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宋余再见小黑猫,激动之余好一番哇哇陈情,黑猫为了不落个被傻子捂死胸口的早逝名声,忍无可忍地邦邦两记猫拳让自己终于得以自由的喘息。

黑猫臭着脸。

宋余委屈地捂捂自己的脸颊,又欣慰,这才是自己的小黑,他嘟哝道:“一回来就打我,还这么凶。”

“小黑,你这些时日都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我都担心坏了,找了许多人去找你,都要把京城翻过来了。”

黑猫瞥他一眼,神情稍缓,他自然知道宋余这些时日在寻猫。姜焉是个闲人,他虽是手握兵权的边将,可却是胡族,身份尴尬,京都与他相交的不多。偶尔也曾听人说起宋余的乐子,道是长平侯家的宋五郎越发痴傻了,竟满京城去寻只猫。

姜焉在长平侯府时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宋余身份,可在街头再见宋余,要知道他的身份便简单得多。毕竟,宋余在京都是号名人。

宋余——宋家五郎,昔日凉州边将宋廷玉的独子。若说如今的宋余是痴傻名传京都,其父宋廷玉则是以骁勇善战闻名朝野。宋廷玉是长平侯的三子,往上退百二十年,宋家先祖曾随太祖皇帝打天下,最后受封长平侯。奈何百余年下来,宋家一代不如一代,眼见着就要成了坐吃山空的落魄勋贵,宋家又出了一个宋廷玉。

宋廷玉年少时曾在京中任校尉,十八岁时胡人犯边,宋廷玉奉旨随军出征,在边关一战成名。姜焉同是边将,对宋廷玉的战绩,并不陌生。他父亲就曾道,若是宋廷玉不死,大燕说不得能有长驱直入大漠,攻克胡人王庭的一天。宋余是宋廷玉的独子,年幼时就曾随父亲前往北境,北境老将苏广漠曾赞虎父无犬子,宋余有其父之风。

可惜风雪关一役,宋廷玉夫妻双双战死,宋余重伤,醒后却痴傻忘记前尘,自此成了京都笑柄。

扈从送来的消息看似多,在脑海中掠过却不过一瞬,黑猫端详着这张脸,无论如何看都只觉得喋喋不休的宋余透着股子傻劲儿,没有半点聪明灵气。

宋余说:“你是回家了吗?昨日有人同我说,你不是无主的流浪猫儿,你回家了。”

宋余瘪瘪嘴,忍不住,伸手戳了戳黑猫抵在桌上的爪子。黑猫瞧着他,什么叫有人,他没名没姓的吗?

宋余:“你回家也该告诉我。”

黑猫:我告诉你?我开口能吓死你。

宋余见黑猫只是懒洋洋地舔了舔自己被弄乱的毛发,他抿抿嘴唇,小声说:“那你回来,是想我了吗?”

黑猫舔毛的动作顿了顿,面无表情地看着宋余,宋玉伸手摸了摸小黑猫的脑袋,轻声道:“不管是不是,你能回来看我,真是太好啦。”

“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黑猫听他说得可怜又真切,倒是罕见的,生出一点愧疚,又想,这傻子果然是极看重自己,还非自己不可。也罢,就容忍他摸摸自己的脑袋吧。

宋余揉了猫脑袋,见黑猫没有反抗,就忍不住捏捏猫的耳朵,又去呼噜它油光水滑的毛发,还将脸埋上去蹭了又蹭,幸福又惆怅,道:“小黑小黑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主人是谁呀,他要是愿意将你割爱给我,他想要多少银子我都愿意给他。”

黑猫忍着想将这个胡乱在自己身上乱蹭的人一把拍开的爪子,冷笑,还割爱,多少银子都愿意?这傻子从哪儿学来的风月场上一掷千金的风流作派?果然京都腐蚀人心,连傻子都能沾几分纨绔气!

他似乎是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很不错,眼睛亮晶晶的,捧着小黑的脑袋,抵它湿漉漉的鼻子,还亲了好几口,“对啊!我可以将你买过来啊,买过来你就是我的了,就没人能把你带走了,你可以一直待在我身边了。”

“小黑小黑,你说好不好,”宋余巴巴的,似乎望见了一人一猫双宿双栖的美好未来,“你告诉我你的主人是谁呀。”

黑猫盯着宋余,“啪”的伸黑肉垫的猫爪抵住那张脸。

18

宋文自昭然处得知宋余终于饿了,想吃饭时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就令下人备好饭食,提着食盒叩门而入时就见桌边一人一猫齐齐望了过来,动作齐整。

宋文一眼就瞧见那只猫,愣了好半晌,这……这黑猫怎的又回来了?

