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露水沾金
他骂得义愤填膺。
崔玉响饶有趣味地盯着他。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他这个副手是收了秦贵妃的好处,前来说和的。
此人成日在内宫混迹,能不知道陈秉私下骂他的话?但崔玉响并不在意,工具眼线而已,忠心不忠心的无所谓,只要能掌控,好用就行。
就像陈秉一样,他背地里骂他阉货,他压根也不在意。因他只是个蠢货。他陈秉高贵,是皇帝的儿子,看不起他这个阉人,到头来不还是要仰仗他,才能堪堪获得争权夺利的机会。
他从前就知道,奸臣要扶上位的帝王必须得是拎不清的蠢货,陈秉正合宜。只是,此人最近辫子翘得太高,有些蠢过头了。
需得打压打压。
太监被盯得浑身发麻。
就听他漫不经心地问了句:“王海,你收了贵妃多少好处。”
王海颤巍巍苦笑,掏出两锭金块,高举着放在头顶,道:“千岁大人,奴才知错了,这、这都是奴才一时贪心,奴才该死。”
“还挺多的。”男人淡淡道。
王海赶紧跪着朝前爬,一边扇自己嘴巴子,一边涕泗横流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千岁饶了我这一回罢,奴才对您可是赤胆忠心,一片丹心照明月啊!”
崔玉响没读过什么书,但也隐约记得这话是忠臣献给帝王的,放在他们俩的身上。
嗤笑一声,垂目瞥了眼王海那怂样,道:“滚一边去。回去告诉秦献容,想让我消气,就——”
他微微拖长语调,踢了踢王海捧着的金块,殷红的薄唇肆意勾起,眸光晦暗道:“它,乘十倍。”
“是是是。”王海连声应道。
见九千岁放过自己,他终于敢用袖子擦擦脸上混杂的汗水。
正欲腆着笑说些什么,又听崔玉响道:“还有那个林琚,没曾想他……”
嗤笑一声,眉心的红痣都透着嘲讽,“只是去查了先皇后的死因,便能吓得一病不起。跟他爹一样,真是个无用的废物。”
“那?”王海揣摩着九千岁的想法,试探道,“要不要将他从礼部剔除出去。”
崔玉响淡淡道:“左右是个闲职,随他去吧。不过,还是谨慎些,派人把他给我盯紧了,别再出陈秉那样的乱子。还有太子,他人在兖州,手倒是伸得长,还在查先皇后的事。”
刚刚阅后即焚的信件,便是兖州传来的密报。谢庭玄还在府中养病,他又另寻了人,帮他查皇嗣之事。
这次,是从一根手串查起的。
“一根红玉手串。”
他笑容玩味,似乎想起了当年,先皇后戴在手腕上的那根手串。
鸽子血颜色的昂贵宝玉。
“是。”
王海应完,终于敢从地上起来了。
但他久久站着没离去,九千岁抬头瞥了他一眼,明显是疑惑他怎么还不滚。
王海赶紧谄媚道:“千岁,您最近为了陈秉的事可是操劳过去了。小人特地为您甄选了一批可人。”
“哦?”崔玉响靠在座椅上,语气散漫。
便见王海急匆匆地出门,领进一水儿的貌美少年。
有的肤如白玉,有的瘦弱单薄,弱柳扶风,有的也有双桃花眼,只是颜色太深。
但无一例外,都和那人有着许多相似之处。
崔玉响看着这群少年,心里明白王海这是奉承讨好他,也没拒绝。
随手招过来一个,就是那个桃花眼的。
少年也怯生生地看着他,眼睛也是蒙着层水雾一般。但崔玉响看着,总觉得他伪装得太过劣质。
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漆黑的眼瞳如阴冷的毒蛇一般,毒辣阴狠。
少年眨眼,软着声音唤了句:“千岁。”
却不想,崔玉响表情变得厌恶起来,直接毫不留情将他推到一旁,冷声道:“丑,都滚出去。”
王海吓得脸都白了。
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他赶紧哆嗦着将少年们都赶出去,自己也不敢多留。
心中颤抖,从前九千岁不是最喜欢这个模样的少年了吗?他可是循着那人的样子,好一顿挑出来的。
*
谢泊来到京城的目的没有达成。他本不欲离开,还想再在府中赖上几日,但没人给他这个机会,下人们殷勤极了,连夜打包好行李,翌日一早便簇拥着他上了马车。
而他铁青着脸,面颊上还有善念留下的抓痕。此事也是十分好笑,昨日善念报仇之后,站在原地喵喵了好几声,然后嗖地一下蹿不见了。
只留下无能狂怒的谢泊。他怒斥下人,让他们赶紧把这个小畜生抓回来。但下人们明明知道善念是春澹养的猫,却睁着眼睛说瞎话,说它是从别的府里蹿进来的野猫。
“你们当我傻吗?我明明看见它跟在那个姓林的身后。”
