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不归人 第42章

作者:Resurgam 标签: 相爱相杀 古代架空

“就算你恨薛青城,那他不至于死!薛家其他的人不无辜吗?!”

“我的小少主,你可弄错了一件事,要对薛家动手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你们秋家,我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替人做事的下人罢了,你若是想问,还不如问问你们自己。”

我脸色煞白。

“不过我对此很是乐见其成,所以也格外卖力罢了,”他喃喃自语,“用别人的不幸来成全自己的美满,哪儿有这么好的事情,都要还,都要还的。”

“疯子!”

荀九只顾着笑,笑声仿佛从极远极远的地方传来。

不知是从地狱传来人间,还是从人间传来地狱。

我想起薛流风胸口上的红莲图腾,即便事情已经过去很久,即便我现在已经知晓红莲图腾与“魔教”并无太大干系,我想起那时他望向我的眼神,才发觉所谓的坦然之下不过尽是决绝。

我想起再见薛流风时,他身负重伤却无依无靠,唯一能庇护他的薛青城与他相见时却只剩头颅,又眼睁睁地看着青云庄被血洗,我什么都做不了。

从那时,到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了。

连现在突然想要见他,都做不到。

原来,酸涩的是眼角。

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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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九起身走近我,一脸的讶异。

“少主这是怎么了,这样就受不了了吗?这叫我如何再讲下去呢。”

我想回他一个不屑的笑容,却发现连嘴角都勾不动。

他那越发抑制不住的笑意让我意识到,他终究看到了他想看到了,而我如他所愿,成功地中了圈套,并且不得不继续踩下去。

荀九又坐了回去。

“少主与其伤他人之悲,不如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我又如何。”我哑声道。

“这些事情姑且还算是少主知情的,而庄主有多少事,又是少主您不知道的呢?”

闻言我却终于明白荀九今日所为究竟为何了。

“有何可笑的?”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恼怒之意,我才发觉不知何时我居然笑了出来。

“只不过觉得你此举过于幼稚罢了,你先提薛家,”我顿了一下,尽力不再去想关于薛家的任何事,“乱我心神,再提父亲,无非是想告诉我父亲曾经的所作所为,你知我定然不满父亲的行事,怎么,想趁我如今孤身处于南疆,策反我?曾经给秋家当狗的是你,助父亲灭薛家的是你,现在想反咬一口的也是你,你倒还真是只不折不扣的白眼狼。”

我这番话算不上真心实意,只不过言语是我仅剩的能与他抗争的武器了,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膈应他的机会。

他对我的谩骂置若罔闻,反问我,“可这些,不是之前少主您最想知道的吗?”

我张了张口,还是没说话,即便我的心思烦乱极了,这些事情我却还是想得通的。

对于父亲那些事情,从前荀九丝毫未曾对我松过口,那是他不想让我知道。现在他松口,却是我被迫得知,那是他现在想让我知道。

我知道与否或许对于他而言并不重要,他在意的也许只是我什么时候不该知道,什么时候应该知道。而如今,就是他想让我知道的时候。

我的目的从未变过,可对于他的目的,即便只有三成把握的猜测,我一成的可能都不愿相让于他。

“那我现在便是不想。”我说。

“这就由不得您了。”他倚着桌子一侧,“您听着就好,至于之后您怎么想怎么定夺,那都是您自己的事,我不干涉,少主也不必再劳神瞎猜了。”

粗麻绳与皮肤接触的地方已经湿透,变得更加坚韧,之前顶着重伤的肩膀不停地挣扎,现在我的双臂几乎都快失去知觉。

我知我今日无性命之虞,荀九此番,算计的不是人命,而是人心。

他在赌我,一定会中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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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荀九的笃定从何而来,心里反倒更加的不忿,于是我暗自下定心思,无论他说什么都必先要隐忍不发,断不能遂了他的意。

“洗耳恭听。”

“不知少主可还记得夫人,可还记得灵山余氏?”

