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esurgam
“你自己没尝过吗?”我慢悠悠地问他。
“没有。”他摇头。
我将勺子放了回去,才缓缓开口道:“你没放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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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菜这事,我专程跑去敬事堂问了一问,才知道这每天的菜还是照常在给观雪轩送,只是观雪轩里负责搬运的人被我赶走了,因而这些菜便被遗忘在原处了。
我交待了一下,让他们每日直接派人送到观雪轩来,他们应下后我才放心离去。
这事我回来后就直接告诉了大壮,然而他兴致缺缺,并不是很满意的样子。
我捏了捏他的耳朵,“你还有什么其他想做的,告诉我就好,我陪你。”
他这才重新笑了起来。
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可是我不能由着他来,我不想明目张胆地将他囚禁在观雪轩里,只能用这种方式,将他捆绑在我身边。
平日里他喜欢呆在我的书房里翻我曾经看过的书看,就如同他之前所希望的那样,我坐在他旁边,随时给他解释那些他不懂的问题,有时他的问题太过蠢笨,我都没忍住直接狠狠地敲了下他的脑门。
若是从前,我定当早就毫不客气地嘲笑他:从幼时便惊才绝艳的流月公子竟不过如此吗?然而现在的我却一丝嘲笑之意都生不出,满脑子都是无奈,仿佛看到了当初学堂里先生对着当时的我们又是如何的无可奈何,真要把我惹恼了,我也学着先生那样罚他抄书——不过从前都是罚我罢了。
他也不在意,摸摸被我敲过的地方后,听话地抄完我罚的内容,下次该问的傻问题还是继续问,万事无阻。
这种与幼时截然相反的相处方式让我觉得格外新奇,我又跑去武堂那废弃已久的杂物间,翻出了过去我们演练用过的那些兵器,各式各样的兵器堆了一地,上面还覆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确实是被尘封了太久了。
我没拿太多,只是挑了两把剑,这两把剑的质量还不如一般剑客的佩剑,更别说和流月剑相比,但我还是把它们带回了观雪轩,细细地擦拭干净,大壮看见了,自然也是好奇极了。
“试试。”我顺手递了一把剑给他。
他接过,疑惑地看着我,“可我不会啊。”
这话从他的口中说出,着实有些滑稽,但我却笑不出来。
我又重复了一遍,“试试吧。”
他拿着剑,手不自觉地回到了他原先最习惯的姿势,他却毫不自知,只是随意地挥了几下,不见任何章法。
我拾起另一把剑,顺手挽了个剑花,生疏地耍着曾经学过的基础剑招,回头却看见大壮愣愣地将我瞧着。
“你要教我吗?”
我也愣了,“我教你?”
他如小鸡啄米般的连连点头。
“可我教不了你什么。”我根本就不会用剑。
“你刚刚这样,”他用手胡乱比划了一下,“看起来好厉害!”
我神色古怪,“你说我挽的那个剑花?”
他忙不迭地继续点头。
我一时无言,我方才拿到剑时下意识地挽了个剑花,完全是我幼时沉迷耍帅,专挑些花里胡哨的招式学,为此还曾被武堂的师傅训斥过,说我基础的剑招还没学会就想着学这些虚招,说我玩心重,于剑道之上难成大器,训的我最后只敢偷偷练。
薛流风就和我截然不同,他能静心于那些简单而又枯燥的基础剑招中,日复一日、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同一式,和我对练时,他也能用这些毫不惊艳的招式轻易将我制服,他从来不说,但我知道,他心里一向不屑于这些花里胡哨的虚招。
现在他却希望我教他,虽然我知道他什么都不记得,但仍然觉得很微妙。
我拿着剑,放慢动作,重新在他眼前耍了一式最简单的剑花,他也拿起剑随着我的手动着,显然有些僵硬,然而在重复了几次后,他已经耍的十分流畅了。
“我会了!你看!”他激动地拉着我,然后在我面前又耍了一次。
已经比我最开始顺手挽的那个好看许多了。
我朝他凉凉地笑了一声,然后提起剑,用剑身拍了拍他。
“来,跟我打。”
“啊?”他一脸茫然。
当日,我成功地用我三脚猫的剑术将他暴揍一顿。
日子就这样,过的有些单调,却并不无趣,大壮也逐渐熟悉了这样的生活,并且越发的自在,对我也更加的信任和依赖。
对我而言,除了每日不得不忍受他那徒有其表的做饭手艺,其余时候都觉得很轻松,但这显然不是父亲所希望看到的,这让他的惩罚和逼迫都形同虚设放,令人发笑,我还在垂首等待着,他就已经按捺不住了。
第八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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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文来观雪轩时,我正在院中的凉亭中临摹字帖。
我拿的是薛流风从小习到大的字体,虽与我平日里的字体全然不同,但我写来也还算顺手,大壮趴在一侧目不转睛,我也不知他是在看我还是在看这熟悉的字。
秋文叩了下院门,便毫不客气地朝我们走了过来,大壮听到动静后立马起身,将他拦在了凉亭的石阶下。
我头都没抬,落笔也未曾停顿分毫。
“有什么事吗?”
