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警惕又愤怒地瞪着宋余。

宋余也不生气,隔着毯子戳黑猫,说:“文叔说你喜欢外头自在,就像鸟儿不喜欢被关在笼子里,真的吗?”

“外面有什么好呀,你看看有狗会咬你,还没有吃的,”宋余一张嘴嘚啵嘚啵,“要是碰着下雨,受凉了就要生病了,病了要吃药——啊,没有大夫会给猫开药方的,”宋余说着很是同情,和黑猫打商量,“你要是跟着我,我就将我最喜欢的栗子糕分给你,肉分你,床也分给你,好不好?”

黑猫面露鄙夷,就这么个傻子,也妄想供养他?

不知死活!

宋余浑然不觉,仍在道:“虽然我答应文叔,等你伤好就送你走,你要是愿意留下,我一定让文叔留下你。”

……

黑猫盯着宋余一开一合的嘴唇,听着他一个劲儿的自说自话,委实无法理解,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能对着一只猫如此聒噪。

果然,中原这地界让人厌烦,中原的傻子更是招人厌。

黑猫觉得自己耳朵都嗡嗡的。

宋文并不喜欢这只黑猫,除却它半点都不温顺,莫名的,觉得这猫有些邪性。可奈何宋余喜欢,他难得想要什么,宋文只好由他去。

当天晚上,宋余要和那只猫一道睡,宋文叮嘱他别毯子解开,宋余自是应下。

宋文一走,宋余兴高采烈地抱着猫毯子就滚到了床上,他虽心智不高,却也看出黑猫如今不能伸出利爪挠他,胆子大了许多,抱着猫毯子又是亲又是絮絮叨叨,好像憋了百年不曾和人好好说过话,要将这些年攒积的话都倾吐个干净。

黑猫第一回被亲时大感冒犯炸毛,第二回愤怒恨不得挠宋余,第三回已是心如死灰眼不见为净。

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过被傻子嘬几口,算不了什么,自己又不是姑娘。

等他过了这遭,即便宋余是傻子,他也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黑猫脑中尚在畅想如何“回报”这傻子,就听他嘟嘟囔囔的声音低了下去,黑猫抬眼一看,发觉宋余竟是睡着了。屋内留了一盏烛火,昏昏暗暗的,却并不碍黑猫视物,他看着宋余,方发觉宋余生了张白皙清秀的面容,眼睫毛浓密纤长,嘴唇薄红,很有几分灵秀。

黑猫今日遭遇了许多,已是疲惫困乏至极,心力交瘁之下,也睡了过去。

本该一夜好眠,哪成想,睡到半夜,黑猫被饿醒了。

第4章

黑猫夜里不易入眠,虽已负伤又疲惫,可他又饿又累,哪里还睡得着,更遑论宋余一起一伏的呼吸声正响在他耳边。

黑猫牙痒,爪子也痒。

宋余主仆兴许是见着了他的凶性,倒也没真打哪儿抓老鼠来给他,只是拿来一碟煎得咸香酥脆的小鱼,他姜焉是为了几条鱼就低头的人吗?!

万万不可能!

宋余等不来黑猫低头,便也只当他不饿,又不舍得浪费,自个儿嘎吱嘎吱吃完了,愣是一块肉都没给姜焉剩下。

彼时姜焉被裹在毯子里,犯人——哦不,犯猫似的,他哪里受过这等屈辱,自也不觉着饿。现下夜深人静,五脏庙就闹腾了起来,叽里咕噜的,让黑猫愈发精神,伤口都隐隐作痛起来。

仔细算来,他已有两日不曾好好吃过东西了,黑猫从未受过这等罪,当真是越想越恼,歪过脑袋,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睡得无知无觉的宋余——没道理自己饿得睡不着,这傻子还能好好地睡着!

黑猫便闹腾了起来,他在毯子里扑腾,倒也当真让他挣出了少许,当即伸出一只爪子,啪的一巴掌糊上了那张恬静的睡颜。

宋余心思浅,心大,入睡极快,兴许是今日又捡着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心里欢喜,一合眼就做了个美滋滋的梦。

梦中黑猫极乖,湿漉漉的小鼻子贴着他的脸颊,咪咪呜呜好生可人疼,宋余高兴坏了,捧着小猫就是一顿蹭,还啵啵亲了好几下。

没成想,宋余正亲得上头,冷不丁的黑猫就翻了脸,一巴掌扇了过来。

宋余吃了疼,顿时就醒了,一睁眼,就和立在他身上的黑猫对了个正着。

黑猫面无表情,看着宋余眨了眨眼睛,懵懵懂懂地望着自己,颇有几分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突然,宋余伸出两条手臂搂住了黑猫直接将他往被子里塞,咕哝道:“不要闹,乖乖睡觉。”

黑猫:“?”

