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树的花
淩晴越说越替柳元洵委屈,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我知道你和主子是被迫绑到一起的,所以我也不奢求你待主子有多好,我只觉得……主子他不欠你什么,你和他同睡一屋,至少要留意一下他的状况啊……”
顾莲沼彻底愣住,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一会是淩晴的哭诉,一会又是柳元洵病气明显的脸,两相交织,压得他根本无法替自己辩解。
他一直以为,自己能从柳元洵的呼吸声里听出他的状态,可柳元洵平日里的呼吸就很弱,日子久了,他也习惯了,压根没想过今日会有例外。
他喉结滚动了两下,干涩道:“我不知道……”
“顾大人,主子把你当自家人,事事替你着想,你却把他当外人,一言一行都将主子往外推,这些事我们都不提了。”淩晴深吸一口气,将软帕扔进盆里,转头看向顾莲沼,道:“既然顾大人照顾不好主子,那就让我哥来吧。”
她站起身,瘦小的身体挡在顾莲沼身前,隔绝了他看向柳元洵的视线,“以往你不在的时候,主子从没出现过烧热一夜却无人发现的事情。可你一来,我们便不能贴身侍候了,你要做得好也便罢了,可你都做了些什么呢?”
“顾大人,”淩晴眼中流露一丝失望,“我真的看不懂你。”
说看不懂,已经是很客气的话了。
她真正想说的,是顾莲沼压根就没有心。
一个人,但凡有点良心,不求他待柳元洵有多好,起码会看在他是个病人,且待自己不错的份上,多照顾他一下。
但顾莲沼没有。
柳元洵发高热的这一夜,顾莲沼但凡看过他一眼,都不至于毫无所觉,自顾自地出门练武。
淩晴不想再看他,起码现在,她觉得顾莲沼仅仅是出现在这个屋子里都叫她受不了。
可下一刻,距她一步之遥的顾莲沼却身形一晃,在她来不及出手阻拦的时候,扑到了床边,半跪下地,握住了柳元洵微颤的手指。
柳元洵醒了。
但他睁不开眼,也说不了话,只能费力地勾动手指,想劝他们不要吵架。
“主子……”淩晴又开始掉眼泪了。
可床边的位置已经被顾莲沼占了,她也不好将人赶走,只能眼巴巴地站在床边,泪眼婆娑地望着柳元洵。
顾莲沼握着他的手等了半响,除了开始那点动静之外,他像是又昏了过去,手指虚虚搭着,一点反应也没有。
屋内寂静,只有淩晴间歇响起的抽泣声。
直到这时,淩晴说得那些话,才像是终于落到了实处一般,慢慢激起了他的反应。
“主子为了你才挨了打……”
“主子在顾大人面前维护了你……”
“主子是为了替你说情才留在了宫里……”
顾莲沼沉默地望着柳元洵病色明显的脸,轻轻握住了伏在手心的那抹柔软。
第27章
急促的脚步声隐隐传来,淩亭将门推开,带着王太医进了屋,待看见半跪在床头的顾莲沼时,他眸光一凝,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顾莲沼亲自去太医院捉拿过犯人,王太医旁观了全程,对他这张脸印象深刻,乍一见他,惊得倒退一步,恨不得扭头就走。
可王爷还在床上躺着,他便不得不抖着嗓子说道:“劳顾大人让一让,容老朽诊脉……”
顾莲沼松了手,后退一步,将位置让开了。
淩亭已经顾不上他了,他的心随着王太医拧起的眉头提了起来,呼吸也不由屏住了。
淩亭迎人的路上,已经将柳元洵这几日的状况一一说明了,王太医自然也清楚他昨夜泡了药浴。
随着脉象被摸清,王太医紧绷的神情也松懈了,他收回手,轻声道:“王爷并无大碍,只是泡了药浴,虚不受补,药力堆积在身体里挥发不出去,一时激热,这才昏了过去。”
淩亭懊恼道:“可是药浴的问题?”
“也不全是,”王太医细细说道:“按理说,王爷药浴不能断,大病一好,药浴就要续上。但这几日王爷耗神过重,看着虽有精神,可身体还是虚的,药浴一泡,自然受不住。我待会重写张方子,好好养上几日,我再来诊脉。”
淩亭抱拳道:“多谢太医!”
