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慕沉歌
山魈吃了太多的人,让百姓恐惧万分,夜不能寐。
剑仙年轻意气,发誓一定要除害。
他在设伏时,还让红衣少年躲的远一些,一切交给他就好。
“若是我死了,记得不要回头,远远地逃。”剑仙虽然这么说,剑却在鞘中鸣响,那是战意的证明。
衣绛雪没有回答,只是轻踩在枝头,看向雾气浓深处的一双血红的眼睛,“啧。”
或许是那时的剑仙还太年轻气盛,他错估了山魈的实力,也不知他早已吃了数十名修仙者,完全不止凶鬼级别,而是一只煞鬼。
他更没有预料到,在山魈的利爪即将贯穿他胸腔的时候,是衣绛雪将他一把拉开,用身体挡在了面前。
“拿起你的剑,时机到了……杀了它!”
山魈贯穿胸膛的利爪,被衣绛雪用鬼术锁在身体里。
穿过血色的雾,他看见剑仙不可置信的眼睛,和他握着剑柄时轻微发抖的手。
“绛雪——”剑仙双目通红,声音哽咽。
衣绛雪忍着疼痛,以血为媒介,疯狂吞噬着它的鬼气——他就是为了狩猎山魈才守在这里的。
虽然利用了这名自来熟的修仙者,但是他们的目的一致,都是杀了山魈。他只不过是会取走山魈的鬼气而已,也算是替他削弱煞鬼了吧。
山魈见利爪被锁,鬼气被掠夺,发出愤怒的嘶吼。
它竟是用噬人的巨口,一把咬住了衣绛雪的脖子,几乎要将衣绛雪的肢体扯碎。
适应了死亡的衣绛雪,即使面对撕咬至死的痛楚,他面色苍白,声带几乎被毁,神情却麻木如厉鬼。
“别啰嗦,动手!……就是这里!”
冰冷的长剑贯穿了山魈的脑袋。
也不可避免地贯穿了被用来当肉盾的衣绛雪。
给了被煞鬼折了颈骨,几乎不可能存活的他一个痛快的死亡。
临死之前,衣绛雪似乎看见剑仙小心翼翼地把他残破的身体抱在怀里,温热的泪滴,正无声地落在他血肉模糊的肢体上。
这一世的隐忍蛰伏,换一只煞鬼的鬼气,也不算亏。
这次能成功,他确实要谢谢裴小剑仙,真是侠义心肠,助人为乐……
等等,他是谁?
裴、裴什么……
记忆的碎片又在碾压他。
除却这高天孤月外,就是舞榭歌台,水上鬼宴。
在百鬼夜行的时刻,来自前世的一段孽缘,就这样跟随着幽幽的月光,突兀地找上了他。
衣楼主身披赤红狐裘,按着眉心,看向面前踏水而来,剑锋斜指水面的剑仙。
他确实变了。
倘若过去的裴剑仙,潇洒脱俗,快意纵横,是温暖而不灼人的太阳。
这时的他,虽然依旧光明耀目,但太阳之下亦有了阴影。
第67章 再世相逢
剑仙从晦暗光影里走来, 衣袍飘逸如风,剑上倒映淋漓如雪的月色。
他那清隽脱俗的面庞上,却再无昔日笑容。
或许一千次梦回里, 他会后悔昔年不知天高地厚;
一万次惊醒后,他触碰到渐冷的薄衾, 衣襟浸透,回望时孑然一身。
惊鸿一瞥的心悸, 在记忆里不断描摹, 美化着从未发生、却有着无尽可能的未来。
少年明明答应了他。等到除鬼之后, 会跟他一起去看大千世界。
初见的朦胧心动,短暂三日的相处, 与少年飘零如雪,又瞬息流星的死亡。
花非花,雾非雾。
生与死都太仓促。
戛然而止的一切, 却构成剑仙永难忘怀的惊心动魄。
如果他还活着, 与他朝夕相伴,那份朦胧如薄雾的好感,会不会再恣意生长、开花结果?
