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露水沾金
首先发现的,是春澹并非他的亲弟弟。
第49章
林琚先是惊异。
如果春澹不是他的亲弟弟, 那他又会是谁呢?
而后,他的心突然砰砰乱跳起来,漫上一层又一层的窃喜。
虽然许久未曾相见, 但他脑海中一幕幕回想起有关林春澹的画面。他的眉,他的眼, 他的笑, 他撒娇叫他阿兄的样子……
他的一切都那么美好。
两人相处的次数并不算多, 但每一次凝望, 都令林琚历历在目、如数家珍。反复地想起, 反复地品味, 午夜梦回间,魂牵梦绕的都是他。
林琚傲骨尽断,他曾经所信奉的一切都崩塌了。他自以为清高, 却不想此生从来都是旁人的加害者。如今又已成为奸臣崔玉响的鹰犬走狗,他已经没什么可标榜自己的道德了, 也再没什么崇高的理想。
不经意间,却已成为踩着别人骨头爬上来的恶鬼。
唯有一事。
他心有戚戚, 他割舍不下爱意,却不能去细想。他只能不断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因着他的私心是不对的, 是有悖人伦的。少年那么甜蜜地唤他阿兄, 他们血脉相连,他们是兄弟。
觊觎自己的亲弟弟,下贱又猥琐。可他禁不住地心动, 他将这爱意自我安慰成是兄弟之爱, 无数次回想、懊悔,春澹与他同在一府十七年,他怎么没有爱春澹更多一点呢。
他明明可以陪着春澹十七年, 就算不能违背人伦,他也是春澹最爱最爱的阿兄,也能在春澹心中留下丝丝缕缕的痕迹。
但是如今不一样,一切都改变了。
春澹不是他的亲弟弟,他们不是兄弟,他可以爱春澹,可以说他喜欢他。
“那不是兄弟之情,那只是自欺欺人的谎言。”林琚喃喃自语,他惊喜无比,清俊容颜上的过分的笑意显得有些癫狂。
他终于能够承认那是爱,他爱春澹。
不是只做他的阿兄,而是想要亲他,想要吻他,想要抱紧他,想要此生都在一起。
林琚压抑太久了,他被道德束缚,满脑混乱。此时此刻突然解脱,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又流起眼泪来。
他感念老天仁慈,泣不成声,满眼是泪地忆起少年的模样,声音喑哑:“春澹,原来我可以爱你。”
盛夏炎炎,风动影绰,林琚跪坐在地上,黑白分明的眼眸盯着那木牌看了好久,最后将木牌塞进了衣袖中。
他将婴儿的坟墓重新合上,看着那摇曳的牡丹花丛,漂亮的花朵象征着富贵平安,他想十三娘一定很爱她的孩子。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林琚垂目,喃喃道:“十三娘,你也想让真相明了吗?我会去查的,查清楚查明白。”
原本,林琚准备查清楚心底的疑惑就收手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此事又牵连到林春澹的身世之谜。
他不是十三娘的孩子,就更不会是林府之人。他的父母是谁,十三娘又是从哪里找到的他顶替自己死去的孩子,十三娘是怎么死的。
谜团重重,线索丝缕缠绕。林琚觉得这一切,或许和那个原本该在元贞四年隆冬时节死去的宫女有关。
他抿紧唇,抓住袖中的那块木牌,匆匆离开了院落,朝府外赶去。
要去府库托人查借那副宫女画像,然后送到画师那里复刻一幅。继而从十三娘入府前所居的平康坊北曲开始查起。
那里是妓子伶人聚集之地。
元贞二年的时候,十三娘还是坊内小有名气的伶人,于知名青楼金粉梦内弹奏琵琶。虽算不上什么名妓,但凭借弹得一手好琵琶,获得了不少文人墨客的青睐。
“她长得貌美,当时得一位林姓大人的宠幸,就被接入府中当了妾。后来便不见踪影了,不知是风光了还是死了。”
数年光阴已过,但金粉梦一直开着,管事的老鸨也没变。林琚将复刻的画像拿出给她看,问她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老鸨看了又看,先是说有些眼熟,后又说自己老眼昏花记不清了。直至林琚拿出一锭银子,她才笑逐颜开,道:“你别说,我一看到这银子,就觉得她还真有些眼熟了。约摸着是好多年前吧,”
她眯眼思索着,“被人牙子卖到我们金陵梦的。实话说,她长得不怎么好看,我原先是不准备留下的。可她怀里抱着个孩子,天寒地冻的,她跪着求我,说孩子刚出生,再被卖来卖去,便活不成了。那年的雪下得确实很大,白茫茫的一片,我看她和孩子实在可怜,便将她留下来做了个打扫的婢女。”
听着,林琚也不由得紧张起来。他想起他托之前的同窗查询卷宗时,对方无意间的言辞。
同窗说,一个背主赐死的宫女倒是没什么可忌讳保密的。只是他之前整理卷宗的时候觉得一些地方透着古怪。
卷宗的编纂者说这个宫女早年是先皇后台氏的心腹,但她却趁着皇后难产之时偷盗首饰逃跑,后溺死在水井中。但这个记录非常诡异,就算宫女真的会为了一点首饰背弃自己侍奉多年的皇后,还是在她难产的时候……
可先皇后难产那晚天降大雪,冷得出奇。那个宫女为何偏偏趁着这样恶劣的雪夜出逃?
