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藏青盐薄荷奶绿
宋余不知二人之间的官司,见了折柳,笑道:“折柳姐姐,许久不见,近来好吗?”
折柳哼笑了声,道:“不好,我还以为五郎在别处又有了哪个好姐姐,都将我忘了。”
宋余摆摆手,不好意思道:“没有,是近来太忙了,所以才没有来看姐姐。”
折柳笑盈盈道:“逗逗你罢了,阮二都和我说了,你近来一头扎学业里,都不陪他玩儿了。”
“要我说,这样才好,”折柳道,“小小年纪逛什么乐坊。”
宋余抿嘴笑了。
折柳道:“这位是?”
宋余这才反应过来,忙道:“折柳姐姐,这位是齐安侯,侯爷,这便是折柳姐姐。”
折柳看向姜焉,姜焉自也看向她,折柳出身风月地,自然听过齐安侯的名号,闻言恍然,欠身行礼道:“见过齐安侯。”
姜焉矜持地颔首道:“折柳姑娘。”
折柳笑道:“五郎和侯爷想吃点什么?今儿刚好厨房做了金糕卷,八宝甜酪,五郎尝尝?”
宋余也不客气,道:“那就都来一份,流音坊旁的招牌也来一份吧,让侯爷也尝尝流音坊的吃食。”
折柳自是直接吩咐一旁的侍女,她对姜焉道:“不知侯爷想听什么曲子?”
姜焉道:“本侯不识南音,折柳姑娘随意弹奏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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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音坊其实并非妓馆,坊中伶人卖艺不卖身,折柳能在流音坊内有一席之地,抚琴技艺果真出众,饶是外族人的姜焉也说不出一个不好。
折柳嗓子也好,唱的是一首前朝文人填的《雨霖铃》,声音婉转轻柔,含着一抹浅愁,分外动人。
宋余与姜焉相邻而坐,案上放的是坊内的特色点心,姜焉心不在焉地听着那曲,余光瞟向宋余,却见他望着折柳,手指轻轻敲在桌上悄然应和,很有几分郎情妾意两相和的意味。
姜焉心里一下子就不是滋味儿了。
姜焉压低声音对宋余道:“喜欢?”
宋余回过神,看向姜焉,眼里也映出他的身影,“喜欢呀,侯爷不喜欢吗?”
姜焉言不由衷地哼哼道:“哀哀怨怨之曲有什么好听的。”
宋余道:“如果侯爷不喜欢这首,一会儿请折柳姐姐换一支曲。”
他说得很真诚,姜焉自他话中听出的尽都是欣赏之意,心中微动,说:“既然这么喜欢你的折柳姐姐,为什么不给她赎身?让她跟着你回侯府。”
宋余愣了下,道:“折柳姐姐是自由身,她待在流音坊,是因为她会弹琴唱曲,在这儿能挣钱。”
姜焉微怔,追问道:“你不想她同你回去?”
“折柳姐姐和我回府做什么?”宋余更是困惑。
话都问到这儿了,姜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宋余这就是个没开窍的榆木脑袋,他嘴角都忍不住上扬,压着嗓子,贴近宋余,道:“你不是喜欢她吗?让她嫁给你,给你生娃娃。”
今日的甜酪太甜了,宋余正想喝口茶冲冲嘴里的甜味儿,茶水刚入喉,被他这话一惊直接呛住了,咳嗽不止,姜焉也吓了一跳,忙拍他的后背,拿帕子擦拭茶渍,“先擦擦。”
那厢正抚琴的折柳看了过来,饶有兴趣地看着挨得近的二人,手中的琴也停了。
姜焉看着宋余,说:“宋余,没事吧?”
宋余拿过他手里的帕子,抬眼就望入姜焉关切的眼神,莫名的,有点不好意思,他说:“侯爷刚刚说什么啊,我怎么能——”他突然顿住,看向折柳,折柳已经垂下了眼睛,好似没有察觉一般,纤长的手指在琴上一抚,却是换了一支曲子。
宋余压着声音,小声道:“我怎么能娶折柳姐姐……侯爷不可以乱说,让人听见,坏了姐姐的名声——”
姜焉嘴翘得压不下来,忍不住抬手握住他的后颈,捏了下,道:“怎么不能,男未婚女未嫁,你不是喜欢她吗?”
姜焉手指修长,掌心也宽厚温热,落在宋余后颈,他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难为情,可也不讨厌姜焉这样亲热的举动。宋余伸手拨开姜焉的手,咕哝道:“喜欢,可不是那个喜欢啊。”
姜焉:“哪个喜欢?”
