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珂 第48章

作者:陆堂 标签: HE 正剧 强强 古代架空

令牌失窃不是小事,他自打坐进来就在盘算。许州鱼龙混杂,他又是人生地不熟,要想把这件事查清楚,傅行州是最好的人选。

但采灰场的事情他也收到了奏报,阎止刚刚进门时连路都走不利落,还顶着一张大白脸朝自己笑。林泓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权衡一番又实在无人可用,只能把事情安到他两人身上。

“林侍郎?”安恪年又问了一遍。

林泓收回思绪,起身回禀道:“大人,行窃是傅家亲卫发现的,不如问问傅将军怎么说。”

“也罢。”安恪年振一振袖子,点了傅行州出列,“人是你傅家抓的,具体细节你大概比本官知道得还早一步吧。眼下魏峰下落不明,你怎么看?”

傅行州拱手应声,心思却倒回了早上。消息传来的时候,他和阎止正在院子里吃早饭。他刚刚把一碗玉米粥吹凉了放到阎止面前,就听亲卫匆忙进门报信。

两人听罢都很震惊,傅行州问:“纪荥现在在什么地方?”

亲卫道:“纪将军清早就被下狱了。安大人为这件事非常生气,亲自下的命令。”

傅行州挥手让亲卫退下,起身要去换官服,却被阎止叫住了:“等一下。”

“怎么了?”他问。

阎止用勺子轻轻撇着玉米粥,面带思索道:“我觉得这件事有点奇怪,失窃的为什么是右锋卫呢?或者说,为什么是纪荥呢?”

傅行州坐回他对面:“纪荥有什么问题吗?”

阎止道:“之前姚大图失踪,右锋卫的搜捕记录里却语焉不详,甚至连姚大图的踪迹都没提到。当日右锋卫围山人手确实不够,也不该疏忽到这个地步。所以我想到,姚大图的失踪会不会与纪荥有关。”

“你在怀疑,令牌丢失很可能跟姚大图的失踪也有关系?”傅行州问。

阎止点了点头:“是的。”

“好,”傅行州道,“今日堂会,此案必有归属,我会找个机会提审纪荥的。”

阎止却笑起来:“这案子的归属么,以林泓的为人,你我八成是躲不掉的。”他说着站起身来:“我和你一起去吧,有件事我想当面找纪荥求证。”

“你要问什么,告诉我我来就行。”傅行州皱起眉头,“去了就要站着,那么长时间,你的腿还要不要了。”

“没事。”阎止搭着他向屋里走去,“要我说,还是尽早把这事结了。许州这地方荒凉又偏僻,过了夏天就待不住了,我还想在中秋之前回京城呢。”

许州堂上,众目睽睽。傅行州一拱手,向安恪年道:“此事疑点颇多。行窃时动静不小,纪荥本人为什么会毫无察觉?陪都令牌与右锋卫无关,一队人又为何行窃?在下恳请提审纪荥,再做决断。”

散了堂会,阎止三人绕到县衙后侧,向大牢走去。

道路两侧的灰墙高可蔽日,显得十分阴森。这条路又一向被看做不吉利,平时很少有人来往。如今又赶上这样的事,早上纪荥刚被关进去,人人都怕触了安恪年的霉头,因此更是僻静下来。三人拐到路上之后,就没再碰上其他人。

阎止轻轻地出了口气,伸手搭着傅行州的臂,步子明显地慢了下来。林泓在两人身边走了一会儿,板着脸问道:“你的腿怎么这样了?不是说好的差不多了吗?”

“没有大事,”阎止道,“没磕着筋骨,缓一缓就好了。”

林泓面色不善,他冷哼一声,指桑骂槐道:“你跟着傅将军,还不到半个月就成了这幅模样。要不这么着吧,你跟我回京城去,我给你找个闲职,俸禄多,还不必又受伤又受累的。”

阎止心道又来了。他刚想接话,傅行州却抽出手臂,换了一边让他扶着,空出来的这只手跨过阎止的背,揽在他的腰上。这样一来,阎止走路几乎不用自己使力了。

“林大人说得对,”傅行州悠悠回敬道,“只是刚才要不是托你的福,凛川还不用走这几步路呢。林侍郎神通广大、手眼通天,怎么不自己查案子。”

林泓阴恻恻地盯着那只搂在阎止腰上的手。那手极不安分,搭着也便罢了,偶尔还摸上一摸。林泓脸色越来越差,终于道:“你们俩是什么时候……”

“好了好了,”阎止生怕他在这儿就没完没了,赶紧息事宁人地转移话题,“还是说说你吧,在京城还顺利吗?”