黑猫顿时觉得他当真是太仁慈,方才瞧着宋余细皮嫩肉的,竟收起了尖尖的利爪,就该让他这傻子吃个教训。黑猫自是不肯听话,又从被子里钻出来,直勾勾地盯着宋余,宋余被他闹得也清醒了几分,他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呀”了声,“你怎么跑出来了?”

黑猫不言。

宋余眨巴眨巴眼睛,脸颊有点儿疼,想起梦里那一巴掌……好像不是梦哦,猫猫又揍他了!

宋余好脾气地对黑猫说:“你也不喜欢被裹着对不对?那你不许再打我了。”

黑猫指尖发痒,宋余浑然不觉,哄黑猫:“出来就出来吧,夜深了,我们睡觉好不好?”他想将黑猫往被子里塞,黑猫不愿意,反而狠狠抓了宋余的手臂。宋余嘶的抽了口气,“疼……”

“你怎么又抓人,”宋余嘟嘟囔囔的,“要是被文叔知道,他肯定不愿意留下你,”他想了想,对黑猫说:“你是不是不想睡觉?”

黑猫瞧着宋余那副模样,心想,倒也不是傻得无可救药。

宋余好声好气地说:“那我陪你玩会儿吧!”

黑猫:“……”

黑猫忍不住,骂骂咧咧了几句,怎么会有这么没眼色的人?他稀罕这么个傻子陪他玩?他是饿了!饿了!可他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向一个傻子开口乞食?

宋余听不懂黑猫凶巴巴地在叫什么,高高兴兴地盘腿坐了起来,絮絮叨叨地说:“你想玩什么啊,今天太晚了,明日我让文叔买些你喜欢的,也不知道小猫爱玩什么……”

黑猫绝望。

他转头就跳下了床,三两下蹿上了桌子,宋余愣了下,还当黑猫是要跑,鞋也来不及穿,赤着脚就追了下去。

屋子里只留着一盏烛火,灯火昏暗,衬得黑猫那双易瞳幽幽发亮,宋余看过去,就见黑猫立在桌上,抬起爪子,重重地拍了几下那碟只剩了一块糕点的白瓷碟。

碟子晃了晃。

宋余恍然:“你饿了呀。”

黑猫矜傲地扬起下巴。

第5章

兴许是饿狠了,姜焉倒也没力气再折腾,由得宋余抱着他去了小厨房觅食。

抱吧,亲都亲了,抱一抱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左右这里也没人能认出他,姜焉将自己说服了,心安理得的窝在傻子瘦削单薄的胸口。到了小厨房,见着里头小火煨着的高汤和搁置的半只鸡,也顾不上嫌弃了。

姜焉吃得尽兴,宋余看得哇了又哇——猫舔汤哎,猫啃鸡腿。

那半只鸡姜焉还挑剔得指挥着宋余热过了,也亏得宋余心智低如孩童,又温良心善,否则只怕要将黑猫当成妖孽丢将出去了。

姜焉吃完半只鸡犹觉不足,宋余却不肯给他吃了,他吃半只鸡都吃饱了,这猫这样小,怎么能吃这么多东西,肚子要撑坏了。

哦,姜焉还喝了三碗汤,啃了个拳头大的白面馒头。

比宋余都能吃。

宋余忍不住想掏黑猫的肚子。吃饱喝足的姜焉昏昏欲睡,也懒得理会宋余的小动作,只在他大着胆子戳了一回还不够,又戳了好几下时亮了爪子,挠得宋余哼唧了两声。

吃人嘴软,当宋余抱着姜焉往床上滚的时候,姜焉也不挣了,蜷成了一团,一人一猫就这么过了一夜。

翌日,宋文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那只不好相与的黑猫在窗边弓起了身子,望了过来,他家少主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宋文:“……”

他就知道。

见是他,姜焉只眯了眯猫眼,又慢吞吞地趴了下去,仿若这一亩三分地的新主人。宋文觉得这猫有点邪性,实在不该留在宋余身边,想了想,没关门,还侧过了身体,还意思很明白——姜焉想走可以走了。

宋文期待着这小东西蹿出去,他哪儿知道姜焉就是这么一个脾气:你是什么东西,敢让我留就留,让我走就走?

