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慕沉歌
剑仙却坦然无比,“在下心思不纯。我喜欢绛雪。”
衣绛雪:“……”
怎么不按剧本来,怎么答!
剑仙此时却意外地紧张起来,常年握剑的手也有些不稳。
并肩而行时,手不经意地触碰到一起。先是点触,再舒展开五指,默契地缠上指缝。
两个人的掌心都意外地有点烫。
衣绛雪想,还好有幕篱,不至于丢人地红了脸颊。
剑仙却轻咳一声,埋头遮掩羞赧之色,语气却意外地正经:“要是衣楼主不弃,这救命之恩……”
“在下能以身相许么?”
或许,当年那层朦胧的好感,确实是存在的。
不然,这份情愫如何在几世之后不曾褪色,还能开花结果呢?
剑仙将亲手雕刻的玉像的取出,雕工美轮美奂,正是勾勒出美人的玉骨神髓。
“……”
衣绛雪的神情却挡在了幕篱之下,脸色褪去红晕,紧接着泛起煞白。
他意识到什么,面对剑仙真挚而期盼的神情,却忽然不敢应了。
这一世,已经过了十九年了。
或许沉默就是无声的回答。
剑仙恍然惊醒似的,仓促地放开他的手,勉强笑道:“也对,衣楼主的身份特殊,是在下冒犯了。”
他们明明知道情愫潜滋暗长。
生情却不可纵情,多情却不能忘情。
剑仙没有撩起那层薄纱,而是礼节性地轻退一步,叹息道:“既然如此,你我就做知己好友……”
他忽然一停,“行吗?”
“我没法回答你。”衣绛雪轻声说,“这次离楼,我大概要花费久一点的时间,才会回来。”
时间到了,他得为自己寻找葬身之地了。
不被人期待地来,又独自赴一场孤寂的死。
这是他逃不开的命运。
再后来,冥楼空置了几年。
那些凶煞厉鬼依旧在,人却离开,无影无踪。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
衣绛雪从梦中惊醒。
他腾身坐起时,手背正横在眼帘,遮挡住昏黄的烛光。
面前是高大肃穆的东君神像,正慈悲地俯瞰他的梦境。
除却灯烛燃烧的响动,无人能惊动他的睡眠。
衣绛雪这才发现他睡在裴怀钧的膝上。
青衫书生保持着跪坐的姿态,垂眸阖眼,神情安谧。
不知过去多久,或许他的身体都酸麻了,却在衣绛雪醒来时默契地睁开眼睛。似与他陷入相同的梦境。
“小衣醒了?”裴怀钧掀起眼睫,含着笑,亲近地将他凌乱的长发别在耳后,“做了好梦吗?”
衣绛雪点点头,又摇摇头。
一个清醒梦的时间,他总觉得未曾离分太久。
这股亲昵的氛围,他从没感觉不对,肢体接触无比自然。
他很喜欢书生,这是一种发自本能的依恋。
“怀钧,我梦到一个人。”衣绛雪的视线逐步舐过他的身形轮廓,面容、气度,与梦中人比对时,竟是仿佛。
他聪明地不去问,雪白的双臂像柔软的藤蔓,缠上他的脖颈,把他拢在鬼的怀里。
他们或许前世是两株植物,死死纠缠上对方,彼此汲取营养,谁也无法断尾求生。
即使等到枯竭那日,也会共同在风中成灰,余烬化在一处,分不清谁是谁。
“是什么样的人?”
厉鬼将下颌凑过去,书生顺手在他下颌抚了抚,得到猫猫鬼含着嗔怪的一瞪。
但很快,厉鬼又回蹭他的指尖,唇微擦过他修剪整齐的指甲,“那个人,身上有着太阳的味道,很……温暖。”
那种感觉,和他环住书生的腰,埋在他怀里一样。
他甚至会有种身为浮萍飘蓬的错觉,流浪多年后,终于遇见这个翻天覆地的未来里唯一的根。
鬼挪来挪去,还是选择把自己栽种在书生的盆里,好似在说:“你要让我晒太阳,给我浇水喔。”
裴怀钧也将轻飘飘的厉鬼拢在袖摆间,将下颌搁在衣绛雪的肩上,将他温柔地圈禁在怀中。
他看似温和如春风,眸底似也有朦胧雾色,“那小衣,会想要一直一直待在他身边吗?”