“还行吧,”林泓收回视线,慢慢地走在他身边,“瞻平侯虽有疑心,但也不好太不给面子。何况我升了半级,侯府心有余而力不足,一时半会动不了我。”

“你要多加小心,”阎止看着眼前深灰色的石砖,“许州这个地方,是太子和瞻平侯相争的筹码之一。瞻平侯不信任你却把你派来,很难说到底安着什么心思。丢令牌这件事,我看安恪年是故意指给你的,摆明了是要把你拖下水。”

林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却道:“我说阎大人,你我都绑在同一条贼船上了,光劝我有什么用呢?”

“行。”阎止道,“林大人高瞻远瞩,自己看着办。”

三人又走了一段,大牢黑色的铁门就在眼前了。林泓停住步子,转身看着阎止。

“说起这个,有件事没来得及告诉你。”他道,“在我出发之前,听说言毓琅来见过一次瞻平侯。”

双方相争多年,还是头一次听见太子使人主动去拜访瞻平侯。阎止听了也是诧异,他一时摸不准脉,问道:“他们谈了什么?”

“不清楚,”林泓道,“言毓琅在侯府待了好一段时间,出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

阎止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大概半个月前,也就是你们的贺表刚到京城的时候,”林泓顿了一下,“我记起来了,底下人跟我说的时候,我刚看过你们递给京城的奏报。左右就是那一两天。”

阎止想了想,却望向不远处的牢门,叹了口气道:“太子这是坐不住了,急着要给萧临彻下绊子。”

“什么?”林泓问。

傅行州却已经心领神会。他看了林泓一眼,故意打哑谜道:“林大人,眼下进出陪都的令牌丢了,你猜太子和三殿下,最后谁能得到最多的好处?”

林泓听得云里雾里,却也知道被消遣了。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傅行州,双手一背,先一步走进牢里去了。

第60章 赌徒

牢房里潮湿阴冷,即便是盛夏时节也多了几分寒意,空气成了一团凝滞不动的固体,把人粘住动弹不得。

牢头见是林泓亲自前来,接待得很是殷勤。他便着人在前面引着路,自己跟在林泓身后半步,边走边答他的话。

“行窃那一队人还有两个活口,早上已经问了一遍,说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听从魏峰的命令行事。他们不知道魏峰偷了什么,更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林泓道:“纪荥怎么说?”

“盘问过了,纪将军说不知道,其他的也没有了。”牢头道。

林泓看了他一眼:“动刑了吗?”

牢头赔笑,活像个店小二:“我们哪儿敢。应您的话,好生安置着呢。”

阎止听了,朝着林泓的背影看了一眼,没说话。

纪荥被关押在大牢的深处,几人走了半刻才到。牢门上交叉着挂了两把重锁,纪荥听见开锁的声音回过头来,看见阎止两人,眼里露出明显的诧异。

牢头单辟出一件小屋,带人识趣地退下去了。纪荥双手戴铐在三人对面坐下,林泓进门后便抱着胳膊坐在一边,盯着纪荥并不开口,便是示意傅行州主导的意思。

傅行州开门见山:“纪将军,事到如今,多的话我也不说了。魏峰携带令牌潜逃,我们必须尽快抓住他。关于魏峰这个人,你了解多少?”

纪荥低着头,叹了口气道:“魏峰从招兵入伍的时候就跟着我,到今天已经十几年了。不瞒傅将军,在整个右锋卫中,他是我唯一的亲信,我太了解他了。”

傅行州问:“魏峰为什么要偷令牌?”

“我不知道,”纪荥道,“魏峰是个忠厚又可靠的人,这么多年右锋卫中上下琐事搜少不了他打理,从没有出过什么疏漏。并不只是我这样说,你们去营中问其他人,这话也是一样的。”

纪荥的话滴水不漏,傅行州没有应声,思忖着接下来问什么,忽听阎止在一旁开了口。

阎止微微向前倾身,向纪荥道:“纪将军,丢令牌这件事京城迟早会问。我们先一步来就是要帮你,也帮魏峰。你如果知道什么就说出来,务必毫无保留。”

“我知道。”纪荥毫不犹豫。

阎止的目光停在他身上,单肘支着桌面,不说话了。

傅行州问:“令牌失窃之前,魏峰有什么异样吗?”

纪荥想了想,摇头道:“我想不出来。令牌保管这种日常事务,平时我都是直接交给魏峰去打理的。所以他要是有什么别的心思,绕过我也很简单。”

“案发时院子里的响动并不小,你为什么没有被惊动?”傅行州换了个角度发问,“县衙卫兵搜捕完成之后你才出门,之前那段时间你在做什么?”