王太医侧身一避,没受他的礼,只嘱咐了句:“药浴、药方都是虚的,早早寻到纯阳之体才是要紧事。”
淩亭点了点头,郑重道:“我记下了。”
谁也不曾发现,在“纯阳之体”四个字落地时,顾莲沼的瞳孔曾微微放大了一瞬。
……
“王太医,留步!”
王太医都快回到太医署了,身后却又传来唤他的声音,他回头一瞧,脖子瞬间僵硬,磕磕巴巴地说道:“好……好巧啊,顾大人。”
顾莲沼翻身下马,抱拳行了一礼,问道:“敢问太医可否去旁边一叙?”
寒冬腊月的,王太医渗了一脑门子汗,他掏出绢帕擦了擦,道:“好好好,顾大人您讲。”
“之前听王太医说‘纯阳之体’,敢问‘纯阳之体’是何物?是否对王爷有益?”
原来是问王爷病情的啊。
王太医松了口气,详细解释道:“纯阳与纯阴乃是一种天生的体质,纯阳之人脉搏强劲、气血旺盛、于寒冬腊月仍能体热如炭火,与刚劲威猛、炙阳炙烈的内功心法相得益彰,除此之外倒是没有别的特征。”
说完了纯阳之体,他又将其中医理说了一遍。
见顾莲沼面露难色,王太医出言劝慰:“顾大人不必心忧,纯阳纯阴本就是天生圣体,极难寻觅,整个王朝也不见得能翻出一二。能不能找到,只能看天意了。”
顾莲沼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道:“我本以为锦衣卫卷宗繁多,或许能帮王爷寻到人,没想到竟有锦衣卫也没听过的人。”
顾莲沼这一说,倒叫王太医记起他是个哥儿,哥儿哪有不记挂自己夫君的,他来追问倒也正常。
王太医宽慰道:“这也不怪你。纯阳纯阴之所以难寻,不仅仅是体质罕见,关键在于身负这等武学圣体之人,并不一定知道自己的体质,再加上人体内部的阴阳之气会随着葵水与元精的流逝而逐渐消失。所以,只有在第一次来葵水和泄元精之前,修习相应的炙阳玄阴心法,才能保全体内纯正的阴阳之气。”
几条要求叠加上下,纯阳纯阴便格外难寻。
顾莲沼又问:“敢问王太医,除了以内力辅佐王爷运转气血之外,纯阳之体还能有什么用?”
“啊?”王太医不解,“顾大人是指?”
“比如割血喂肉、敦伦之礼之类的。”
“无稽之谈。”要不是问这话的人是顾莲沼,王太医都要大笑出声了,“人之精力离体便散,吃人血肉有什么用?圆房更是没道理,夫妻房事怎会与治病相关,就算是纯阴纯阳,也无法通过房事使另一方受益。”
顾莲沼低叹一声,道:“原来如此,倒是我异想天开了。”
王太医表示理解:“无妨,您也是忧心王爷的身体。”
正事说完,顾莲沼也要走了。
刚刚跨出两三步,他又像想到什么似地,转头叫住了王太医,“不管有多困难,我都会不遗余力地寻人。只是人没寻到之前,还请王太医勿要告诉王爷我曾来问过,我怕又添失落……”
“我懂,我懂。”王太医连连点头,深以为然,“病人最怕的就是空欢喜,少提是好事。”
顾莲沼再次拱了拱手,飞身上马,就此离去。
他追着王太医出门的时候,打得是“去萧金业老宅探路”的旗号,既然话已说出口,无论如何也得走一遭了。
……
一碗清热益补的药下肚,柳元洵身上的烧热就慢慢褪去了,可即便褪了热,人还是直到月上中天才醒来。
“怎么了这是……”柳元洵瞧着双眼红肿的淩晴,声音疲弱,脸上的笑容却很温和,“一睁眼就看到两颗大杏子,我还以为自己一觉睡到了秋天,睁眼就看到秋杏了呢。”
淩晴“扑哧”一声笑了,刚笑罢,又扁着嘴要哭,柳元洵只能转移话题:“淩亭和顾九呢?”
