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树的花
以前,他只知道柳元洵胃不好,所以饭量小,可当将人抱在怀里喂饭的时候,他才慢慢察觉,除了胃不好以外,怀里这人实在挑剔得紧。
淡了不吃,咸了不用;太软嫌腻,太硬嫌硌。以前仗着自己吃饭慢,旁人动筷他动筷,旁人停筷他停筷,全靠细嚼慢咽蒙混过关。直到这两日,由顾莲沼亲手上手喂他,那些小把戏才露了馅。
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柳元洵见喂来的都是不爱吃的,便转换思路,开始慢条斯理地嚼,顺手推了推顾莲沼的手,体贴道:“别只顾着我,你也吃。”
顾莲沼每次夹来他不喜欢吃的,他就示意自己还没咽下去,等什么时候夹到自己感兴趣的,他便迅速咽下,微微张口,等待投喂。
一两次的时候,顾莲沼还没觉出什么不对,可当柳元洵第三次来推他的手腕,示意让他自己吃的时候,顾莲沼终于察觉了他的小心思。
“张嘴。”
柳元洵摇了摇头,支吾道:“我吃得慢,还没咽下去,你先吃。”
顾莲沼淡淡重复:“张嘴让我检查一下。”
淩晴还在一旁呢,听见对话,有些好奇地看向顾莲沼,不懂他为什么忽然执着起了这个。
柳元洵已经咽下去了,口中空空如也,一张嘴就要暴露。可这等小孩子做派实在拿不出手,他不想丢人,更不想在淩晴面前丢人,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顾莲沼,眨眼暗示他。
可顾莲沼无动于衷,像全然没接收到他的暗示,他只能故意吞咽了一下,含幽带怨地看着顾莲沼,“但是现在已经咽下去了。”
顾莲沼已经快绷不住笑了,但为了装无辜,他还是一脸平静地接话道:“正好,那再吃一口。”
柳元洵深吸一口气,怀着赴死一样的心情,悲壮张口,又吃了口绿菜。
淩晴一脸纳闷地抬头,又莫名其妙地低头,自始至终都没弄明白他们俩这是在闹哪一出。
顾莲沼倒也点到为止,没逼他吃太多不爱吃的东西,待到一顿饭结束,柳元洵看着顾莲沼一本正经的脸,彻底推翻了“他是故意的”的猜测。
……
又过了十多天,除了身上依旧瘦得惊人外,柳元洵的脸上倒是恢复了几分血色,也能在顾莲沼的搀扶下,在院子里缓缓走几步了。
一开始,柳元洵还能依着顾莲沼的意思,在支架的支撑下锻炼右腿,可走了没两天,他就受不住了。
柳元洵脸色发白,攥着顾莲沼的袖子不放,“腿好疼,我不想走了,我想回去。”
“再坚持几步。”顾莲沼一手揽着他的腰,另一手扶着他的右臂,耐心哄道:“看见前面的凉亭了吗?等你走到那里,我们就歇一会,好不好?”
柳元洵抿着唇不说话,浓密的睫毛垂下,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松开攥着顾莲沼衣袖的手指,整个人都透着抗拒。
顾莲沼心疼他受苦,却更怕他余生都要困在轮椅上。
他明白,柳元洵不愿锻炼,是因为觉得命不久矣,站不站起来都无所谓。可顾莲沼知道他的日子还长,只是不能说破。他不能等到柳元洵的小腿彻底萎缩,才求着他复健。
但在柳元洵眼里,自己这般逼迫就很自私了,顾莲沼轻叹一声,放轻声音哄道:“阿洵,走到凉亭我就抱你回去,给你削果子吃,好不好?”
柳元洵本就满额虚汗,大腿酸疼难忍,要不是顾莲沼的要求,他一个将死之人,何必在乎右腿会如何?顾莲沼要只是哄着他走倒也罢了,可那声叹息,却像针一样扎在他被宠得敏感的心尖上。
他当然知道顾莲沼是为他好,可他求生的心气已经断了。他很清楚,这具残破的身躯只会越来越糟,不会再好起来了,他不想锻炼,也无所谓自己的腿会恶化成什么样,但顾莲沼在乎,所以他愿意听他的话,忍着不适,一步步往前挪。
可他受不了顾莲沼叹气,更受不了对方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话未出口,眼眶先红了,柳元洵吸了吸鼻子,抬眸瞪着顾莲沼,“你为什么叹气?”
顾莲沼一愣,慌忙用拇指去擦他泛红的眼尾,根本没听清质问,注意力全在他彷佛要哭了的眼眸上,“没事,不想走就不走了,我抱你回去。”
柳元洵偏过头不让他碰,凝着层水雾的眼眸依旧固执地盯着顾莲沼,“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麻烦?”
