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慕沉歌
鬼怪根本不具备人的情感和逻辑,只要人化为鬼,就不存在任何感化的可能。
人之生前,或许命途凄惨,可悲可怜。
但这些年来被鬼怪杀戮规则卷入的无辜者,已达百千之数,被鬼怪屠戮吞食,难道就不可怜?
衣绛雪将这个问题搁置,看了看周围,“现在的问题,就是该怎么从鬼蜮出去,我已经找了好几圈了。”
他先是郁闷,又期待地看向聪明书生:“裴,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这座鬼蜮的“月亮”被衣绛雪吃掉了,相当于已知的一个出口被拆除。
“那也得四处走走。”
他们在这里聊了太久,裴怀钧失笑,把软软的鬼从洞房的床榻上拉起来,和他手牵着手。
走出洞房时,正值子时。
前厅大堂黑暗无光,布置着许多红色的绸带,丝绦。
墙壁和门庭凌乱地贴着“囍”字的剪纸,有些有利器划过的痕迹,纸张翻卷,可见这场冥婚的不详与怨怼。
厅堂里影影幢幢,原是许多安静伫立在此的鬼怪。
他们并没有被惊动时,像一尊尊泥塑的摆设。
这些都是已经复苏的鬼。
只是主人未曾使役,才把他们潦草地扔在这里。
幽微黑暗里,裴怀钧轻声问道:“这些鬼,现在听命于小衣?”
衣绛雪:“嗯。”
裴怀钧:“怎样使役?”
衣绛雪从鬼雾里掏掏,取出一支黄铜色的唢呐,扬了扬眉:“用这个。”
裴怀钧看去,微微愣住:“……唢呐?”
衣绛雪得意:“是时候展现我的音乐天赋了!”
他说罢,撩起红袍袖摆,一脚踏上椅子,一手举起唢呐,开始预备提气。
“哔哔嘟嘟嘟——”
高亢嘹亮的一声唢呐,混着衣绛雪凶煞寒冽的鬼气,划破长夜的寂静。
大堂里熄灭的鬼烛,随着这唢呐声,“噼里啪啦”地全部点亮,将这百鬼充斥的厅堂照彻。
这一刹那,无数双鬼的眼睛睁开,鬼气冲天。
堪称群魔乱舞!
衣绛雪竟然把满室的鬼给吹活了!
在渐次明亮的鬼灯之下,裴怀钧看向厅堂正中央,神情微变。
喜宴厅堂里,那些红衣宾客都是喜宴里的普通鬼仆,不值一提。
围堵这最中央的一群复苏的鬼,生旦净末丑皆有,像个唱戏的戏班子,却不像是鬼新娘鬼蜮里的鬼。
而是,来自幽冥的鬼。
他们有着最接近人的外形,肢体完整,容貌各有秀丽俊俏之处,甚至几乎没怎么腐败。
身体腐烂程度越轻,越像活人,说明这只鬼的恐怖程度越高。
这群戏班子鬼有些还用油彩画着脸谱,穿着色彩斑斓的陈旧戏服,手中皆有乐器,唱念做打样样精通。
筝、琵琶、古琴、洞萧、口琴、鼓……
裴怀钧逐一打量,神情越来越沉。
东君知道这群鬼,他们是——
被一声嘹亮的唢呐吹醒,那青衣花旦女鬼抱着琵琶,用诡异空洞的声调,唤出陌生的称呼:“……衣楼主,您召唤我们?是要杀谁?”
“……要杀了他吗?”
花旦以袖掩住如血的红唇,吃吃地笑着,视线却缓缓挪到青衫书生身上。
在看清他面容的那一刻,女鬼登时瞪圆了毫无神采的眼睛:“你、你是……”
裴怀钧站在衣绛雪背后,负着手,含笑看来,却犹如最深最惊悚的威胁。
好似在说:“要是说了不该说的,就安葬在这里吧。”
青衣花旦顿时陷入沉寂。
衣绛雪对此一无所知。
他鼓起脸,衣袍翩跹,有些不开心:“都说了,叫你们叫我衣班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召唤出你们这些鬼,但看样子,你们都懂音乐,这样很好,可以当我的戏班子一员。”
“百鬼戏班,听上去还不错。”
小衣的肯定!