剑仙不知道, 他只是在余温里颤抖抬起手掌,抚住脸庞,却是满手腥热。
鲜血依旧在无数次梦回时,凛冽地溅满他的侧脸,连鼻翼间都充斥血腥气。
想救而救不得。
他被痛悔和愧疚填满心脏,浑浑噩噩许久,甚至杳然于江湖。
最终,剑仙选择将浮名与浪迹抛在身后,回山闭关, 一心打磨他的剑。
他不断回顾那一夜的战斗,在复盘中寻找着每一个做错的细节,勘误还不纯熟的剑招。
“如果当初出这一式就好了。”
“如果注意到后方的空挡,结果会不会有所改变?”
他反复锤炼剑心,睁眼闭眼皆是剑,山中无时岁,他竟不知消磨。
修炼几近疯狂时,他甚至一度走火入魔。
只因为得到了一个血的教训。
半吊子的觉悟荒唐可笑,自命不凡的剑法百无一用。
自诩同辈之中无敌手,生死之战却没有侥幸。
唯有把剑磨到极致,真正做到天下无敌,命运才不会从他手中夺走想要守护的人。
可是,少年却已经死了。
或许他会转世重生,也会抛却前世的身份记忆与姓名,不再是他遇到的那个顾盼神飞的少年。
六十年一甲子,重新出山的剑仙站在断桥河岸的舟头上,在船夫摇橹,乌篷船穿过拱桥的那一刻。
匆匆一瞥,他看见了熟悉的红衣青年打着伞从桥上过,檀木乌发,侧颜静美,一如当年。
行动快于思考,剑仙当即拂袖,径直从船上飞至桥头,再回望时,那个身影却消失在茫茫人海。
“错觉么?”他有些孤寂地站在桥上,双袖飘拂,禁步轻响,青色衣衫被风雨微微浸湿。
有行人见他背负长剑,展现出仙君的卓然风度,倒头跪拜,口称仙人。
剑仙却浑然不知,自顾自地望向江南烟雨中,眼眸泛出怅然,“还是说,只是相似而已。”
或许是命运的玩弄。
他后来又数度见到过相似的影子,宛如记忆的虚影,隐约切合着他的遗憾与不甘,又将他失落在茫茫人海中。
他甚至一度认为,这是心魔。
他苦笑,觉得自己多半是魔怔了,“只有短短三日的相处,与未尽一字的终别,实在太短。”
“就算当初有些许朦胧好感,但这些年过去,是非对错,也都了然无痕,再无意义了。”
“难道,仅凭回忆的勾勒,就真能这样矢志不渝地爱上一个人不成?”
剑仙半晌释然。
多半是因为他死的太仓促,对年少轻狂的他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他痛悔无法救下少年,更像是在厌恶当年的轻狂与幼稚。
那个浪迹江湖的剑仙,终于意识到世事并非尽由他意,命运也并非一帆风顺。
往后的岁月里,他都在不断美化这段回忆。或许,事实也与他的念想相去甚远了吧。
或许等到他足够强时,心魔就不再是心魔了。
这样的认知,一直持续到剑仙隐没在讨伐百鬼的人群里,看见冥楼现世的那一刻。
梦中楼上月下,红衣楼主掀起新一轮血雨腥风。
剑仙听见众人用痛恨的语调,呼喊着他的名字:“冥楼楼主,衣绛雪。”
他背负长剑,身形孑然,眼瞳中却倒映一轮孤月,从危楼冉冉升起。
六十年,记忆反噬而来。
剑仙踏着月色而来,成为百鬼夜宴的不速之客。
他心有澎湃汹涌,或是苦涩,或是愤懑。
却在真正堵住了新任冥楼楼主时,满腹质问的言语,竟蓦然堵在咽喉。
从何说起?
不知所起。
衣绛雪的眼睫仓促一低,似有几分心虚。继而见到剑仙深邃的眼,又胆气壮了,转身直面他。
他掀起眼帘,将落在狐裘上的长发拨过,轻笑道:“剑仙此来,是为质问我,还是为杀我?”
沉默不答。
唯有剑仙泛着波的双眸瞬息蕴出情意。
粲然的情丝实难掩藏,他或许太专注了,竟一时没能发觉。
直到衣绛雪瞧着他,似乎察觉什么。
他才仓皇移开双眸,沉声道:“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
“我倒不知晓,我欠着您什么了。”衣绛雪收拾起表情,微微漾起一个婉转的笑,“我与君的缘分,似乎也就是六十年前的匆匆一面罢了。”
“您想得到怎样的答案呢?”
剑仙又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