“就……娶妻生子的喜欢,”宋余说。
姜焉:“嚯,你还知道什么是娶妻生子的喜欢?”
宋余道:“我喜欢折柳姐姐,就如我喜欢阮二,昭然,文叔一般,和想娶妻生子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那得像我爹和我娘一样,才能谈婚假。”
姜焉一怔,道:“你记得你爹娘?”
宋余摇摇头,说:“记得不多,但是我舅舅和我说,我爹娘情深似海,生同生,死同穴,我要娶妻,也该等我也寻到一个想与她同生共死的人。”
姜焉被他话中的认真慑得心脏都麻痹了一瞬,不由自主地问道:“你寻到了吗?”
宋余没听清,“什么?”
姜焉却不好意思再问了,他猛地想起宋余这傻小子说了喜欢折柳阮二,连昭然都带上了,却没他,连小黑都没有,他板着脸道:“你喜欢阮二,昭然,文叔,不喜欢小黑了?”
宋余理所当然道:“喜欢啊。”
姜焉:“不喜欢我?”
宋余傻眼,目光看向姜焉,却见姜焉正看着他,四目相对,宋余的脸莫名的就红了起来,姜焉没得着答案,不满意,复又问道:“不喜欢我?”
宋余脸热,也不知怎的,喜欢二字才将说过,后边儿添上齐安侯姜焉几字,就分外难说出口,好似那几字是在案上那盅过甜的甜酪里浸泡过了,黏黏糊糊,又如烈酒入喉,冲得人手脚发软。
宋余含糊不清地说:“喜欢。”
姜焉眼里也浮现快意,眉眼舒展,道:“喜欢谁啊?喜欢本侯说得蚊子叫似的,怎么,喜欢本侯让你如此难以启齿?”
宋余搓了搓自己发烫的脸颊,说:“哎——不是,”他说,“侯爷如此好,我自然也是喜欢的。”
姜焉情不自禁地捏了下他的脸,往他杯中看了眼,道:“饮的是茶,脸怎么红成这样?”
宋余:“……不,不知道,有点热。”
姜焉还想说什么,就听折柳不知何时一曲奏完,抱琴走来,道:“许是我这屋中热吧,是不是,五郎?”
宋余忙不迭点头,道:“对,我也觉着热。”
姜焉瞧了瞧折柳,却见折柳伸手来探宋余的脸,道:“五郎可是不舒服,要不要我请大夫来看看?”
姜焉眉心微跳,眼疾手快地直接拽宋余一把,错开了姑娘的手,道:“他没事,不用看大夫。”说完,就对上了折柳似笑非笑的眼睛,姜焉没来由的也有点不自在,可这不过一瞬,又坦然自若地看了过去。
宋余也道:“姐姐,我没事。”
姜焉说:“曲儿听了,东西也吃了,小鱼,咱们该回去了。”
宋余:“……哎,好。”
折柳笑道:“那便不留两位了,五郎,侯爷,我送送你们。”
几人出了折柳的屋子,要下楼时,折柳突然问:“五郎可知道我刚刚弹的那支曲子叫什么?”
宋余一愣,道:“请姐姐赐教。”
折柳意味深长地看了姜焉一眼,笑了笑,悠悠道:“《凤求凰》。”
二人怔了怔,还未深想,却听楼下传来嘈杂的声音,对视一眼,当即抬腿朝那处走了过去。
第20章
流音坊内宾客众多,宋余和姜焉下去时,就见几个纨绔子弟正在推搡叫嚷,离得近了,宋余惊咦了一声,说:“三堂兄。”
姜焉眉梢一挑,循着宋余的视线看了过去,一眼就瞧见了当中一个醉醺醺的锦衣青年。那青年眉眼生得和宋余有几分想象,倒是好认。姜焉对宋家几房略有所知,听宋余这一声,便也猜出这人大抵就是宋余大伯宋廷微的次子,宋霖。
宋霖长了宋余三岁,而今在京营任职,亦是京都城里声名在外的纨绔子弟。
几人只看了片刻,就瞧出这不过是一桩风月场里再寻常不过的纨绔子弟争风吃醋戏码。
姜焉指了指宋霖对面的青年,问:“那是谁?”