纪荥张了张嘴,却垂眼看向地面:“采灰场结案之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昨天晚上,我带着大家出去喝庆功酒。我以为自己是喝多了才睡得沉,直到出事了之后,我才发现屋里被人点了迷香,已经烧尽了。”

“谁进过你的屋子?”傅行州问。

纪荥犹豫一下,才道:“昨晚是魏峰送我回来的。”

屋里随之静下来。空气沉重地凝结下来,片刻也显得十分漫长,但实际上只停了短短的一瞬,阎止突然发问。

“右锋卫围山的时候,魏峰也在场对吗?”

纪荥不明所以:“当然,围山是魏峰亲自带的队。兵力布置经我核验,是他带人具体去办的。”

阎止神色沉沉:“围山的记录我查过,右锋卫人虽不多,其实查的很仔细。有几个躲进山中的,过了没几天也被揪出来了。但姚大图作为关键证人,我自始至终没有找到关于他的记录。”

他说着眼神一抬,直直盯进纪荥的眼睛:“姚大图是魏峰故意放跑的,对吗?”

纪荥神色一颤。阎止刚刚提起姚大图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神情便开始不对了,此时被阎止当面逼问,眼神更是飘忽地躲开,没敢回话。

“纪荥,魏峰放跑姚大图,得到了你的默许。”

阎止的声音陡然冷下来,霍然起身,厉声道:“你念及与魏峰同甘共苦多年,愿意替他隐瞒和承担一些罪责。你们的交情我管不着,但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令牌丢失一旦和姚大图扯上关系,一定会引出其他祸患。到时候事发,你、我、魏峰都不会是死这么简单,听得懂吗!”

他的话力有千钧,如同惊雷无声炸落。纪荥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才道:“魏峰……他家里有个哥哥,借了钱利滚利,越来越多……还不起了。”

“谁的钱?”傅行州问。

“吴氏商行的钱,放贷的人就是姚大图,”纪荥喃喃道,“魏峰是许州人,我们到这儿之后,吴氏商行的人甚至敢跑到县衙后门来催债。他一家上下,老小五口,都被姓姚的绑走了,至今也不知道在哪儿。他说偷出来之后会自己报官,让我先不要……”

“他不会再回来了。”阎止生硬地打断他,“他自从对令牌下手那一刻起,已经身不由己了。纪将军,你早知道这些事情,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我不敢说。”纪荥闭上眼睛,“我怕你们会以他为饵,去接近姚大图,如果这样我就太对不起魏峰了……”

阎止心口漫起一阵寒意。他无言以对,起身要向外走,又在屋门口停住:“事出有因,我会尽力帮你争取不要重责,起码不会要了你的命。但是其他的事情,纪将军好好想想,自求多福吧。”

天很快黑了下去,一轮明月挂上玉兰树的枝头。今夜晴朗,月亮格外皎洁,仿佛触手可摘的玉轮。

傅行州握着阎止的脚踝,轻轻地放进药桶中。桶里的水没过他的膝盖,药香一缕一缕地漫出来,很让人安神静气。

阎止腿部青紫,是腿伤未愈站立太久所致,刚回到院子里就站不住了。傅行州让大夫在药桶里加了几味化瘀的药材,又亲自监督他泡满一个时辰。

“这段时间可不能再这么站着了。”傅行州道,“在这样下去腿要坏了,以后都走不了路怎么办。”

阎止不以为意。桶中的水偏烫,但很解乏。药里面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熏得他一阵一阵的犯困,他舒服得眯起眼睛,轻轻哦了一声算是回应,便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傅行州看着他摇了摇头,擦干了手又从旁边拿出了一盒药膏,坐在阎止身边,拉过他的手给他上药。

阎止手上的烧伤愈合的很快。手背上还有几道血痂没有掉。傅行州便沿着痂轻轻地涂药,在上面厚厚盖了一层,放回阎止的膝盖上,再去捉另一只手。

他涂着涂着,只觉得身旁安静下来。他回头去看,见阎止不知何时睁了眼睛,正看着他。

傅行州点着药膏,到他鼻子下方一过,和他逗着玩。阎止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将那一点药膏点在自己的鼻头上,这才放开。

傅行州凝了他半刻,收回手重新沾了一点,低下头边涂边道:“好久没听你弹琵琶了。”

阎止道:“知道来了许州事情多,我那把琵琶就没带着。你若想听,我着人先买一把用着,也不是不行。”

“你的手还没好,养一养再弹吧。”傅行州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侧身去给药膏盖上盖子。

阎止笑起来:“这有什么,只要手筋没断就能弹。不信你现在随便拿一把来,我照样没问题。”

傅行州回身,弹了一下他的手心:“口无遮拦。”

阎止顺势握住他的手,又听傅行州在他身侧道:“之前听你说许州的琵琶弦很不错,那天在琳河的时候我便买了一套。你回去试试,看好不好用。”

“嗯。”阎止弯起眼睛,“回去换了头一个给你听,好不好你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