“怎么会?”顾莲沼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他向前半步,绕到柳元洵身前,半蹲下身,仰望着他的眼眸,用足了温柔安抚他,“我怎么会觉得你麻烦呢?我巴不得你多麻烦我两回,最好什么都依赖我,将吃喝拉撒全交给我,当个离了我就不能活的废人。”
他拉过柳元洵的手,贴向自己的面颊,像讨宠的豺狼一样收了獠牙,在微凉的手心里轻轻地蹭,“可是不行啊,阿洵……比起满足我自己的贪念,我更想让你健健康康的,我知道你有多害怕变成废人,我们一起坚持一下,让那一天晚一些到来,好不好?”
柳元洵听着他的话,鼻腔微微一酸,原本只是微红的眼眶瞬间凝出一滴泪,落在了顾莲沼扬起的面容上,缓缓滑落了下去,彷佛哭的人是他。
柳元洵忽然觉得自己方才的委屈十分不讲理,因为理亏,他音调一降再降,轻若微风,“我发脾气的时候……是不是很惹人厌?”
“怎么会呢?”顾莲沼失笑,他缓缓起身,揽上柳元洵的腰,见他柔顺地依偎过来,顺势揽得更紧,轻轻吻了吻他的唇,低声道:“我喜欢你朝我发脾气。”
“骗人。”柳元洵不信,“哪有人喜欢看别人发脾气的?”
“没骗你,别人是别人,我是我。”顾莲沼笑道:“你每次朝我发脾气使性子,都让我觉得你待我同别人不一样,要不是你身体不好,由你打我两下,我也挺高兴的。”
柳元洵听了就忍不住笑了,笑了两声又觉得自己哭哭笑笑的好像很奇怪,索性将头埋在顾莲沼脖颈处,小声道:“反正我走不动了,我想回去。”
“好,回去。”顾莲沼吻了吻藏在怀里的人,将他打横抱起,朝着院子里稳稳走去。
不管柳元洵信不信,他是真没说谎。
看他闹别扭也好,看他被自己逗得说不出话也罢,从某种程度上讲,其实和他喜欢看柳元洵陷在情I欲中的表情,有异曲同工之妙。
柳元洵站得太高,性子太淡,他得拼了命地够,才能捞得住他的半片衣角。只有在柳元洵脸上看见真真切切的情绪,他才觉得踏实。
就像现在,柳元洵在他面前一点点变了性子,他才是最开心的那个人。
如果是以前的柳元洵,哪怕明知锻炼是无用功,可只要能让身边的人安心,他是愿意去努力的。
可现在的他,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被娇惯出的任性。在顾莲沼面前,比起在意别人,他更在意自己,比起道理,他更在意自己的情绪,哪怕不占理,他也能先推开顾莲沼,再在他的安抚下抱住他的脖颈,轻轻伏进他怀里。
耳畔均匀的呼吸声,像是最醇香的酒一样,轻易就能醉倒顾莲沼。
柳元洵楼着顾莲沼的脖颈,习惯性地用手指把玩着他的头发,待到快到院门时,反思了一路他飞快撑起身躯,在顾莲沼耳垂上亲了一下,“下次不发脾气了。”
第127章
微凉的唇在耳廓上轻轻一触,如羽毛拂过,轻到顾莲沼一步迈过门槛,才意识到柳元洵亲了他。
耳尖残留的酥麻顺着血脉流入心尖,那句轻声细语的道歉也软得像撒娇,惹得顾莲沼唇角不自觉扬起。
他将人小心放在床沿,撩开衣摆去解右腿支架。
柳元洵的小腿全无知觉,只能靠大腿带动支架行动。可当顾莲沼的手刚碰到大腿内侧的肌肤时,一声压抑的轻哼让他动作骤停。
“别动。”顾莲沼一听他的声音就知道不对,不等人拒绝,一把扯下他的绸裤。
怕支架磨伤他,顾莲沼已经拿细软的帛布缠住了他的腿。可此时,那帛布却透出点点猩红,刺得顾莲沼瞳孔骤缩。
顾莲沼颤着手去碰帛布,简单的结却怎么也解不开,最后还是柳元洵按住了他的手,轻声道:“我来吧。”
随着帛布层层解开,磨烂的肌肤也露了出来,少许血迹已经被帛布吸走了,徒留一指长的肉粉色创口嵌在苍白肌肤上,触目惊心。
他皮肤太嫩,人又瘦得没了肉,就算隔着帛布和外裤,也难免被磨伤。
顾莲沼望着他腿上的伤,呼吸一窒,心里又痛又恨又悔,从未如此刻般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要是能一直留在柳元洵身边,哪怕他连吞咽都困难,他也能嚼碎了再喂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逼着他学走路,逼着他受罪。
顾莲沼心疼得喘不上气,越看越觉得伤口刺眼,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哑得不成调:“我去拿药。”
柳元洵抬手牵住他的衣角,力道很轻,却轻易留住了顾莲沼,“那里没什么知觉,我不疼,你别难过。”
不疼怎么会痛呼出声,不疼怎么会闹脾气不想走路,其实他早该想到的,可他疏忽了,全是他的错。
顾莲沼已经辨不清自己究竟是心疼更重,还是悔恨更重,他握了握柳元洵的手指,轻声道:“我先去拿药,上完药再说。”
药粉在匣盒里,来回不过两步路。
顾莲沼手指发颤,好几回都将药粉洒在了外面,柳元洵看着这样的他,心里不大好受,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轻声安慰道:“我没事,你也不要难过。”
