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堂
“珈乌?”闻阶一惊,“他不是被押在北关吗?怎么会跑到京城来?”
“在下见了他也是惊异。但事出紧急,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林泓又道:“珈乌从西郊撤走前,我曾听见有人给他传消息,说得手了。”
“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当时场面混乱,我们……”林泓顿了顿,没再说下去,“……队中多有负伤,没看清楚。”
闻阶沉吟起来:“若是如此,那傅长随看守的这北大关并非固若金汤。此事如果属实,拿到金殿上去论一论,傅家在北境恐怕不能像以前一样站得稳了。”
林泓心下生寒,张口便要劝阻。但他还没说话,只听门口下人来报,说京兆尹求见,有要事见瞻平侯。
林泓奔波了整整一晚,心里又惦记着阎止的事情,此时不耐烦再听些什么讨好的套话,起身便要避退。闻阶却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留着吧,一起听听是什么事。”
不多时,京兆尹信步上前来,站在门外一揖到底。闻阶正正衣襟,闲散地倚在扶手上,声音里带了十二分的不悦:“这么晚了,什么事?”
京兆尹快步走进屋来,拱手笑道:“侯爷,许州来了个人证,说要告太子欺君之罪。我把人拦下来了,先给您过过目。”
闻阶扫了他一眼:“多大点事,非要今天晚上吗?”
京兆尹微抬了头,迅速地瞄了他一眼,又赔笑道:“侯爷有所不知,这人证被许州支线知县一路追杀,太子正帮着找人呢。如今进了京,风声恐怕压不了多久,您还是尽早见见?”
闻阶听罢,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意思就是默认了。
京兆尹心想这奉承算是送到位了,连忙向屋外招了招手,一名女子立刻被带了进来。
这女子高挑纤瘦,眉眼之间带些风情,正是小瀛氏。她此时换了一身寻常女子装扮,一双绿眼睛被妆饰成黑色,看上去像是个普通的民间妇人,却依然掩不住身形婀娜。
她徐徐走进屋来,在堂中拜了一拜。闻阶看见她这幅容貌,刚刚那点不悦便收起了几分,开口问道:“是你状告太子?”
小瀛氏低垂着脸,双手伏地,一头磕在地上:“太子欺上瞒下,联合许州知县欺君。民女无法,斗胆上京求告。”
闻阶打量着她:“你说许州,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瀛氏直起身来,面容忧愁:“侯爷明鉴……许州爆发了流民。”
闻阶神色一震,开口便要斥责。却见小瀛氏低着头,声音轻轻柔柔的:“县令唯恐京中得知此事,下令在全城封锁消息。可许州局势一再恶化,城中百姓忍不下去,有几个偷偷逃出来上京告状。县令得知此事,便与太子勾结镇压,在京城杀证人灭口。”
“你这是污言诽谤。”闻阶冷冷斥道,“说了这么多,你有什么证据?”
“京城之事,便是证据。”小瀛氏却不见惧色,“宋维向兵部告发杜靖达,背后是太子的授意。侯爷身在其中,竟没疑心过是为什么?”
闻阶一顿,挥手让京兆尹退出去了。待屋门合上,他又沉声问道:“许州县令不过八品,如何能说得动太子和他联手?”
小瀛氏不答,却伸手整了整身前的裙摆:“侯爷不记得了吗。周丞海家的二女儿,当年就是被流放到许州的,她曾看过那封诬告的折子。太子命许州县令将这女孩儿找回来,是要给周丞海翻案。”
闻阶心中惊骇如雷,一时竟没接得上话。
廊下寂寂无风,书桌上的灯烛却忽得闪了一下,让林泓忽得醒过神来。他盯起小瀛氏的背影,却想起她刚刚走进屋时,无意般瞥了自己一眼。
那一瞥又嘲弄又冷漠,让人感觉如芒在背。他顿在原地,忽然想起珈乌看向自己时,似笑非笑的那副神情。可这一点错觉转瞬即逝,让他疑心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堂下,小瀛氏却抬起头来:“侯爷,太子可没有给人平反的好心肠。此举意下如何,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闻阶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了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审视地盯着她。两人静默地角力片刻,终于还是闻阶先开了口:“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您就不必问了。”小瀛氏笑道,“朝廷与羯人议和将近。您只要想办法把珈乌移到许州,我保证太子必死无疑。”
闻阶皱起眉头,还未说话,只听前厅咚的一声巨响。随即门口乱起来,看门的下人慌慌张张地跑进屋来。
“侯爷,不好了。”下人道,“您快去正厅看看吧,傅小将军上门要人来了。”
闻阶关了鹤年堂,急匆匆地往正厅赶。他还没进门,远远便见一道身影站在正中,身旁立着一柄金色长枪。
门外,把守的家丁被卸下胳膊扔在旁边,此时正躺在地上时不时哼出一声。两队傅家亲卫背靠大门,手中长矛锋利,直指府兵铁灰色的盾牌。双方剑拔弩张,无声地僵持着。
闻阶见此,快步走进屋去,怒道:“傅行州!你这是在干什么?”