大家只是叹息,死不承认道:“不是的,只是它性格好而已,它真的是野猫,抓不住的。”
就连席凌也面不改色地欺骗,说事实即是如此。
而谢泊分明知道他们在骗自己。可这里不是兖州,没有拥护他的谢氏宗族,整个府邸是由他那个不孝子说了算的。
所以纵然再生气,也只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吞。
原因,全然来自那个叫林春澹的男妾,真不知谢庭玄是着了哪门子的魔,竟能为区区一个卑贱的庶子做出忤逆亲父的事情。
但……谢泊冷笑两声,他们能有什么好下场。
他教养谢庭玄二十多年,世上没有比他更了解这个儿子的人了。他生来就是寡情的命,根本不可能懂得情深二字到底该如何写,此刻表现的宠溺温情不过是伪装而已。
他是个怪胎,生下来的时候不哭,见到父母也不笑,总是冷冷地对待所有人,好似跟这个世界没有联系一般。
是个怪胎。
两人闹个天翻地覆也只会是相负相离的结局。
他看向席凌,问:“谢庭玄呢?怎么,连送我这个父亲一程都不愿意了吗。”
“郎君早朝未归。”
谢泊这才微微满意,道:“为官为臣,理应如此,置自己的生死于度外才好。”
目光扫视一周,问:“那个林家庶子呢,真是没规矩,竟也不来送送长辈。”
当然,他并不想见到林春澹,只是故意这样说,好挑他刺罢了。
席凌沉默。
他正想说是郎君的意思,不准他见到春澹少爷的时候。
忽听一道清亮的声音:“老伯,你就这么想见我啊。”
只见,由远及近的,一道身影从廊下掠过,蹦跶着朝他们袭来。
然后停在门前。
林春澹桃花眼弯弯,笑容灿烂,说:“那我来送送你,好不?”
按理说,谢泊见他放低姿态,定然开口讥讽几句。但他却一反常态,满脸害怕,也顾不得自己的君子仪态了,转头就跑。
慌忙地爬上马车,就差屁滚尿流了,对着马夫道:“快,快走!”
无他原因,正是少年怀里抱着一只长毛大猫。
几秒之间,那锐利凶悍的目光已经锁定了他。
脸上的抓痕还疼得要命,谢泊是真怕了这个小畜生,啥都顾不上了,赶紧逃跑才对。
后面的那辆马车里,袁令仪轻轻地笑了一声。
却倏然想起谢泊之前对她说的话,“你以为你的那些小动作我不知吗?京城,我还会再来的。”
叹了口气,捏着鼻梁,总觉得疲倦。
便听旁边的丫鬟啜泣着说:“小姐,咱们要不去西南找将军吧。夫人和老爷,根本只是将您当成利益交换的筹码,前几日让您嫁给长公子,现下又要替您定下新的婚约。他们、他们太过分了!”
“不是姨母的错。她没有王氏那样好的母家,又能做得了什么主呢?”袁令仪身上有种和谢庭玄、席凌相似的淡漠,只是她看起来更温和。
但她其实更冷静,更理智。即使是同自己相关的事情,也能分析利弊:“你当真觉得姨夫能越俎代庖,替我父亲决定婚约之事?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父缘寡淡,继母不慈……除了兖州,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所。”
“可您明明……”
袁令仪知道她想说什么,安抚地拍拍她。眼眸流转,情绪克制。
府前。
善念坐在地上,蓬松的大白尾巴轻摇,十分矜骄地舔着自己的前爪。
而少年则是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虽然他是故意把善念带过来吓谢泊的,但没想到他竟能被吓得狼狈上车,仿佛后面有狗撵一样。
爽!
林春澹嘿嘿笑着,他蹲下来轻轻揉捏着善念,将它当成大白馒头一样,哄道:“我们善念可真厉害。”
善念高贵冷艳地喵了一声,用来敷衍他。
而后伸了个懒腰,自顾自跑到一旁去了,显然是又不想搭理这个人类了。
林春澹目光略显幽怨。但他显然已经习惯了这只坏猫的忽冷忽热,只能随它去了。
他起身,拍掉身上沾着的猫毛,询问席凌:“昨日送我们回来的那辆马车呢?”
“昨日便送去清洗了。”
“可发现什么东西吗,例如信件之类的。”
席凌摇头。
林春澹便没再问了。
他来回缓慢地踱步。
有件很奇怪的事情。他明明记得昨日薛曙给他塞了封信件,而他也放进袖子里了……他今早翻着脏衣服找那封信,想趁着谢庭玄去上朝的时间将其销毁。
但找了许久,也没见它的踪影。
府里上上下下都翻遍了,也没有。
不过林春澹也没放在心上,觉得可能是掉在府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