难怪宋余喜上眉梢肯乖乖吃饭了。

好吧,好吧,不过是一只猫,养着就养着吧,消失了还能再回来可见和他家少主子也是有那么点缘分的。长平侯府宋管事如此安慰自己。

宋余高兴道:“文叔,小黑回来了!”

宋文应和笑道:“定是少爷心诚打动了上天,才让这猫又回来了。”

姜焉对这对主仆翻了个白眼,他自然知道宋文不喜自己,不过他喜不喜欢,和他无关。宋余嘿嘿笑了声,巴巴地问宋文:“文叔,我饿了,今日吃什么?”

宋文忙着手将食盒当中的饭食拿出来,说:“蟹粉狮子头,蜜汁排骨,白椿还给您清拌了一道小黄瓜解腻,这是虾仁馄饨,酥黄独。”

宋余心情舒畅了,方觉出腹中饥肠辘辘,挽起袖子,对宋文道:“文叔替我谢过白椿姐姐,我瞧着就好吃。”

白椿是厨房里的大丫头,宋余想起什么,又说:“前两日是不是送来了新的料子,我记得有一匹藕粉色的,文叔你帮我送给白椿姐姐吧。”

“天冷了,文叔你给自己和陈婶子都挑两匹缎子吧。”

宋文“哎”了声,笑说:“谢少爷赏。”

“您慢慢吃。”

说罢,宋文就退了出去,宋余将蟹粉狮子头推向黑猫,眨巴眨巴眼睛,愉快道:“小黑你尝尝,这是我最喜欢的蟹粉狮子头。”

黑猫盯着他看了几眼,若非知道宋余痴傻,这一番恩赏是发乎真心,几乎要以为面前这是个御下有方的高门子弟。也亏得宋家有老侯爷坐镇,又有宋文这个忠仆为他操持,否则宋余只怕要被吃得骨头渣滓都不剩了。

当晚,一人一猫将桌上的饭食扫了个空,上床时一人一猫齐齐瘫在床上,肚子圆滚滚。

姜焉瘫着肚子,懒洋洋地想,宋家别的不说,掌勺的厨子手艺当真不错,也不知多给银子,能不能让他跟去北疆。

姜焉打着宋余厨子的主意,宋余全然不知,宋余吃得心满意足,又有猫在侧,只觉笼罩在头顶的阴云都拂散得一干二净,再是欢喜没有了。

宋余打了个饱嗝,想了想,伸手摸小猫肚子,道:“六个丸子,你吃了四个,排骨你也吃了大半。”

“别的小猫也同你一般能吃吗?”

姜焉吃饱喝足,看在饭食合心的份上,不与他计较,也懒得动弹,尾巴轻轻摆动,透着连自己都不曾觉察的惬意闲散。

宋余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黑猫鼓鼓的肚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它道:“小黑,我今日原本不高兴的。”

黑猫耳朵动了动。

宋余自言自语一般,说:“我课考又不合格,要是年底的岁考也不好,我可能还是要留在广业堂。其实也没什么不高兴的,这本就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不但我习惯了,祖父,舅舅,国子监的老师,同窗……所有人都习惯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有点不高兴,不过不是生别人的气,是生我自己的气。”

“我怎么这样笨?”

宋余转过身,看着小黑猫,似是在问他,又是问自己,“我这样的傻子,留在国子监只会让他们都笑话侯府,小黑,我想和祖父说,我不去国子监了。”

“但是我不敢,”宋余垂下眼睛,轻声说,“我怕祖父……”

他竭力思索了许久,吐出了两个字,“失望。阮承青说祖父和舅舅之所以不恼我,是因为他们对我已经彻底失望了,他羡慕我,他羡慕我即便岁考不过,祖父和舅舅都不会骂我。”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宋余伸手压着黑猫的猫爪,“这是好事吗?”

“阮承青说这是天大的好事,可我怎么不觉得,我一点都不喜欢。”

黑猫深深地看着宋余,看着他眼中的困惑与迷茫,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怜悯——天之骄子陨落固然可叹,可天之骄子沦为庸常,方更令人叹息。

宋余这个昔日的天之骄子,若是当真痴傻,浑浑噩噩也就罢了,偏偏他傻得不彻底,好似残留了一丝玲珑窍,感受着这个世界的喜怒,懵懵懂懂地接受来自他人的失望,嘲笑,厌恶,自己理不清,说不清,无法排遣。

谁会去在意一个傻子在想什么?

