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露水沾金
谢庭玄虽然发现了他这小把戏,却是纵容,没有拿出去。
没想到现在竟然有了用处。
少年赶紧将它打开,见里面的火引子还没灭,便小心翼翼地护着来到桌子边,点燃那盏油灯。
烛心细细的,火苗也小小的,但火光天然会给人带来一种安全感。林春澹眼眸中映着这簇火苗,像是眼中绽开了一朵橘色的花。
他赶紧端着这来之不易的光亮,重新跪坐在谢庭玄旁边。
映着昏黄的烛火,林春澹才终于看清谢庭玄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的十几处,遍布在身体的各个地方,最浅的也有一道血痕。
而深的多是皮开肉绽,就像他腰侧的那道,长三寸有余,伤口很深,虽然止住了血,但已被雨水泡得有些发白,看起来十分骇人。
光是看着,少年便感觉浑身发疼,惊出了一身冷汗。
指尖紧紧地攥着,他眼眶又有些红了,闷着声音说了句:“谢庭玄,你别死。”
林春澹其实是很无力的,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做这么多了。可手指触上谢庭玄的身体时,发觉还是那么滚烫,高烧还是没退下去。
他心里很担忧,但没有别的办法。
只能在谢庭玄身边躺下,慢吞吞地自言自语,试图用这种方式唤醒他。
山洞里黑漆漆的,只有一盏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亮。但林春澹呆在谢庭玄的身边,拉着他的手,却觉得格外安心。
他仰头看着外面夜空,浅淡的眼瞳里映着跳动的火苗,说起了从前的事情:“谢庭玄,你知道吗?我以前受过好多好多的委屈,我娘好久之前就死了,我爹有好多孩子,没有人会在意我。我小时候总是被兄弟们欺负。为什么欺负我呢,因为欺负别人,别人的娘会保护他们,但是我没有娘,即使欺负了也不会有人替我做主。”
“他们悄悄给我的破院子上锁,我只能从院墙上爬出去,有一回头晕爬错了,到了隔壁的院子……”
说到这里,林春澹顿了一下,赶紧讪讪闭嘴。
这个后面的不能说,因为他是不小心翻到了魏泱家的院子,砸到了魏泱。
纵使谢庭玄处在昏迷中,应该听不见他的话。但少年还是有些心虚,赶紧换了个话题:“还有一回冬天下大雪,他们团了雪球,我才刚刚出院子,便被他们砸得全身都是雪,可冷了。”
他说着,忍不住地想要撒娇,便转过身子抬眸看向谢庭玄。
轻轻眨了眨眼,“他们是不是很坏。”
见谢庭玄没有动静,他才继续说下去。昳丽容颜上带着些狡黠的坏笑,“所以我就惩罚这些坏人了。那个下午我什么都没干,就坐在院子里团雪球,手指都冻得没有知觉了。然后趁着晚上没人注意时,全塞他们被窝里了。”
说到这,林春澹眉飞色舞,琥珀色的眼瞳尤其明亮,“将这帮少爷冻成孙子了,第二天通通染了风寒,消停了一个多星期。还有个特别好笑的事,他们这群小霸王中有个叫林坪的,他是林琚的同胞弟弟,但他特别蠢,鼻涕都擦不净,还敢欺负我。”
“当时他和林琚住在相邻的院子里。我可聪明了,知道得嫁祸给林坪这个笨蛋,所以我没给他塞,而是往林坪的被窝里塞。第二天林琚就生病了,惹得我爹大怒,他以为是林坪干的,把他吊起来打得吱哇乱叫。”
想起这些,他还是觉得很好笑。但却抿着唇,紧紧地盯着谢庭玄,放软了声音问:“听完之后,大人会不会觉得我很坏呢。”
问的是他坏不坏,但其实想说的是:
快说我特别好,快说我特别聪明。
彼时,谢庭玄迷失沉沦在一片黑暗的梦境中。但那唯一放在心上的声音,远远近近地响在他耳边,他听不清楚,眼皮也沉重如铅。
但面前的场景却渐渐清晰起来。