傅行州转过身,面色如常,乍一看似乎无甚情绪。他的下颌收出一道锋利的弧线,脸颊紧紧绷着,显然是在强压着火气。
他问:“阎凛川呢?”
闻阶眯起眼睛,负手背在身后:“他假借衡国公之名,刻意传假消息。又疑似与羯人勾结。本侯必须要审他。”
“大言不惭。”傅行州一哂,将手中长枪转了转,“侯爷是真的有话要问,还是因为心虚,不敢看见国公府的人活在世上?”
“傅将军未免太放肆了!”闻阶指着他喝道,“你刚闹完兵部又跑到这里来,史檬已经去金殿门口跪着了。你真当在京中,无人能管束你吗?”
“阎凛川是我的人,谁要见他都得我点头。”傅行州毫不相让,“侯爷提醒的对,我今天晚上不少你这一桩。我要是见不到他,侯爷怕是连跪的机会都没有。”
闻阶怒目圆瞪:“你敢!”
傅行州不再多言,向身后一招手,便有亲卫从门厅里拖上一个人来。这人二十些许,身着锦缎,衣衫不整,脸上还点着几道胭脂痕,一看便知是从什么地方拉出来的。
他甫一上来,立刻对着闻阶呜呜咽咽地哼起来。可无奈嘴里撑满了布团,干嚎了两句颌骨便酸得动不了了。
傅行州站在他旁边,对着他的后背用力踹了一脚。这人打了个滚,不出声儿了。
傅行州这才收回视线,向闻阶道:“你这个庶子在京中,嫖妓算得上头一号,就喜欢在楼里把人弄死。反正他也不得你喜欢,我看,今天不如就拿他赌一赌。”
闻阶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你要干什么?这是在侯府里,你要杀人吗!”
“我可不敢。”傅行州笑道,“从现在开始,你再拖一刻,我就剁掉他一个指关节。侯爷到时候可以数数,他身上有一共有多少块骨头。”
闻阶声音都变了调儿:“你!”
他话音未落,只听堂中铛的一声,似有什么干净利落地砍断了。惨烈而憋闷的嚎叫声顿时响起来,在两人身后扭作一团。
闻阶又惊又怒,气的脸都白了。傅行州却从旁拉把椅子坐下,翘起腿道:“我劝你最好快一点,要不然,他一个人可能不够用。”
“你这是要造反……”闻阶伸手撑着身后的桌子,“阎凛川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看他把你迷成这样,非得把整个傅家都祸害死!”
“废话真多。”傅行州盯着地下的一点,眼里全是冷淡。他身后,又是一声快刀砍下的声音。嚎叫声尖利地嚷到一阵高处,随后戛然而止,大概是厥过去了。
闻阶胸口一起一伏,急倒着气,一双眼睛几乎瞪出眼眶,被刺激的快要站不住了。血腥气布满了整间屋子,他眼见满地鲜血横流,银亮的刀锋又要落下,咬牙喊道:“住手!”
傅行州闻言,向身后一抬手,快刀果然停在半空:“想通了?”
“我把他放给你,明日殿上就是你的死期。”闻阶脸色煞白,向身后指了指,怒声道:“唐践,带他去!”
屋门推开,湿气搅合着霉味一起倾倒出来,四处都积着厚厚的灰。
傅行州几步冲进屋去,却只看到一个老头倒在地上。他身边,两把椅子面对面地放着,几根银针掉在地上,针头上沾着几滴已经干掉的血。
他扫了一眼,便大致知道发生过什么。傅行州心里沉了沉,一把将那老头从地上提起来,掼到椅子上,问道:“他人呢?”
