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慕沉歌
就是坟场这个环境有些不好, 鬼哭声太重,嘈杂了些。
但是当聪明的衣班主招出鬼戏班, 让百鬼在坟头蹦迪时,一切都合理了起来。
裴怀钧让那两个人把张老太爷的半截残尸吊起来, 就是为了钓鬼新娘。
就算平时藏在鬼蜮里, 又有许多相仿鬼仆, 难以定位本尊的位置。
鬼怪的本能是复仇。
在现身复仇的时刻,鬼新娘一定是本尊。
衣绛雪咬着筷子尖尖, 默默注视着红煞侵入白煞,逐步包裹被绑在墓碑上的老尸,把他剩下的半截身体也啃掉, 发出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他在涮火锅, 咕嘟咕嘟;鬼新娘在吃仇人,嘎吱嘎吱。
这样各吃各的,伴随着鬼戏班的阴乐, 还挺和谐。
“吃完了吗?”
衣绛雪把铜锅下的鬼火烧的更旺了些,再给料碟里加了点葱花和麻酱,礼貌道:“等你吃完,我再吃你哦。”
鬼新娘吃掉白煞后,也算报了仇。
可惜现在的白煞是鬼怪,不是当年冥婚的罪魁祸首。而张家小姐两百多年前就死了,化身的鬼怪也失去了成佛的可能。
鬼成佛的要求,说苛刻,其实也不苛刻。
刚刚化鬼的时候, 成佛反而是最容易的,怨念还没有积累到恐怖的程度,仇人也多半还活着。
只要能亲手杀掉对方,大概率能一次清空怨气,踏上成佛之路。
也有可能,仇人太强,刚变成的鬼太弱时,杀不死,反而被祛除。
或者是仇人太弱,在报仇之前已经死了,怨气没有源头,只会随着后续鬼怪杀人的数量和年岁不断累积,造就大鬼。
鬼新娘大概就是这种情况。
衣大王是很公平的厉鬼,他撑着下颌,看向早就失控多年的鬼新娘,那只是一具鬼怪腐烂多年的躯壳,不是活人。
他的眸底有若隐若现的莲花重影,平静冷酷地裁断:“张月倾,前世你父不慈,卖女冥婚。女自不用愚孝,弑父报仇,也是天经地义。”
“你未能在其生前杀死张久德,错失了成佛机缘;但死后二百年,化身的红煞最终吞噬白煞,也算仇怨了结。”
“但鬼新娘为祸人间二百年,杀人无数,并将人变成鬼仆驱使,亦是罪孽。”
“我可以容你复仇,却不能容你成为煞鬼,继续横行人间。”
当年冥楼最鼎盛时,拘役万鬼,冥楼主人也会裁断生前罪孽。
越强的鬼,越不容易杀死。犯下极恶大罪的鬼怪,衣绛雪不会放纵,而是会投入冥楼最底层关押,不会纵在人间。
鬼新娘吞掉白煞后,很快就会晋升为红白煞集于一身的“煞鬼”,恐怖程度会翻上几番,人是处理不了的,唯有以鬼制鬼。
衣绛雪先将白煞吃掉了大半,有意控制了“撞煞”的烈度,让鬼新娘虽然复仇成功,却卡在了进阶上。
让死去的张家小姐了却心愿,或许算是厉鬼的慈悲心肠。
但是成为鬼怪的魂魄,在错失成佛的窗口期后,就会不断堕落,杀人,吃人,造下罪业后,就再也救不了。
无论是生前的衣楼主,还是死后的红衣厉鬼。
或许,他自己都无法成佛,只会永堕无间。
不过,以如今衣绛雪的性格,暂时不会想这么远。他向红煞勾勾手指:“红汤飞来——”
红煞注入空着的一半锅底,鬼火正旺,一瞬间就沸腾了。
“小衣,可以用红汤涮鬼肉了。”裴怀钧看着衣绛雪平静地裁决鬼怪,依稀有几分他当年的风范,并无任何意外之色。
待小衣裁断完,他顺势端出了有着漂亮雪花纹理的鬼肉卷!
司命和沈云先前挪到厉鬼附近,苟住了。
他们思前想后,还是火锅附近最安全。至少厉鬼忙着吃火锅,没空理他们,更不可能让其他鬼掀了他的火锅摊子。
看到厉鬼认真地评估鬼的危害,甚至有意帮人关煞鬼时,他们十分感动。
这是清汤大老爷——
不、不对,是麻辣大老爷!
总之,吾辈楷模,鬼界良心!
还没欣慰多久,他们在看见书生端出的盘子里装着什么时,顿时目瞪狗呆:“这、这是——”
裴怀钧眉眼温柔如春山,很有体贴贤惠人夫感,“鬼肉卷,把魍牛肉冻硬后再切,就会切成这样的薄片。”
他用筷子夹起来一片,在血月下照过,显示自己优秀的刀工:“看,透光哦。”
司命和沈云静静地碎了:“……”
把鬼肉切成薄片涮火锅。
不是,你真涮啊?