是破旧的、上锁的院子,是小小的林春澹艰难翻过院墙的样子。
是鹅毛大雪,遍地雪光的冬日,是小小的林春澹被半大不大的少年们堵着砸雪球的场景。
是小小的林春澹,脸颊冻得通红,一个人坐在檐下团雪球,明亮双眸中满是狡黠和兴奋的样子。
是他报复成功,在漫天大雪的黑夜中一边矜骄得意,一边蹦蹦跳跳的样子。
夜是那样的寂静,就连雪花落下的声音都好像能听清楚一般。
谢庭玄仿佛站在那场雪里,小小的林春澹孤身一人,迎面朝他跑来,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
他想伸手接住他,却发现这只是一场幻梦般的泡影,接触后便会化为全部的烟尘。
因为他与这个小小的林春澹,隔了遥遥的一个时空。这是梦境,是错位的相遇……谢庭玄猝然感觉心脏疼得惊人,周遭的一切都在急速后退。
那个小小的孩子还在雪夜中,他迎着月光,唱着歌,一个人与影子玩起了游戏。
他想要追赶,却被禁锢在黑暗中。心脏仿佛被刀割开了一般,疼得撕心裂肺。
捂着心口跪在地上,却只能看着那个孩子越来越远,直至完全看不见了为止。
别走……
梦境中,谢庭玄猛地吐了一口血,俊美冷漠的眉眼间满是不甘与凄哀。
但林春澹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响在他耳侧:“大人会不会觉得我很坏。”
他倏然睁开眼睛,眸色阴沉,快速地扫过周围。像是找寻什么一样,直至幽深的目光凝在少年身上,才稍稍平静下来。
那其中带着许多复杂而无法形容的情绪。但绝对是一种珍视,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猝不及防地伸臂,不顾自己的伤势,将少年揽在怀中:“别走。”
林春澹眼眸微微睁大,颇为不可置信地问:“大人,你醒了?”
“不坏,特别好。”谢庭玄的薄唇擦着他的耳垂,低低地呢喃。
来不及问更多的,他便被揽住腰身,缠绵滚烫的吻倏然落下,带着不容违抗的占有欲。
少年眼睛睁得更大,但他已经无法再想更多了,唇齿交缠间,所有的理智与克制都被无尽的爱欲与冲动吞没。
他情不自禁地揽住男人的脖颈,不断加深这个吻。
直至被亲得有些缺氧,脑袋都因为汲取不到氧气开始发昏了。林春澹才忍无可忍地咬了下谢庭玄的薄唇。
没停。
他又加重了力道,直至尝出丝丝血味,谢庭玄才终于松开他。
乌发凌乱,散下几缕,贴在他苍白无比的俊美脸庞上。视线扫视过少年时,带着几丝幽冷的鬼味。
可林春澹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只看见了谢庭玄薄那浸染着血迹的淡色薄唇。
浅唇和鲜红的血迹交织着,少年莫名地心跳加速,忍不住舔了舔下唇。
殊不知,这个无意间的动作却引得男人目光更加幽深。
林春澹那双樱色的唇,被亲得水光淋漓,微微红肿,饱胀着,一看便知刚刚发生了什么。
可他却还轻轻地舔了下。谢庭玄的内心翻涌着,身体里的热意席卷而来,即使发着高烧,刚刚从昏迷中醒来,却依旧想得不能再想。
浓长眼睫敛下欲色翻涌的眸光,他凑近少年,轻轻吻着他的耳垂,低声呢喃,仿佛惑人堕落的魔鬼:“春澹,我好想你。”
林春澹敏感,被吻过的耳垂、如羽毛拂过的灼热吐息,分分钟便能让他欲望燃烧。但他还有几分理智,推拒着谢庭玄,结结巴巴地说:“想我,想我也不能做那种事。你身上这么多伤,还发着高烧。”
他双手按在谢庭玄胸膛上,不断地推拒着,别过眼不去看谢庭玄,以免被他胡闹。
他看谢庭玄是烧得有些神志不清了,他不能陪他胡闹。
可谢庭玄却吻他的指尖,吻他的手背,敛目哑声道:“春澹不喜欢我,所以不想和我做,对吗?”