他不说话还好,他一说话,顾莲沼心里越痛,手也抖得更厉害,反覆深呼吸了两回,才裹好了帛布。
裹好后他也不抬头,只盯着柳元洵细白的腿,两股念头在心里来回撕扯。
一边想着何必让他受苦,横竖有的是人伺候;一边又清楚,柳元洵若是知道内情,一定会选择受点苦,让右腿有恢复的可能。
顾莲沼沉默了好半晌,才哑声说了句:“重找个匠人吧,看看有没有法子将支架做得再精细些。”
柳元洵轻声答应了,没怎么用力就将顾莲沼的脸捧了起来,果然对上了一双泛红的眼睛。
只要有情,不是你关心我,就是我担心你,柳元洵没再说那些车轱辘话,只低头吻了吻顾莲沼的额头。
所有的话与安抚都藏在这一吻里了。
顾莲沼也没让自己在自责里沉浸太久,他清楚柳元洵的性格,他越难受,柳元洵就要花更多的精力来抚慰他的情绪,这不是他的本意。
他揽着柳元洵的腰,让他趴在自己肩头,动作轻微地替他穿好裤子,又抱着人去到桌前,拿出匕首替他削梨吃。
这梨是当地的特产,产量不多,是皇室贡品之一,柳元洵以前也在宫里见过,但不感兴趣。上次偶然在饭前尝了一口,却发现它口感脆甜,汁甜如蜜,意外的好吃。
可顾莲沼对他的身体上心过了头,见他爱吃,第一反应就是去问王太医他能不能多吃。王太医一句“梨性寒凉,王爷脾胃虚寒”,就彻底堵了他吃梨的路。
柳元洵靠在顾莲沼怀里,张口吃梨,眼神落在渐渐蔓延过来的阳光上,伸出手指在窗棂隔出的光线里缓缓画圈,神情放松又自在。
他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般舒服了。
尽管身体比以前虚弱,精神却好了不少,每日醒来不再头昏脑胀,呼吸也松快了许多,要不是浑身没力气,右腿也不能动,他其实很乐意去院子多走动几下。
以前浑身不适的时候,他总想着掩饰,大部分时候都坐得很端正,可现在身上畅快了,人反倒懒散了,总软软倚在顾莲沼怀里,像只趴在阳光里晒毛的猫。
柳元洵咽下口中的脆梨,懒洋洋地夸赞身后的人,“阿峤,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很会照顾人。”
顾莲沼低头舔去他唇角的汁水,淡道:“除了你,我也没伺候过别人。”
柳元洵以为他要抢食,急忙闭紧唇瓣,吞下果肉,甚至没留意顾莲沼的回答。
顾莲沼其实看出了他护食的小心思,可柳元洵腿上的伤压在他心上,扯着他的心脏直往下坠,让他实在分不出逗弄的心思。
喂完了梨,他扯过帕子擦了擦手,揽上怀里人的腰,“你该睡会了,去床上,我帮你按按腿。”
阳光爬得很快,之前还在他抬手才能触碰到的地方,现在已经爬上衣角了,暖融融的光照在他腿上,令柳元洵感到一种舒心的倦意。
可他还不想睡,他总觉得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比起休息,他更想趁着精神尚好的时候,和顾莲沼多呆一会。
他扯着顾莲沼的头发,小声道:“我想去放风筝。”
顾莲沼将人往床榻旁抱,顺势吻了吻他发心,“明天吧,今天先休息,你已经够累了。”
柳元洵并不觉得疲惫,可这副残破的身躯却由不得他任性。稍一耗神,恼人的低烧便要缠上来,他只得顺着顾莲沼的意思躺下,耳畔是药油在掌心搓热时发出的细微“咕唧”声。
这声音莫名带着几分暧昧,搅得他心神不宁,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
都怪他过目不忘的本事。
更怪非要逼他看的顾莲沼!
顾莲沼避开他腿上的伤处,力道恰到好处地按摩着右腿。余光瞥见缠绕的帛布时,心头便是一阵刺痛,只得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正心绪沉重间,柳元洵却用微凉的左脚轻轻踢了他一下,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听语气像是在骂人。
顾莲沼抬头看他,就见柳元洵抬手搭在额上,宽大的袖子遮了脸,只隐约露出绯红的耳垂。
顾莲沼心头一紧,直起身子,用手背拨开他的衣袖,探向那截白皙的脖颈,“起烧热了吗?”
“没有。”柳元洵拽回衣袖重新遮住脸,声音闷在布料里,带着几分羞恼。
可他越躲,顾莲沼越担心,顾不得手上还沾着药油,直接去扯他的衣袖。
柳元洵敌不过他的力气,很快露出一张绯色晕开的脸。因挣扎的时候费了些力气,他胸膛起伏,眼尾泛红,唇瓣轻启,微微喘息,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像是什么都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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