“庄主有请。”秋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僵硬。
我落下这字的最后一笔,就将笔搁置到一旁,然后抬起头看着他。秋文的脸色很差,从前那一贯的讨巧笑容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郁之色。
见我一声不吭地依言走出凉亭,大壮连忙拉住了我,手越攥越紧,昭示着他的极不情愿。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让他稍安勿躁。
“你把我未摹完的帖子抄完,我就会回来了。”
他不情愿地松开手,小步跑到我方才站的位置,拿起我的笔后又抬头定定地看着我,我回过头躲开他的视线,对着秋文笑了笑。
“走吧。”
秋文脸上的讥诮一闪而过,在我话音刚落的时候便头也不回的在前先走了。
我本以为秋文只是懒得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哪知他随着我去父亲书房的一路上,脸色也未曾好过一分。
不过我对他的变化一点兴趣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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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又变回曾经我最熟悉的模样。
他沉着张脸问我是不是非要像现在这样荒废时日,每日无所事事、不求上进。
他的语气带着他一贯的威严,似乎一定要逼迫我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我如从前一样仰视着我的父亲,心中却不再像从前那样隐忍愤懑,我顺从地笑了笑,“那父亲想让我怎样呢?我都可以去做。”
“你都可以?”父亲也笑了,眉间的怒意却更明显了,“那你之前又何必成日的摆脸色。我说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可心思却是一点都没成熟,遇上点不情愿的事情,就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把什么都摆在明面上,你以为别人为什么都纵容你?离了秋家,你什么东西都不是!”
我没反驳他,“父亲说的是。”
父亲没料到我是这个态度,破天荒地被我一噎,不过姜还是老的辣,他老人家瞬间就能找到下一个指责我的由头。
“之前我让秋文带你接触了山庄里那么多的事务,为什么你一点长进都没有?”
而我早就习以为常。
“您也没让我做什么,怎么就知道我什么长进都没有?”我轻轻掸了掸袖口的灰尘,“您单知道我不情愿,又可曾问过我为何不情愿呢?”
父亲皱了皱眉,应当是很不满我这个态度的,可他意外地没发脾气,或者我只是还没彻底惹怒他。
“你有何可不情愿的?”
“您是说让小总管带我熟悉山庄事务,”说着我还瞟了一眼在父亲身边低眉顺眼的秋文,不满地撇下嘴角,“可我整日却在看那些没用的文书,诚然我先前从未接触过山庄的事务,但我再蠢也该知道,这些鸡毛蒜皮的琐碎玩意儿,怎么也轮不到管事的来亲力亲为吧?秋原山庄养那么多下人,难道都是吃白饭的废物吗?”
“父亲您身为一庄之主,难道每天都在操心这些事情吗?”
我难得在父亲面前露出这样咄咄逼人的模样,一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质问却将父亲之前积攒的怒气尽数消融。
“那你想如何?”父亲问道,就像一位普通的疼爱纵容自己孩子的父亲一般。
“我想要山庄的副印。”
话音一落,连一直低着头事不关己的秋文也忍不住抬头看着我,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倒不怪他,在我娘亲去世之前,秋原山庄的副印一直在我娘手中,秋原山庄原本是没有副印这个东西的,能掌管整个山庄的,就只有庄主手中的主印,而当初父亲为了娶到我的娘亲,力排众议给我娘承诺了一个副印,一个等同于主印的存在,让余氏心甘情愿的将掌上明珠下嫁给一个江湖浪荡子,而有了灵山余氏富可敌国的财力作为后盾,秋原山庄在江湖中的地位再也不可同日而语,在我娘亲去世和灵山余氏覆灭之后,父亲便顺理成章地将副印及余氏剩余的财富产业全部收回囊中,甚至已经有许多人忘记了,还有这样一个副印的存在。
父亲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并因为我的话而失态,只是有些许的讶异。
“你倒还记得,不过,”他反问我道,“你凭什么觉得你能拿这个副印?”
“凭我是秋原山庄的少主,难道还不够吗?”我像一个不懂事的孩童一般,理直气壮地大言不惭,“父亲您自己也说过,我以后是要掌管整个山庄的,不过是个副印罢了,早晚难道不都是一样的吗?”
父亲又被我气笑了,“我将副印给你,你就能担大任了?不摔一下,就真以为自己能飞了。”
“我自己觉得能不能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想不想让我飞,”我直直地盯着他,“还是说您从来就没打算让我飞呢?”
我面上不动声色,可内里早就心如鼓擂,太大胆了,我几乎是将一切都隐晦地坦明,我冲动地想试探,父亲忍耐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我知道您做的一切,也知道您为了什么,但我终究是您唯一的子嗣,不装聋作哑是我的诚意,也是我的赌注,赌您仍旧把我当做您的儿子。
父亲叹了口气,“你年纪尚小,给你副印还是有些胡闹,你先挑一个自己应付得来的分堂,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我知道这已经是父亲最大的让步了,他想把我栓在这个偌大的山庄中,却又不允许我反过来掌控这个囚笼,我当然会让他如愿。
我闷声道好,似是不情愿极了,父亲便等待着我的选择。
“暗堂。”我兴致缺缺。
父亲脸色微微一变,还不待他开口,我自己又摇着头,用他可以听见的声音嘀咕道,“算了,那里面的人一个比一个讨厌,天天看到他们我自己还嫌烦呢。”
“商堂吧,”我抬头看向父亲,“父亲,我想要商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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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答应的很痛快,毕竟比起其他分堂,商堂作为一个离山庄权利中心最远的一个分堂,显得十分的微不足道。
而面对父亲那不甚明显的疑惑,我只是说了句,“我想我娘了”。
商堂掌管的产业,几乎全是曾经属于余氏的。
大概我的失落实在不似作伪,亦或是他并不想听我提到这些,父亲没有再追问,放任我而去了。
这也导致我并没有如约按时回到观雪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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