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露水沾金
崔玉响没回答, 只是打开随身携带的食盒。
让李福验过里面的甜羹之后, 才端起来,勾唇笑着说:“天热,这是刚冰过的银耳羹, 殿下歇息歇息再处理奏折吧。”
他借着放到桌案上的机会, 刻意靠近少年,几乎将其整个笼住般的亲近。
林春澹盯着那桌上的甜羹,舀了一勺送进口中, 含糊不清地问:“平白这么殷勤,到底想说什么。”
男人眉心的红痣格外妖冶鲜艳。
他微微弯眸,抿紧薄唇,“殿下误会了。若非是殿下不想见到微臣,臣早就日日这么殷勤了。”
林春澹冷哼一声,表情矜骄,“知道你还来。”
“殿下这话真是让臣伤心。”
这是玩笑话,但崔玉响多少能够猜到里面夹杂了点真情假意的讨厌。但他还是能顺理成章地将其当成打情骂俏。
他想,虽然林春澹现在还不会对他笑,但至少神色鲜活了不少。
此生从未想到过,仅仅是看着一个人变化的小表情,注视他的各种小动作,便能从心里感受到幸福来。
午后静谧,奸臣便那么站着等候,直至少年喝完了碗里的甜羹,才再次出声。
他将帕子递上去,顺势道:“殿下喜欢的话,微臣可以再熬些送来。”
甜羹的味道确实不错,但一听是他亲手熬的,秦王殿下就没什么胃口了。
摇了摇头,让李福将甜羹的碗撤下去。他则是拿起朱笔,继续批阅奏折,好一会儿还能感受到旁边那道炙热的视线。
他很不爽地抬眼,道:“怎么还不走。”
若是换做别人,崔玉响早就变脸了。可对上林春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甚至连生气都生不起来。
只说:“殿下明明知道微臣想说什么。”
少年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手掌像是玉雕成的一样。指尖纤细,气血很好,指腹泛着粉红,夹着朱笔轻轻摇晃。
琥珀色眼眸中的光芒也轻轻摇晃。
神情轻挑,又略带促狭。
浅樱色的唇微弯,淡淡道:“我不知道。 ”
“今日早朝上,太子党那样咄咄逼人,定然是谢庭玄教唆的。”崔玉响神色阴冷起来,声音略寒,“原以为他对殿下情深义重,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完全倒向太子党,开始对付您……”
闻言,秦王殿下面无波澜。他很理智地说,“他没有对付我,只是在对付你而已。”
说到底,将崔玉响派到江南赈灾,并不会对林春澹的势力范围造成实际性的损害。
只是崔玉响看穿谢庭玄的诡计,知道对方想要趁机取代他而已。
奸臣噎了一下,凤眼深深浅浅,掠过阴寒的光芒。
他有些激动,俯身接近少年,却也只敢按住桌角,道,“殿下,若微臣不在您身边,谁来保护您呢。太子不日就要回京了,到时殿下一人如何应对他们?”
声音冷冰冰的,“别忘了,谢庭玄对您做过什么。若是他心有歹意,还想囚禁殿下呢。如今陛下病重,太子又与您不和。除了微臣,没人再能保护您了……”
崔玉响深谙人性。明面上,他似乎没有圈禁少年,但他也是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反复提及这些事情,就是为了给少年洗脑。
只有他是可以依靠的。
只有他才会对他好。
这是精神上的囚禁,他试图用这样的方式逼得林春澹成为孤家寡人,身边只剩他为止,才能满足心中那病态的占有欲。
可最坏的是他,伤害林春澹最深的也是他。
说这话,有些太过好笑。
林春澹垂着眼帘,说:“那你想如何?赈灾之事非同小可,满朝文武都认同你去,没有正当理由,我怎么拒绝。”
“这天下又不是我的。”
崔玉响明白的,林春澹到底只有监国理政之权。虽能压住袁郑联姻这种小事,不让它传到陛下耳边,但却压不住赈灾这种级别的大事。
若是真闹起来了,反而会给太子党可乘之机。
“那就让天下成为殿下的。”
冷不丁地,崔玉响凑到他耳旁,压低声音说了句。
像是被毒蛇缠绕上来一样,平白生出几分窒息感。听清话中的内容,他更是浑身僵硬起来,攥紧指节,好容易才忍住没推开对方。