“怎么会忘记。”

“传闻余氏被魔教所灭,夫人也不幸丧命,少主如今已知魔教为谁所驱使,难道就没有想过庄主为何对自己的发妻下此毒手吗?”

我没说话,他见我不回答,自以为我是不知内情的,便继续说了下去。

“少主虽亲身去过大阵,但恐怕还不知这大阵的玄妙之处,庄主若要启用大阵,需一个名为聚元珠的宝物,这个宝物乃余氏所有,少主应当是清楚的。”

他一脸坦然,神色间还有几分真挚,若我真不知情,多半已经被他唬住了,他这话真假掺半,我心中冷笑,却也懒得拆穿他。

“你的意思是父亲灭了余氏,就为了一颗破珠子?”我这句“破珠子”骂的倒是真心实意。

“算,也不算。少主是否还记得您幼时生过的那场大病?重病之前的事情您可是全然忘却了,难道您从来没有好奇过吗?”他卖了个关子,见我丝毫不买账,他便没有继续自找无趣,“那其实算不得意外,当初庄主并不知大阵还需其他宝物的加持,但他为人谨慎,自然不会贸然去运转大阵,为了确保自己作为阵眼时能安然无恙地成功,庄主一直试图寻个安稳法子,可惜即便折了那么多人进去,也不见成效。”

“怎么没把你折进去?”我满怀恶意地插嘴。

他也不生气,从善如流地接了下去,“我资质愚钝,庄主自然是看不上的。那时庄主发现,大阵的运转强度与阵眼的资质有关,挑选的可都是各处的天之骄子,直到无处可寻。庄主甚是急躁,才注意到了少主。”

“少主生来天资卓越,常人难及,庄主很快就把您带到南疆去了,少主您也没让庄主失望,大阵的运转前所未有的顺畅,庄主当时都快看红了眼,立马让人增加阵中祭品的数量,却没想到少主尚且年幼,一时之间难以承受如此之大的内力,差点爆体而亡,所幸少主吉人自有天相,还是挺了过来。”

这些我从之前妲妲告诉我的事情中多少都能猜到一些,但亲耳听见的感觉还是非常微妙。

“庄主带您回了秋原后寻医无果,全靠一些天材地宝吊着最后一口气,夫人爱子心切,与庄主大闹了一通都没得到一个解释,一气之下孤身赶赴南疆,想为少主求个得生的法子,庄主无暇顾及,便放任夫人胡闹去了。”

听到此处,饶是我尽力克制了,心绪仍然十分难平,呼吸之间不免急促了些。

荀九倒是满意了,“夫人去了月余,回来时安然无恙,却像换了一个人般,再不复从前温婉可亲,也不像去之前为了少主的身体彻夜难眠,庄主觉察有异,便传令南疆人手去调查,这才知晓了聚元珠之事。”

“少主的身体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庄主便猜测与聚元珠脱不了干系,可少主您却说弄丢了珠子,言辞间颇多闪烁,庄主自是不信,可那时夫人已回了余氏,庄主便带人去了灵山,本想质问夫人聚元珠的下落,夫人却直接与庄主撕破了脸皮,并调动余氏势力妄图反制庄主,可余氏再家大业大,毕竟区区商贾之家,螳臂当车罢了,庄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斩草除根了。”

他说的轻飘飘的,仿佛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也许对他们而言,的确是无关紧要。

我没亲眼见到那份惨烈,却在心中不停地去想象当时的惨状,这种现实与想象的难以契合让我微微有了一种割裂感,好似身体都被分为了两半,一半痛不欲生,另一半却冷眼旁观。

良久,我才平复下来。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吗?”我很平静地问他。

“少主且耐心些,话还未竟,莫要急躁,”他微微一笑,“在少主重病不醒之时,还有一事,您当是完全不知的。”

“何事?”

“您可知江湖上销声匿迹已久的剑仙邱晨?”

平静下的心思又起涟漪。

邱晨,为何突然要提邱晨?