这个傻子不会哭,不会闹,揣着满腔情绪只能傻乎乎地对一只猫倾诉。

姜焉看着那双懵懂怅惘的眼睛,半晌,鬼使神差地凑过去,舔了舔他的指头,仿若无声的安慰。

第13章

黑猫回来,笼罩在宋余心头的失落徜徉都消失不见,当晚一人一猫挨着睡了一夜好觉,宋余梦中不再是模模糊糊的号角混杂着尖锐的厮杀声,还有一张张面目看不清,却让他心中发闷发沉的脸。

宋余醒来时神清气爽,可见了宋文,却瘪了瘪嘴,他一边以青盐漱口,一边瞧着自己的猫,小声问宋文:“文叔,我今日能不能不去国子监?”

宋文愣了下,问道:“少爷是身子不爽利吗?”

宋余忙不迭点头,道:“对对,我头疼。”

宋文看着宋余红润的脸颊,黑亮的眼睛,噎了噎,犹豫了一下,说:“也罢,少爷今日不想去就不去吧。”

宋余眉开眼笑,说:“谢谢文叔。”

趴在榻上懒洋洋旁观的姜焉翻了个白眼,他想,约莫是宋余在国子监受了委屈,昨日课考又失利,索性今日便不肯去了。

没成想,宋文一走,宋余就扑将过来,黑猫动作灵敏,直接闪躲了开,宋余不罢休,凑过来抱着黑猫好一顿揉搓,嘴里道:“小黑,你不会偷偷跑走了吧,跑了也没关系,我今日不用去国子监,能一直和你在一起。”

姜焉动作顿了顿,看着宋余,原来这傻子是怕他走了,旋即又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只有这点小聪明,难怪受欺负,早先的威风都去哪儿了?

今日借故躲闲看着自己,难道还能看一辈子?

这个蠢货!

姜焉在他手伸过来时,一爪子就拍开了,宋余还当黑猫是同他打闹,又伸了另一只手,姜焉梗住无言,宋余将脸埋在黑猫身上蹭了好几下,咕咕哝哝:“小黑小黑,我好喜欢你啊。”

姜焉:……轻浮!

宋余嗅它:“你好香好香!”

姜焉:……好歹是一个中原人,如此孟浪,对着一只猫撒娇弄痴!

再说,他一个男人,有什么香的!

半晌,姜焉心想,算了,国子监倒也不是非去不可,不想去就不去吧。

宋余愉快地整日都和黑猫待在一块,临到暮时,长平侯却着人来寻宋余。

屋内香炉里点着安神香,混杂着黄汤的清苦,宋余乖乖抬手给长平侯见了礼,“孙儿见过爷爷。”

长平侯微微一笑,拍着床榻,说:“五郎,过来坐。”

祖孙二人向来亲近,宋余没有推辞就坐在了床边,他抽抽鼻尖,说:“爷爷,张御医又给您开新药了。”

老侯爷微微一笑,道:“五郎的鼻子还是如此灵敏。”

宋余抿着嘴笑,道:“爷爷不是说,我这是狗鼻子嘛。”

老侯爷虚虚点了点他,道:“你啊。”

“听下人说,你今日身子不舒服?”

宋余呆了下,咬咬嘴唇,小声说:“没有不舒服,是孙儿骗文叔的。”

老侯爷不恼,温声道:“为什么呢?”

宋余一时间却不知从何说起,他低着头,面上露出几分愧色,轻声说:“对不起,爷爷……”

老侯爷拍了拍他的手臂,道:“傻五郎,这有什么可对不起的。”他看着宋余,过了片刻,说:“五郎既不想去国子监,那便不去了吧。”

宋余豁然抬起头,愣愣地看着老侯爷:“爷爷……”

老侯爷深深地叹了口气,说:“这些年,是爷爷难为你了,咱们五郎,即便无大才,也能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

“有爷爷在呢,不会让人欺负五郎的。”

不知怎的,宋余眼中一热,摇头说:“是我不好,是五郎笨,对不起爷爷……”

老侯爷声音也多了几分滞涩,宽厚的手掌摸了摸宋余的脑袋,道:“五郎不笨,五郎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

老侯爷年过古稀,精神不济,祖孙临将别时,宋余依依不舍地说:“爷爷一定要保重身体。”

老侯爷笑了声,说:“爷爷会的,爷爷还得看着咱们五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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