从来都是吟雅乐,聆清泉的东君,以手微微扶额,他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衣绛雪飘在最前面,红衣飞扬,宛若噩梦降临此世。
那双纤细雪白的手,却执着一支黄铜唢呐,在吹奏。
“哔哔嘟嘟嘟——”
来自幽冥的唢呐声,为这百鬼戏班开幕,也牵引起不似人间的恐怖之音。
百鬼合奏!
戏班子众鬼也纷纷举起手中乐器,为唢呐和声。
却永远盖不过这唢呐声。
毫无疑问,这不是给人听的音乐。
那青衣花旦,也清了清嗓子,跟随着百鬼的狂乱之音,唱起了清幽的鬼戏。
她的嗓音空灵,绝不是人声。
听唱词,竟是《锁麟囊》。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
空旷庭院传来阴风,喜宴宾客皆诡异地看向花旦,各个皆从桌边站起身,僵硬地走向戏班之后。
百鬼的音律越发恐怖。
鬼戏的袅袅余音,响彻鬼蜮。
花旦鬼甩开水袖,鬼影旋转,领着群鬼在戏台正中狂舞。
她吊声唱道:“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
“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衣绛雪的红袍飘扬,在戏班子的最前方,颀长伶仃的背影融入长夜,几乎要化为血色的鬼雾。
癫狂、癫狂!癫狂——
幽冥已空,百鬼呼啸!
他们将跟随这位空前绝后的红衣厉鬼。
渐渐地,不回头地,走向地狱的最深处。
第30章 红白撞煞(15)
灯火通明的喜宴厅堂里, 鬼影幢幢。
裴怀钧始终在一旁的阴影里注视着他,心中却想:
衣绛雪在张家古宅吃鬼兽得到的“招引”和“控魂”,不过是最低级的两种鬼术。能够招来的, 不过是一碰即碎的幽魂,没什么用处。
吞噬、消化, 再重组,再将其化为御鬼的顶级鬼王之术, 需要堪称恐怖的天赋。
迄今有文字记载的五只厉鬼, 都是通过不同的方式登临巅峰。他们有的“借阴兵”, 有的选择“感染与瘟疫”,甚至是“赶尸”。
从来没有一种途径, 是“吞噬”与“融合”。
衣绛雪做到了。
他拥有顶级厉鬼的力量,人的情感与聪慧,加上这种成长性极为恐怖的途径。
假以时日, 会造就一位空前绝后的鬼王。
等到那时, 小衣说不定真的会完成他自己生前的愿望。
他很期待那一天。
裴怀钧青衫广袖,迎着这来自地狱的合奏,笑着走向招引百鬼的衣绛雪。
他与红衣厉鬼并肩而行, 从袖中摸出一支竹笛,“小衣的唢呐吹得真好,戏班子还缺人吗?我来陪小衣合奏。”
衣绛雪很开心:“缺!”
“我就知道,我很有音乐天赋的。”
他仰起脸,一点绛唇微挑,好似桃花春风。
裴怀钧没忍心说他一直不在调上,却还是两眼一闭,直接杀死乐感。
“小衣吹得特别好,听不到小衣的演奏, 是一种损失。”
衣绛雪被夸的有点飘飘然了,“真的这么好吗?”
裴怀钧颔首,煞有其事:“真的。”
衣绛雪从衣袖里伸出手,轻轻碰了下他的,像小猫挠了下人,又用肉垫踩踩人作安慰,又悄然蜷回去。
裴怀钧也碰回去,手指穿插在他的指缝里,扣住他冰冷的掌心,用温度熨帖。
绛红和苍青的衣袖交缠片刻,视线撞在一处,见对方瑰丽神采,又会不自觉地笑弯眼眉,竟也多了几分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