最重要的是,这个宫女为何会在半年之后出现在林府中,与伶人十三娘相识。
现在听完老鸨的话,他倒是隐隐明白了。水井里溺死的那人并不是她,她逃了出来,却被卖到金陵梦,因此才得以认识伶人十三娘。
还有那个孩子是谁……林琚微微攥紧手指,他颤着嘴唇开口:“是不是元贞四年。”
老鸨愣了几秒,点了点头。不过她神情变得有些奇怪起来,“不过,公子你怎么知道十三娘认识她。”
林琚没回答她的话,而是自顾自站起来,忍着内心翻涌的惊惧,艰难开口:“十三娘的孩子死了,她回到金陵梦寻求帮助。金陵梦中唯有一个孩子,与她的孩子年龄相仿。她们做了交易,十三娘将那个孩子带回了林府。”
不必老鸨回答,她越来越白、越来越异样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猜得很准确。
见到这一幕,林琚额头微微沁出冷汗。他当真是查到了一桩了不得的事情,当年台皇后难产未生下的皇子或许没死。
或许就是……
这冲击太大,惹得青年身形趔趄一下,扶着桌子才堪堪没摔倒。他抿紧唇,强制自己冷静下来,丢下一锭银子,抬目看着老鸨:“要想活命,就管好自己的嘴。”
林琚从平康坊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下来。泛蓝泛紫的夜空犹如画卷一般,映衬着平康坊内繁华的景象。
夜风轻拂林琚的鬓角,他却还没压下心中的惊惧。怀疑,不可置信,可一遍遍地梳理,一遍遍地分析,都指向了一个结果。
林春澹是先皇后之子,是太子的同胞弟弟。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那个宫女为何雪夜逃离,又为何怀抱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又为何在夏季之时出现在林府。
她没有死在宫中,她逃出来了。带着那个本该死去的皇子。
林琚心中纷乱不已,迎面碰上从前朝中同僚。他低头欲匆匆离开,却被他们眼尖地发现,拦着他问:“林兄,明日东宫内的赏花宴,你去不去啊?”
“不去。”林琚想走。
他们笑着说,“各家的贵女都会去呢,林兄你尚未婚配,不去凑凑热闹?还有,你那个庶弟也在受邀之列。唉,他命可真挺好,飞上枝头虽然没能变凤凰,却沾了谢宰辅的光。一个低贱的男妾,竟也能混进这种场合。”
“闭嘴!”林琚愤怒无比,他看着那一张张嘲笑的嘴脸,看着这些官宦子弟的丑恶嘴脸,心里只想吐。
他们不过是仗着自己命好而已,整日吃酒玩乐,不务正业,凭什么这样说旁人。
再者、再者,春澹一点都不低贱。
品性上,他比他们都纯洁善良,他比他们都高贵。
身份上,他是皇子,是太子殿下的同胞弟弟。
尊贵至极!
林琚恨不得将真相甩到他们的脸上,让他们恐惧地跪下来求饶,扇自己的脸。
但他还是忍下来了。
“你以为你们好到哪去?”林琚冷冷地斜了他们一眼,错开走了。
只听后面仍旧有着嘲笑声,说他自从做了崔玉响的走狗后,人愈发无法无天了。和他的那个庶弟一样,不过一个卖身,一个嘛,还不如卖身。
林琚握紧拳头,愤愤地想,总有一天,他们会跪下来求春澹的。
他们要跪下来的,高呼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短短的遭遇,却也让林琚打定主意。他要找到机会,将这件事赶紧告知春澹。
明天的赏花宴是个好机会。
想着,他又忍不住卑劣地窃喜起来。春澹从前不喜欢他,后来虽然也叫他阿兄,却不算特别亲近,但……如果他将此事告诉林春澹呢?
林琚浑身骨血都沸腾起来,他发现了春澹的身世之谜,他会成为春澹生命里重要的一部分。
既是赎罪,又是暗暗涌动的私心。
待他将此事告知春澹……就算他死了,春澹至少会永远记得他。
他终于会是那个,让春澹记在心里的人。
*
从前林春澹一直觉得谢府是个令他很舒服的地方。譬如在廊下晃悠时,碧绿的藤蔓爬满架子,影影绰绰的日光漏下,蓝阔如海的天空也落入他眼中。
可如今,他和谢庭玄吵完架后依旧跑入这条长廊。脚步渐渐慢下来,抬头望向那璀璨日光时,却并没有感到开心。
而是,莫名有些孤独。
他进了卧房,又去了金鱼池,绕着庭院里的假山寻了善念半天,也没找到。
表情变得郁闷起来。
想了下,觉得可能是自己在闷在府中太久。便拿了些银子,准备趁着此时出府逛逛。
林春澹是有些小机灵的,他知道肯定要悄悄地出去,便绕去角门,准备先溜出去再说。
却没想到,平日供下人进出的角门也紧闭着。
门房见到是他,赶紧拦住。一边赔笑,一边圆滑地解释道:“春澹少爷,郎君下了命令。没他的允许,谁都不准离开府中。”
话音未落,便见一个婢女拎着篮子路过,费力地推开角门,出去了。
林春澹目光幽幽,冷哼着问:“我看,是不准我出去吧。”
门房讪笑,表情尴尬。
少年在心里骂了一百八十遍,谢庭玄是个王八蛋,谢庭玄是个混蛋,谢庭玄天天不说话,就会欺负他。
他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王八蛋。
但林春澹也知道,这跟门房没有关系,他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心中骂了谢庭玄许久,也微微消气了。
便没为难门房,气鼓鼓地回去了。
进屋,落锁,不准任何人进来。
他躺在床上,越想越生气,觉得谢庭玄这个人实在不可理喻。
闷葫芦一样。说好听了就惜字千金,说难听了就是,嘴被缝上了啊?吵架都吵不起来,但在床上的时候又那么无师自通的,尽会说些下流之词。
还有,他到底为什么像是得了疯病一样,不准他去参加赏花宴,还不准他出府……少年想起这个,又难过起来,现在直接被幽禁府中,他明日肯定不能参加赏花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