眸光轻轻颤动,变得冷幽起来,“如今朝中这么多人仍在支持太子。我们什么都没有,就算宫变也是太子登基。”
崔玉响知道林春澹在担心什么。
他看着少年在袖下颤抖的手,喉结上下滚动着,最终还是逾越规矩,伸手握住了它。
有些温凉的、带着薄茧的大手缓缓地撬开少年的五指,轻轻地摩挲着。
他后靠在桌案上,稠丽的眉眼间洋溢着勃勃的野心。
低头,轻轻地吻了下少年的手背,声音喑哑晦涩,“已经万事俱备。”
“微臣知道殿下不想被后世记载为篡位的奸佞,所以费尽周折得到了传国玉玺。只要有盖着玉玺的传位圣旨,殿下就是顺位继承的真龙天子。”
林春澹愣了一秒,他疑惑道,“这并不在我们的计划内。”
传国玉玺乃是一朝传承所用之物,没几个人见过它的真面目,藏匿的地方只有历朝历代的皇帝知晓。所以他们纵然想到逼宫篡位,却也没想过利用传国玉玺。
“是的。”
听到声音,少年垂目,正好见到崔玉响那双炙热的眼眸。
虔诚又疯魔,“可殿下需要。”
“所以微臣万死不辞。”
崔玉响拉着他的手,迫使与他五指相扣,神色却是阴沉的,“这天下,也是时候易主了。微臣已经等不及了,好想跪下来叫您一声陛下。”
林春澹的心跳其实很快,但他面上却没有表露出任何的异色。只是轻轻蹙眉,问他有几成把握。
奸臣笑了起来,“十成。”
他说,请殿下务必放心,绝不会失败。
……
是夜,幽静不已。
秦王府中,林春澹推开暗室的门,走了进去。
他让李福取出保存在隐秘之处的木匣,外面上锁,里三层外三层地包了许多层。
层层剥开,才露出最深处的东西。
正是传国玉玺和两个调令。
分别统管京城禁军和王城的金吾卫。
帝王对林春澹的信任已经达到了巅峰,基本交出所有的皇权,只为让他便宜行事。
皇帝重病在床,太子远在西南,林春澹甚至不需要谋反,只需给自己写个传位圣旨便能顺利继位。
反对的人直接让禁军和金吾卫镇压便是。
但林春澹的强大就在于,他始终记得自己要的是什么。
一路走来,不断膨胀的权力会不断地异化人的真心,但他始终没有被欲望和权力迷惑,而始终记得自己走出东宫那日望见的天空。
是湛蓝的。
他抛下所有,要的是正义,是审判。
这一路很累很累,他曾经偷偷哭过。心里还是想做那个可以只向父兄撒娇,只用和薛曙一起吃喝玩乐的□□。
而不是每天盯着那些奏折犯难,还要防着崔玉响。
被许多人骂成奸党。
但他从来没有动摇过。
幼年吃过的苦,想到自己原本可以有一个近乎完美的人生,有父母疼爱,还有兄长陪伴。而不是在林府,像根杂草一样长大。
十七年,他失去太多了,根本没办法释怀。
他最想见到的母亲,埋在深深的土里,不能见到一眼。
而那个始作俑者却仍然恣意地活着,甚至还那么恬不知耻地说要保护他。
少年看着那块传国玉玺,想起崔玉响眼里的痴迷,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眸光冷幽,眼尾泛红,满是恨意,“谁需要你的保护。”
见状,旁边的李福低声道,“殿下,一定会成功的。”
是啊,崔玉响终于掉进陷阱里了。
一切都要结束了。
林春澹一开始没有猜到谢庭玄今日早朝的意图,但通过崔玉响的反应,却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崔玉响以为谢庭玄是要取代他的位置。
实际上,却恰恰相反。谢庭玄正是利用他多疑的特质,逼得他快速做出选择:
要么去江南,但是极有可能突生变故,被取代之后将功归一篑。
要么选择谋反,虽然仓促了些,但却可以摒除被取代的危险。
崔玉响一向多疑。根据金吾卫内部传来的消息,他其实十天前就已经得到了假的传国玉玺,但是他一直隐瞒不报。
估计是没有掌握全局,也不够信任他。
但是谢庭玄今日的做法,反而让他生出了赌徒的心态。
其实就是激将法而已,只是巧妙地利用了人性的弱点,逼得崔玉响必须这么做。
秦王殿下眸色微暗,道:“李福,去向皇兄传信,让他速速归京。”
李福正要称是。
却听他又补充道,“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