姜焉心道他得让这对主仆知道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宋文靠近了床边,瞧这黑猫不动,思索要不要干脆将它抓着丢出去,哪知道这个念头一动,黑猫懒洋洋地睨他一眼,支起身就爬上了宋余胸口。宋余迷迷糊糊地抱住了黑猫,嘟嘟哝哝的,“小黑别闹,再睡会儿。”

宋文:这黑猫果然很邪性!

都要成精了!

姜焉却被宋余一个小黑叫的脸都黑了,小黑是什么东西,他一个猫爪子呼过去,这回宋余不想醒也醒了。

宋余和姜焉大眼瞪小眼,他摸摸自己脸颊,有点委屈,“为什么又打我?”

姜焉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盯着宋余。

宋余一脸懵懂地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明白自己哪儿又让黑猫不高兴了,不过他想不明白便不想了,转头瞧见宋文,坐起身乖乖叫了声,“文叔。”

他看看黑猫,顿时想起宋文昨天的嘱咐,挠了挠自己的头,小声说:“文叔,昨天晚上小黑饿了,我就把它放开了。”

宋余眼巴巴地说:“小黑已经不挠我了,我能不能留下他——”

话还没说完,就倒抽了一口气,却是被两声“小黑”刺了耳朵的黑猫不高兴地蹿上肩膀抓了散落的墨黑长发。宋余刚叫出声就闭上了嘴,伸手把炸了毛的黑猫塞怀里,抓住两只爪子,一人一凶猫坐床头望着宋文,宋余勉力找补,“文叔,小黑很乖的……”

宋文看看眼巴巴的小主人,又看看在他怀里扑腾的张牙舞爪的黑猫,半晌,叹了口气,“少爷高兴就好。”

第6章

宋文终于松了口,宋余开心坏了,也顾不上再赖床,被黑猫挠了几爪子那双眼睛也弯弯的,笑盈盈的模样看在姜焉眼里真真是一脸蠢相。宋余如今不过十七八岁,在长平侯府内行五,白日里在国子监读书。宋余走时依依不舍地揪着黑猫的毛发,捧着它的脑袋亲了又亲,最终还是在宋文的催促下,前往了国子监。

他临走前还对黑猫说,小黑你乖乖在家等我啊。

黑猫翻了个白眼,心里却在腹诽,这傻子分明心智不全,去国子监能读什么书?

诚如姜焉所想,宋余在国子监确实是如同吉祥物一般的存在,他听不懂国子监的博士们嘴巴开开合合都在说什么,博士们也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宋余身份特殊,他入国子监,是蒙袭父荫,亦是帝王恩赐。即便他已经在广业堂待了整整五年。

当初和宋余同一年入国子监的监生大都去了修道堂,不乏天资聪颖的,已去了率性堂,总之能在广业堂待上五年,年年课考不合格还不被逐出国子监的,只有一个宋余。

国子监内,宋余到时,课室内不过寥寥几个监生,他们都只是瞟了宋余一眼便当做没看见,兀自翻看着案上的书卷。宋余习以为常,垂着眼睛,安安静静便往角落中去。

他已经在这个位置坐了五年了,靠窗的座,正临着一弯明月湖,湖边垂柳依依,有几个着蓝白长衫的学子在湖边摇头晃脑的读书,端的是一方好景。宋余托着下巴看着,其实他不喜欢国子监,他知道自己不聪明,夫子教授过的东西他好似都认识,偏偏记不住,听也听得稀里糊涂,好像懂,又好像不懂。

国子监的同窗都不喜欢他,暗中嘲他蠢笨,说他是个傻子。

宋余都知道,只不过祖父和文叔都让他留在国子监,道是留在这里读书好,宋余虽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好,可他不能让祖父伤心,文叔担心,只好答应他们。不知何时课室内想响起了读书声,却是授课的助教已经来了。

今日助教讲的是《孟子》,宋余懵懂地听着,眼皮却在那抑扬的声音里愈发沉重,他昨夜被黑猫扰得不曾睡好,如今自是忍不住魂飞天外欲赴周公约。

台上的助教居高临下地看了宋余一眼,蹙着眉,摇摇头,也只做视而不见。

等宋余再醒时,却是被阮承青敲醒的,阮承青是宋余在国子监内为数不多的——应当说是唯一的一个朋友。无他,阮承青昔日在广业堂时,课业总是倒数第二,他虽自认自己不是傻子,也不当和宋余相较,可对于宋余,还是心底有几分诡异的感激。

一来二去的,他瞧宋余就比别人顺眼一些。

阮承青问宋余:“你昨儿晚上干什么去了,人都走光了,你还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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