折柳说:“勇信侯府的程小侯爷。”
姜焉若有所思,入京前,他爹和大巫师曾将朝中各方势力都列予他看,勇信侯和长平侯一样,都是开国以来的勋贵。大燕太祖皇帝登基之后,封赏了诸多同他一起打天下的功臣,自第一代勋贵繁衍至今百来载,大燕勋贵权势虽不如立国那几十年,人数却极多。
几人闲谈间,楼下两队人争执愈烈,眼见着程小侯爷程则瑞伸手推了宋霖一把,宋余想也不想撸起袖子,气冲冲地噔噔噔就往楼下去了。姜焉见状,当即迈长腿也跟了下去。
能与宋霖和程则瑞玩到一处的,自也是非富即贵,哪里肯受气,直接就你一拳我一脚地动起手来。宋余下去时,宋霖和程则瑞已经扭打在一处,宋余抓着程则瑞的肩膀就将他掀了出去,口中叫道:“三堂兄,你没事吧!”
混乱中,宋霖看见宋余,也愣了一下,眉毛先皱起来,说:“你怎么在这儿?”
宋余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厢程则瑞被掀开撞在一人身上,恼怒骂道:“谁推的小爷?”
“你谁啊?”程则瑞瞪着宋余,“狗胆包天,你知不知道小爷是谁?”
宋余不高兴道:“谁让你推我三堂兄?”
“有你什么事儿?”宋霖拽开宋余,没好气说,“一边儿去!”
程则瑞身边有人认得宋余,说:“这不是宋家那傻子吗?”
宋余声名在外,程则瑞听人这么一说,自然也想了起来,拊掌嘲道:“这年头稀奇了啊,傻子竟然也逛花坊。”
“小爷不和傻子计较,宋三郎,你不会要躲在一个傻子身后吧?”
这话不知怎的,一下子刺着了宋霖,他恶狠狠地瞪了宋余一眼,指着程则瑞骂道:“胡说什么,今天是你我的事,和宋余有什么干系!”
程则瑞冷笑一声,说:“你说没干系就没干系?一个都别放过,给我打,打死了小爷顶着——”他话没说完,后背又挨了一脚,这一脚重直接将他踹飞了出去,狠狠砸烂了一张桌子,众人大惊,却见是一个耳挂碧玉坠的胡人青年,他道:“你顶着,你算什么东西?”
这句话不啻火上浇油,整个堂内都乱成了一团,纨绔子,各家家仆都厮打在一起,桌椅都不知砸烂了多少。坊内宾客唯恐惹祸上身,纷纷退了出去,或有胆大的,躲在柱后探着脑袋小声议论。流音坊的管事想拉架,可刚一上去,就挨了拳脚,只得在一旁劝架叹气。
程则瑞记恨姜焉那一脚,火气都冲着他去的,姜焉自是不惧这些家仆,余光见宋余和宋霖在一处,宋霖虽不擅拳脚,却到底还知护着宋余到底也放了心。冷不丁的,不知谁扛着一条长凳就冲着二人砸将过去,姜焉眼皮跳了跳,“宋余!”
突然,那家仆却是惨叫一声,仆倒在地,宋霖又惊又怕,冲上去狠狠就踢了那家仆几脚。
姜焉看了那家仆一眼,就见旁边的桌椅底下躺着一支金簪,兰花制式,颇有几分眼熟。旋即他就想起来,半个时辰前,这簪子还插在折柳鬓边。他看向折柳,就见折柳远远站在侍女身后,她对上姜焉的目光,抚着空空的鬓边,露出几分受惊的模样。
流音坊内动静大,直接惊动了西城兵马司巡街的吏目和锦衣卫的巡捕校尉,便连巡城御史都来了。事情闹大不好收场,可这些人身份非富即贵,又不愿各退一步,锦衣卫滑不留手自是不想沾这烫手的山芋,偏御史又在一旁看着,西城兵马司别无他法,只好将这些人都请回了府衙。
西城兵马司府衙内,姜焉正一脸新奇地左瞧又瞧,宋余揪了揪他的衣袖,说:“对不起,连累侯爷了。”
姜焉笑道:“这算什么,还没进过兵马司府衙,正好开开眼。”
程则瑞被几人簇拥着在另一边,双方人泾渭分明,互相敌视,他冷笑一声,说:“就是你这胡人小子寻如非的不痛快?别以为圣人宠信你,你就能在京都为所欲为!”
姜焉掀眼皮看向他,嗤笑道:“你也知圣人宠信我,那你最好小心些,我心眼小,来日面圣我便参你勇信侯府一笔。”
“你!”程则瑞气坏了,冷冷道,“你参!你能参我什么!”
姜焉慢吞吞道:“你管本侯参你什么?”
宋余没忍住,“扑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