“厉鬼勤晒太阳,会不会化掉啊。”
厉鬼有些萎靡,“太阳不能晒多,化形容易散架。不然我就可以晒完一面,再翻过来晒晒,鬼体暖暖的。”
常年行走在幽冥的鬼子,畏惧光,也渴望光。
裴怀钧闻言,也笑着亲吻他的额头,“小衣想晒太阳,那就让太阳来适应小衣,不要发出那么灼热的光就好。”
厉鬼仰着头让他亲,似懂非懂,“太阳不热,不发光,会不会就是太阳要死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人温热的胸膛,认真思考:“不对,还是我先会被晒化吧。”
裴怀钧失笑,捉住他冰凉的掌心,贴在了心脏处。
稳定而强烈的跳动。
“……这世上没有永远之物,太阳也不例外。”他的声音宛如水波清冽。
裴怀钧轻描淡写:“若是小衣死了,那就让太阳陪你一同坠落吧。”
第69章 不见白头
东君庙时时打扫, 地上不染纤尘。
厉鬼住在神仙庙里,竟然没人觉得不对。东君还抱来一席软垫,铺展, 方便猫猫鬼阳光灿烂地爬行。
厉鬼在铺着软垫的地上仰面躺下来,曲起双腿, 猛猛蹬被子,再抱着枕头翻来覆去, 睡成一摊子鬼饼。
他似乎想到什么, 头顶的小花敏锐地支棱起来, 拱来拱去,又滚到书生的怀里。
“怀钧!”猫猫鬼欢快。
裴怀钧姿态闲雅, 在他身边盘膝坐下,脊背挺直,环佩垂落, 身若怀素。
“小衣, 怎么了?”他揉过衣绛雪泛红的耳垂,再将指尖凑到他头顶小花旁边,又被轻柔地含吮住。
花朵似有灵性, 柔软地包住他的手指,发出“嘬嘬嘬”的细微声音。
养厉鬼要精细,连小花也要时时喂两口紫气。
有光合作用,家鬼才能精神百倍。
果不其然,衣绛雪绯红衣袖间长出碧绿鬼藤,在地上爬来爬去,整个鬼也好似变成了一株漂亮植物。
借宿在幽冥司大本营,厉鬼都这么嚣张地显形,东君像却装作看不见, 可见神仙除恶也是分鬼的。
衣绛雪掌心抵着他的膝盖,猛然撑起身体,眼睫都要扫到书生脸上了:“不公平,我也想吃。”
“小衣想吃什么?”裴怀钧好脾气地哄他。
厉鬼攀在他身上,顺着脖颈一路闻来闻去。
香甜美味的紫气直往他鼻翼里窜,他像是喝满了蜜酒,晕晕乎乎地醉着。
裴怀钧把手指从花苞里抽出来,还被花瓣扒拉着不放。
如他这般神仙中人,紫气浩如烟海,才能给养不知餍足的厉鬼。
衣绛雪摇晃脑袋,还是醉醺醺的,头脑发热,揪住小花的根茎,试图拔河,“花,不许欺负书生,快松开。”
裴怀钧忙摸过他的脑袋,“小衣,不要拔,你会疼。”
猫猫鬼歪歪头,神情天真,“会吗?”
但他的神情,比起过去的懵懂,多了几分通透灵慧,正应了那佛偈,心如莲台。
或许保持纯粹,并非他顽愚无知,而是历经千帆后的抉择。
衣绛雪此生初为鬼,却做了四十九世的人。或许表现出几分快乐的孩子气,却总是不是真正的稚子。
物来则应,过去不留。
正是“明镜止水”。
还没等裴怀钧望进他澄澈如莲花的眼睛,作出几分动容。
衣绛雪冷不伶仃地凑过去,吻住书生手腕的青筋脉络,轻轻描摹轮廓,“我以为,你会希望我也痛。”
裴怀钧:“……”
衣绛雪敛起睫羽,将真正的心事隐没于深海,那抹金红是无相,“你很痛,不是吗?”
裴怀钧不答,气息沉寂,一如莫测难辨的天威。
衣绛雪却笑了,露出尖尖的牙齿,“啊呜”一声,叼住了书生的喉结。
他轻轻舔了舔他咽喉处的皮肤,似乎有些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