那双平日冷冰冰的眼瞳,此刻却带着丝丝的委屈。生病时的谢宰辅实在让人招架不住,粘人粘得厉害,说话也是愈发胆大露骨。
“你受伤了,不可以。”
少年干脆闭上眼睛,用最简单的办法抵抗他的引诱。他觉得谢庭玄真是烧傻了,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可男人滚烫修长的手探入他的衣襟里,寸寸下移。林春澹原本还想装睡不理他,可眼见着局面愈发不可控制起来。
他赶紧抓住谢庭玄的手。
幸而后者烧得浑身滚烫,手臂也没什么力气,被他轻而易举地抓住后,便挣不脱了。
林春澹掰正他的手,强迫他规规矩矩地躺着。然后颇具气势地说:“睡觉!不准再想了!”
谢庭玄敛目,神色中带着一丝脆弱。
少年便心软了,犹豫了好久,抱住他,说:“抱着睡,好不好?”
男人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但没再动弹。
一开始,还不老实地偷亲他。但也是真的伤得很重,温度烧得很高,所以没一会便睡了过去。
而林春澹被他搅合得睡不着,摸了摸他的额头,见微微发汗,温度有所下降,才终于放了点心。
但裹在衣服里的地方,还是烧得滚烫……
林春澹臊得慌,心想谢庭玄的那里和他一样,都是个绝世的混蛋。
他怎么从前没发现呢,谢庭玄从前不是特别正人君子吗,怎么如今成这样了,越来越下流了。
*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林春澹隐隐约约听见了叫喊声。
他敏锐地感知到,应该是席凌他们找过来了。赶紧套上晾干的外衣,正要追赶出去的时候,还不忘给谢庭玄留些体面。
来不及给他穿上衣服,但没忘了将衣服盖在他身上,防止一会儿被席凌他们看到他这幅狼狈的样子。
晨间,薄雾冥冥。林春澹辨着方位,呼喊了好几声,终于将席凌他们引了过来。
昨夜他们掉下去后,随行的侍卫和武官们便全部出动,冒着大雨找了一夜。此刻亦是一身狼狈,衣服都还没干透。
侍卫们人生地不熟,也不知峭壁深浅,只能大致记住他们落下的方位,冒着大雨和黑夜找到猎人进谷的小路,这才一路寻来。
席凌见到林春澹,目光快速逡巡,确认他无碍后。紧皱的眉头才终于松下,因为他无事的话,他们郎君才有活下来的可能。
顾不上其他的,连忙问:“郎君呢?”
林春澹赶紧将他们带到山洞里。
席凌懂一些医理,他大致观察了一下谢庭玄身上的伤势,微微蹙眉道:“伤得很重,应该还伤筋动骨了,需得赶紧回去治伤。”
林春澹看了眼昏迷不醒的谢庭玄,琥珀色的眼瞳中满是忧心忡忡。
……
回去的路已经探过一遍,加之白天的光线又比较明晰,也没了湿滑的雨水,他们回去得很快。
只用了一个时辰,便回到了队伍中。
经过随行大夫的诊治,谢庭玄肋骨断了一根,头上也受到撞击。但幸好伤口比较浅,没有伤到颅骨,已经凝血结痂。而他退了又起、反复不断的高烧则是因为皮外伤浸了雨水,发炎。
总之,伤得很严重,需要立即卧床静养。而汴州目前在闹时疫,他伤得这样重,是万万不能去的。
席凌听完医师的诊断,什么也没说,写下密信一封,派了专人快马加鞭送回京内。
他则留下组织人手分成两队。
赈灾的队伍继续前进,分派一批侍卫随行。
而他则和亲信一起,即刻护送谢庭玄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