼,很容易被吃的。”
呜,心里空落落的,好难受。
书生面临危险时,一定很需要他。
得赶紧找到回去的办法!
衣绛雪很萎靡:“养人好难啊,要赚钱养家,要镇宅打鬼;要给他听音乐、给予充分的情绪价值;每天都要摸摸胸口,看看热不热;定期检查内脏,还要驱赶其他鬼的诅咒……”
“我已经很努力地养人了。要是就离开视野这一会,被其他鬼吃掉我的人……”
衣绛雪眸底泛起金红色的杀意。
“如果,他死了……”
竟无知无觉间,露出狰狞鬼相。
“我就亲手撕了那只鬼。”
赤红锋利的指甲伸长,化作鬼手森然的阴影,映在墙壁上。
“一万片。”
不多时,红衣厉鬼怨念冲天,游荡至王家大宅前。
门楣上挂着两盏大红灯笼,狮子都缀着红花。
喜使列队门前,凝固在敲锣打鼓的姿态,却寂静的可怕。
衣绛雪登上台阶时,所有的喜使都涂着夸张的颜料,表情像是画上去的。
他们转动眼珠,似在阴恻恻地看着他。
衣绛雪面无表情,抖了抖袖子,取出喜帖。
喜使看见喜帖,笑容扩大:“欢迎贵客!欢迎贵客!”
他并没有选择乘坐封死的鬼花轿,成为硬生生被抬过来的“鬼新娘”。
正相反,他先前接过喜帖,在帖子上留了名,自然是“贵客”。
喜使们为他铺上红地毯,撒着芬芳娇艳的红花,敲锣打鼓,排场隆重瞩目:“贵客临门,大吉!大吉!”
衣绛雪进门前,往后看去:“对面没有张家大宅。”
同当时赴白事时一样,若隐若现的宅邸轮廓沉在红色雾气里,并未浮现。
就好像,这两座门对门的宅,并不在同一个时间线上。
*
红衣厉鬼消失的一瞬间,还挂着温柔微笑的书生,脸色瞬间变了。
书生伪装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在平静中发癫的东君。
裴怀钧用神识迅速搜索过整座张家古宅,没有发现小衣一片鬼影。
他意识到:“那红盖头,是‘灵媒’!”
裴怀钧抓住另一只鬼新娘残尸,拎起,直接揭开盖头,果不其然发现隐隐的鬼气波动:“呵,鬼蜮。”
他没有用法力抵抗,鬼蜮却并没有传走他。
这毕竟是鬼仆的尸首,红盖头上附着的鬼蜮是用来抓活人的。
可能鬼新娘也没想过,她竟然真的能一只还不懂鬼蜮用法的红衣厉鬼,传进自个的鬼蜮里。
她要是意识到,可能也快哭了吧。
毕竟,请鬼容易,送鬼难啊。
裴怀钧也很快分析出原因:
光是传送一只红衣厉鬼,鬼新娘残留的鬼蜮就被消耗的一干二净,哪还有能力再传一尊神仙?
东君法力高强不错,但是鬼怪的“鬼蜮”涉及幽冥领域,与他所属的“太阳”天然相克。
裴怀钧如果身在鬼蜮,破除鬼蜮,是轻而易举的。
但若是没有“灵媒”,让他凭空去追踪一只藏在幽冥深处的鬼……
若是东君仙身,自然办得到。
现在他是一具凡胎,没有线索,就相当于大海捞针。
他得再抓些‘灵媒’来。
裴怀钧环视鬼新娘的尸首,冷淡而厌恶:“这些鬼新娘用不了,那么,就燃烧红色纸钱,再召过来一些。”
书生的眼睫垂落,笼出温柔悚然的暗影,“一只不行,那就十只,二十只,一百只,总能找到办法。”
首先要在张家古宅寻找红色的纸钱。
若是按照正常人思路,裴怀钧应该一间间房搜过去。
通过解谜,或是与鬼交换,他也许能从一些上锁盒子、甚至鬼怪的遗落物品中,寻到“红色纸钱”这样特殊灵异的物品。
裴怀钧却转身,直接进入张老太爷的诡异灵堂。
吊唁日,子夜灵堂。
祭台上再度摆满祭品。
森森起落的白幡,呜呜幽咽的鬼哭,更说明一件事:
此处的棺木里,躺着一只极为恐怖的鬼怪。
这里是鬼蜮。即使衣绛雪取走治丧之物,一段时间后也会重新出现。
但沾染鬼怪灵异的特殊物品,用掉就是用掉了。相同的位置永远不会掉落第二件。
比如,那遗像画轴里,被吃掉的墨水老人就没有恢复,只余下空空的风景。
相当于衣绛雪在他的能力上,硬生生啃走了两大块。
真是恶客,张老太爷有苦说不出。
再比如,灵位之前,香还是三根。
裴怀钧取走鬼香后,张老太爷的复苏大抵是被压制了。
先前,他的鬼仆和入侵的鬼新娘打了一场。
还没到头七,张老太爷的凶煞程度不够,应当是吃了亏,正苟在棺材里休养,等待头七回魂翻盘。
“知道吗,我非常讨厌几件事。”
裴怀钧垂衣负手,走到漆黑的棺材前,用冷静而疯癫的眼神,注视着灵位上的“张久德”三字。
书生的身影投在墙上,威仪赫赫,像一尊神。
“第一件事,本君讨厌参加丧礼。你这种层次的鬼,不配本君吊唁。”
“第二件事,本君很忌讳穿白衣。”裴怀钧的声音冰冷,将雪白外衣解下,随手碾为灰烬。
烛光的冷辉中,寒香的幽雾里。
风摇白幡的深处,浮现青衫缓带、飘逸不群的仙人之影。
“这第三件事……”
裴怀钧右手虚握,指骨用力,竟从虚空中抽出一柄长剑。
剑鞘鎏金铭文,曰:“东华”!
剑身乍现时,东方曦辉,日光明曜。
尽在一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