“我哥在替您熬药,顾……顾大人在后院练武。”说完,淩晴就趴到柳元洵床边,软声央求道:“主子,你叫我哥继续呆在房里吧,也好时刻注意您的病情。”
柳元洵笑了笑,“这不合规矩。若叫旁人知道,淩亭的名声也会受损。”
谁家主子和妾室睡一屋,还要叫个侍卫守在房里呢?这要是传出去,指不定会冒出多少揣测。
“可是……”
话未说完,淩亭就端着药进来了。见柳元洵醒了,他目露惊喜,脚步快了两分。
喂完了药,他扫开下摆跪在了地上,迎着柳元洵惊讶的目光,主动解释道:“当日您高热昏迷,我一时气急,对顾大人动了手,是我鲁莽,我愿意受罚……”
他这一说,柳元洵终于想起自己浑浑噩噩时,也隐约听见了淩晴的指责。
“起来吧,”柳元洵抬了抬手,叹气道:“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可这病来得急,连我也没有预料,倒也不能怪他。”
“哼,”淩晴撅嘴,“您就知道帮他说话!他可一点都不会顾及您呢!”
柳元洵失笑,“这可不是帮他说话。他受我牵连,失了名节与职位,我理应做些弥补;可他不欠我什么,不相欠便是不相干,没道理要求一个不相干的人如你们一般照顾我。”
他所做一切都只求问心无愧,并不是为了换取顾莲沼的感激与回报。他二人若是能因此结个善缘,以朋友相称,是好事;若是不能,也没什么所谓。
淩晴小声嘀咕道:“可我就是觉得您受委屈了。”
“因为你向着我呀。”柳元洵不由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因为心有偏向,所以缺省了立场,可刨除私心去看,顾九只是一直在以普通人的态度和我相处,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淩晴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掌心,即便她心气仍旧不顺,可柳元洵云淡风轻的态度,却也叫她心里的不平之气淡去了。
淩亭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一幕。这一刻,他说不出自己对顾莲沼究竟是羡慕多些,还是怜悯多些。
淩晴还没开情窍,看人看事都停留在表面的“顾莲沼待王爷好不好”,更深一层的便想不到了。可他年纪稍长,心思也不纯,看到的就不止这一面了。
顾莲沼是什么人,那是北镇抚司最年轻的镇抚使,查过的案子没有数百也有八十。小小年纪就手腕了得,为了在京城站稳脚跟,十岁就算计了德高望重的顾明远,后又借势攀上了锦衣卫指挥使刘讯。此等心计,非一般人可比拟。
像他这样从泥潭里爬出来的人,若是有心算计王爷,即便拿出对待顾明远、刘讯等人的三分虚情,也能将面子上的情谊做得漂漂亮亮的。
可他没有。他非但不去巴结,还刻意疏远,总是冷脸,同睡一张床却连王爷的正脸也不瞧。
他若是个蠢人,倒可以说他仗着王爷和善故意拿乔,可这人若是顾莲沼,那事儿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要么他心机深沉,知道王爷厌恶虚情假意,所以刻意保持距离,想慢慢筹谋。要么……
淩亭垂下眼眸,不愿细想。
他只觉得,顾莲沼若一辈子都狼心狗肺不开窍,倒也挺好的。怕就怕他没见过几个好人,遇到王爷这样处处替他着想的人,一时把持不住,陷了进去。
可陷进去之后呢……
对王爷来说,顾莲沼和路边的饿犬有什么不同呢?王爷心善,且手有余粮,见到饥肠辘辘的野狗就随手喂它两个包子,野狗感激不尽,蹦蹦跳跳地绕在他周围摇尾巴,恨不能将一颗真心掏出来给他看。
可它全部的真心,对王爷来说不过是徒添负累的东西罢了。
他随侍王爷多年,对他的性格再清楚不过。
其他人付出三分,总想讨七分惠利,可王爷不是,他是个看见旁人过得好,自己也会开心的人。
他待人好,就像人养花,花开得好,养花的人便开心了,至于这花值不值钱、有没有用,他都不在意。更不会因为在某一株花上费了点心思,就爱上那朵花。
下位者有无数个理由爱上上位者,可上位者又凭什么躬身低头呢?你没有的,他有;你有的,他不在意;非要强求,那叫献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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