赵头张开嘴,露出一口黄褐色的坏牙。他喉头发出嗬嗬两声,随后丧失心智般大笑起来,看来是被人毒哑了。
傅行州一掌扇在他脸上:“你哑巴了,但脑子没坏,别想着跟我装傻。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然我就把你扔进军牢里去,十年也死不了。”
赵头仰起脸来,那阵失智般的笑意退去些许,半晌喉间嗬了一声。
傅行州问:“是什么人把他带走的?你认识吗?”
赵头点点头,眼珠子转向窗外,一个劲儿地往远处看,略略停了一停。
傅行州想了想:“东宫?”
赵头嗬了一声。
傅行州问:“知道去哪儿了吗?”
赵头摇摇脑袋,眼神在他面前晃了晃,空无一物。
“他们提到什么了?”傅行州问,“太子?兵部?还是许州?”
赵头挤挤眼睛,在他说到许州时晃了晃头,接连发出一串含混不清的声音。
傅行州贴近些,边听边猜道:“奔着许州去……太子抓了他,要和许州的人……一起?”
赵头急忙点点头,闭起嘴巴不再说话了。
“我知道了。”傅行州松开他的脖领子,转身出门去了。
他一路走出瞻平侯府,闻阶躲到后院去,路上没再见到人。他刚出门,却见林泓急匆匆地追过来,把他喊住。
“傅长韫!”林泓追到他面前,“赵头说什么了吗?”
傅行州看着他,心里只觉得阵阵寒凉,漠然道:“你怎么不自己去问他呢?”
林泓语塞,抿了一下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生涩道:“都是我的错……”
“你们在西郊碰上珈乌,我听说了,”傅行州喉间隐隐发甜,只替阎止觉得不值,“他什么情形都肯替你挡一刀,你却连给他说句话也不肯。林大人,和他比起来,你的命就那么金贵?凭什么?”
林泓眼眶发干,没有话可以解释。他垂下头,只觉得全身的力气一点点地卸下去,从未让他感觉这么疲惫过。
傅行州看了他一眼,绕过他上马欲走。林泓急忙追上去,拦住他道:“等一下,他有话让我告诉你。”
“什么?”傅行州问。
“他临走时说,别再被误导了,要我把这句话交代给你。”林泓双手拽着辔头,仰脸道来,“傅长韫,算我恳请你,你一定要找到他。”
傅行州生硬地抽回缰绳,一鞭抽上马背,绝尘而去。
第40章 火场
阎止睁开眼睛的时候,背后被硌得生疼。他伸手向后摸了摸,背后是一截冷硬的土墙。
他轻轻活动了一下四肢,仰起脸看向周围。
这是间简易的小棚子,不算太高,勉强能站直身子。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茅草,旁边垒着半墙高的茅草堆。空气干燥而闷热,混合着干草和泥土的味道。看上去,这个地方像是农庄里堆草垛的仓库。
他支着墙坐起身来,却见不远处还有几个人。打头那个年轻些的似乎看见他醒了,便朝他走过来。
“你醒了?”这年轻人给他递上一碗水,“喝一口吧,看你嘴唇都裂了。”
阎止打量着眼前这年轻人。他大概还不到二十岁,身量倒是不矮,在这小棚子里始终弯着腰走。一张脸圆圆的,目光简平,想什么脸上便是什么,看着倒像是个没什么心思的人。
阎止接过来拿在手里,却问他道:“我们这是在哪儿?”
“京城。”那人道,“在一个大官的庄子里,他叫……”
“宋维?”阎止试探道。
“是是是,”那人急忙点头,“我们在这儿扣了大半个月,你为什么会到这儿来?”
阎止听了这时间,心里忽得有个猜测,看了看他:“你们是从哪儿来的?许州吗?”
“你怎么会知道?”那人惊异地看着他,“我们足足半个月没消息,以为会死在这儿呢!你能救我们出去吗?”
阎止看了一眼自己刚刚结痂的左臂,失笑着摇摇头,心想这位仁兄倒真是没什么心眼。他顺手将水喝了一口:“你叫什么?你们为什么要到京城来?”
那人就势在阎止身边坐下:“我叫窦屏山,是许州县衙的主簿。”他叹了口气:“还以为自己是个小官,能帮帮百姓呢,没想到自己也被扣住了。”
阎止侧过头来,问道:“许州到底怎么了?”
上一篇:炮灰,但大哥是未来皇帝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