荀九立马给了我答案,“少主有所不知,邱晨乃庄主胞弟,少主您的亲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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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剑仙之名江湖上谁人不知,连尚且年幼的我都如雷贯耳。

可以说,我最初对于剑道的渴望就是因为邱晨。

一身逍遥,世人折腰。

何时何处我忘记了,但他那绝世的风姿却一直镌刻在我的脑海中。

都成了我年少时对剑的执着。

但直到我彻底放弃对剑法的追求,也没有再在江湖上听闻到有关邱晨的消息。

“邱晨与庄主自幼时学艺起便多有分歧,道不同不相为谋,庄主继承秋原之后,邱晨便化了姓名独自闯荡江湖了,兄弟二人感情虽不算深,但邱晨还是偶尔会回秋原祭拜先祖,邱晨最后一次回秋原,恰是少主重病之时。”

接下来的还不等荀九说,我心里便有了预感。

他未曾停顿,“之前少主入大阵后的表现让庄主觉得离大成只有一步之遥,只是由于少主年纪尚小,根骨未发育完全,邱晨的到来对于庄主来说,时机正好,邱晨天资卓绝,当世都无人能及,于剑法一道,更是冠绝天下,无论是根骨还是内力都远在之前入阵的所有人之上,庄主几乎肯定了这次必能成功。”

“可惜,邱晨入阵之后还不如少主,没撑多久便筋脉寸断,他那时心思混沌,但长期习武的直觉让他下意识自保,脱离了阵法,命是保住了,但筋脉无法再续,内力无处流通,时刻在体内冲撞着,他甚至还来不及清醒就彻底失了神智,不仅成了废人,还成了疯子。”

“昔日剑仙,一朝尽废。”荀九低低笑了两声,“如今邱晨是真的生死未卜,运气好的话,兴许在哪处街巷做个乞丐,还能苟活于世吧。”

我整个人都僵硬在榻上,我甚至不需要刻意装作平静。因为我竟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就像是完全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而我的胸腹之中却像有一把烈火,将五脏六腑都无情炙烤,直烧的尸骨无存。

愤恨,怜惜,不甘。

终成一滩死水。

“发妻也好,胞弟也罢,于庄主而言谁都是可以舍弃的棋子,所以作为亲子的少主,您其实也并无分别。”他脸上有着莫名的善意,“少主虽与我才相识,但我却是看着少主长大的,自是不忍心见少主重蹈覆辙。这么多年,少主除了习武,可曾知晓庄主的行事?可曾熟悉山庄的事务?一个少庄主,还不如一个普通管事了解的多,少主觉得在庄主心中,您到底算什么呢?”

“我说这么多,无非是想提醒少主罢了,刀剑无眼,人心难测,珍珍贵贵一条命,可别稀里糊涂地丢了。”

他也不管我什么反应,直接起了身过来解了我的束缚。

我尚未反应过来,粗麻绳已经落了一地,砸出实在的声音。

我愣了一会儿,立马起身朝他袭去。然而太久未动,又加上肩上的伤,我的动作十分迟缓,他一个旋身轻轻松松地躲过了。

我没继续动手,落在原地,警惕地看着他。

“我才刚说的话,少主怎么就忘记了。”他不计较,还指了指门口,“少主叨扰够久了,可别逼我下逐客令。”

刚刚动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站定不过一会儿,疼痛才迟迟袭来,我满头冷汗,几乎难以站立。

此时我与荀九再动手,讨不到一点好。

我也没心思再与他打斗。

没有一点犹豫,我便朝着门口走去。

“若是少主没有遭此大难,凭那不亚于邱晨的资质,将来成就或在邱晨之上也未可知,邱晨想必也是很愿意教这样一个学生吧。”荀九状似无意在我身后叹惋道。

我停下脚步,回头盯着他。

“剑道终究与我命里无缘,银雪我用的十分顺手,也十分喜爱,从未曾觉得遗憾。”

他垂眸不言,在原地一动不动,那地上的痕迹终于被我看清。

我自嘲一笑,踏出门时还是没忍住对他说:“荀大哥可别忘了将手包扎一下,才说过的话自己也可别忘了,好好一条命,别稀里糊涂地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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