裴怀钧用筷子夹起雪花鬼肉,在沸腾的红汤里涮了涮,七上八下,火候把控到位,再捞起时就鲜嫩弹牙,香辣迷人的气味就直扑衣绛雪的鼻腔。
衣绛雪顾不得乱爬的鬼新娘了,伸碗接肉,星星眼:“好香。”
裴怀钧温柔地把涮好的鬼肉片夹进他的料碟里,裹了裹料,保证柔韧鲜辣的鬼肉沾满了香油和芝麻,散发着浓郁的油香。
他又下了一碟手切鬼肉,看着红汤咕嘟咕嘟,冒出奇怪的泡泡,温和笑道:“慢慢吃,小衣,还有很多。”
鬼新娘刚吃完仇人,就被人招走了红煞涮火锅,只能在快消失的坟地里无助地爬来爬去,似乎在寻找失去的煞气。
厉鬼的压制是绝对的,鬼其实没有人的思考能力,只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所以,她卡在成为煞鬼的半途,就像是鬼胎生了一半,又塞回去。结果鬼胎还在肚子里哇哇大哭,想扒开母体的肠子爬出来,痛苦的很。
鬼新娘迟钝地反应片刻:三人一鬼,厉鬼不好惹,其他两人身负仙家灵异。
唯有这书生是个凡人,紫气很强,但是没有任何法力,是个白送的大礼包。
他身上有红煞的痕迹,说明接过婚帖,污染他的成功率最高。
当时在张家古宅里,东君用红色纸钱大批招鬼。
白煞断绝了鬼新娘的感官,她并不知道消失的五百只鬼仆,都被面前这名书生发疯砍了,才导致她现在是个光杆鬼,怎么也招不出鬼仆了。
鬼新娘窸窸窣窣地爬向裴怀钧的方向,发出“咯咯咯”的笑声,似乎要引动红煞暴发,将这书生补充为鬼新娘的鬼仆。
裴怀钧看到这一幕,将筷子搁下,饶有兴致:“哦?选择来杀我?”
但凡是个有理智的活人,就会察觉这书生的不对:一名凡人与厉鬼相伴,没有法力还能安然无恙,这还能是个正常人?
没有法力,本身就在说明其深不可测,是他们层次低,探知不到。
但是鬼新娘没有人的思考能力,只会根据杀人规律行事,通过本能来选择最好杀的猎物,将其感染,变为鬼仆。
衣绛雪先前涮火锅时,眼里只有阴间美食,并不带什么情感波动。
毕竟红煞还有一点,他搜刮汤底呢,也不急着先把鬼新娘关起来,反正翻不出浪来。
但在发现鬼新娘换了目标时,厉鬼转过脸,面上蕴着恐怖的杀意。
黑洞洞的双眸,好似不见底的深渊:“我养的人,不准动。”
衣绛雪将一根筷子随手掷去,直直地贯穿鬼新娘的红盖头、眉心、再穿过头盖骨。
风声未定,鬼新娘的本体被筷子钉在了一尊墓碑上,轻微挣扎两下,像是被封印,半晌就不动了。
那墓碑上提前刻好了名字:“张月倾”。
碑后浮现出冥楼的虚影,漆黑阴森的楼宇伸出无数铁链,向着鬼新娘打开了沉重的大门。
鬼新娘无法挣扎,那根筷子扎穿了鬼的脑颅,也封住了行动轨迹,避无可避。
大门锁住了鬼新娘,将即将失控的煞鬼关入冥楼底层。
司命上任快二十年,虽然经常恹恹的,动不动写遗书。但是他有觉悟,手段不差,见多识广,也很能活。
但是今天,司命简直快看呆了:“闻所未闻,在下从没听说过,能用一根筷子封印煞鬼的手段,那栋恐怖的楼宇又是什么?”
在幽冥司的记录里,封印“煞”级的鬼怪,一次动用的人数会超过百人。
司天、司地、司命、司鬼四人,至少要到场三人,才有把握将其完全封住。
如今,一根筷子就能治住煞鬼的红衣厉鬼出现了。
最奇异的是,这只红衣厉鬼是可以和人正常交流的,不仅有是非对错的判断,立场还隐隐站在人族的这一侧。
如此种种,都是人独有的理性特质。
衣绛雪两手空空,没法夹肉吃了,转过脸,眸底透出清澈的委屈:“裴,筷子,丢出去了。”
裴怀钧闷笑一声,将涮好的鬼肉直接投喂:“好吃吗?”
衣绛雪幸福脸:“……嚼嚼嚼,好好吃喔。”
这条前朝古街的“红白撞煞”危机,在热气腾腾的火锅中落幕了。
鬼蜮散去,周围的景象一晃,众人又回到了张家和王家古宅的正中央。
沈云再看向这两座宅邸时,发现早已破败不堪,蛛网遍布,完全不能住人了。
失去了维系灵异的主人,这两座宅邸自然会回归应有的模样。
这条街上的灵异,根本不止这两座宅邸。
司命手中测量鬼气的罗盘乱转,周边的宅邸青苔丛生,似乎也久无人烟,不知蕴藏着什么可怖灵异。
他的脸色煞白:“这条前朝古街,也隐藏着很多鬼,只是被红白煞压着,没有暴发而已。”
“现在红白撞煞结束,上头没有冲煞压着,他们怕是很快就会复苏了。”
衣绛雪还坐在铜锅前,却似乎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专心致志地吃着锅子,他心满意足:“终于没有鬼打扰我吃饭了!”
红白煞在火锅里流转,不断翻滚着,烫熟食材。
鬼涮红白煞,统统吃掉,他不断补足先前装修鬼蜮时耗费的鬼气,精神越来越好了。
裴怀钧将袖摆撩起,帮衣绛雪海底捞食材,免得糊锅底:“小衣,要不要再下一盘鬼脆骨?我也拆了一点。”
“要!”衣绛雪亮闪闪。
咯吱咯吱,小衣嚼脆骨,腮帮子鼓鼓的。
裴怀钧再将鬼血豆腐和鬼滑下进辣汤里,“这个要煮一阵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