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露水沾金
终于被逗笑,辩解道:“我平常没哭过的。”
林春澹颇为宠溺地看了他一眼。
他点点头,却故意呜呜哭了几声,用手装作擦眼泪的样子,夸张地说:“太子殿下当然不爱哭了,呜呜呜,呜呜呜。刚刚是我在哭。”
陈嶷:“……”
这个小混蛋。
但他拿林春澹实在没办法,心里喜欢得紧。
实话说,陈嶷和林春澹长得不算相像,而他们和父母又都不太相像。
但一晃眼,林春澹的侧颜是有些像先皇后的。尤其是他浓长翘起的睫毛和雪色肌肤。
细细想来,虽然他们陈家人和先皇后的眼睛都是深黑色的。但他幼时听母后说过,她有个兄弟便是天生的浅瞳,眼睛像琉璃珠子一样好看。
人人都说外甥仿舅,现在看来,林春澹的俊俏可能更多地随了那位素未谋面的舅舅。
桩桩件件,当时联系不起来,但如今回想起来都是证据。陈嶷心里懊悔,但于事无补,只能将所有的悔意寄托在少年身上,保证他以后过得幸福美满。
而林春澹,他本来就是自来熟的性子。加之现在知道陈嶷是他的同胞哥哥,是他最亲近的人,很快就熟络起来。
眉眼弯弯地,缠着陈嶷问他们的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提起这个,陈嶷笑出来,幸福简直都要溢出来了。他垂目,满是爱意地说,“母亲特别好啊。幼时父皇还未登基时,我们一家人都生活在东宫里,那时母亲经常带着我去游山玩水。她和别的母亲都不一样,那时皇爷爷对我寄予厚望,总是训斥父亲母亲,说把我宠坏了。”
“母亲只会捏我的脸,然后狠狠地揉搓,说我们陈嶷这么小,当然要好好玩乐了。说就算天塌下来了,也有父母顶着呢。”
所以有台氏在,陈嶷的天从来都没有塌过。记忆里,炎炎夏日,是母亲带着他下河抓鱼,是母亲带着他去山里游玩。寒冷的冬日呢,她便会生个小炉子,在里面烤红薯,让他扒出来吃。
可惜,快乐的日子都是短暂的。
先皇活得太久,晚年昏聩,朝堂局势四分五裂,一塌糊涂。当今圣上登基,便面临外戚专权的局面。其中,辅国大将军秦忠的姊妹是前朝的皇后,势力极大,以台氏出身低微的由头,非要逼迫圣上册立他的女儿为皇后。
也就是如今的贵妃秦献容。
而台氏是皇帝的发妻。先帝两废太子,将他幽禁东宫,微末之时,是发妻携手走过。册立旁的女人为皇后,是他如何也不能答应的。
两方僵持不下。最后是各退一步,令秦氏入宫,立为贵妃。
只是,皇权的争斗太过黑暗。秦献容生了儿子,她就必须为自己的家族荣耀做打算,她步步为营,以皇后怀孕身体抱恙为由,代为职责,把持了后宫。
再后来……
陈嶷不愿去回想,他看着幼弟期待的眼神,默默地将那些残忍的话咽进了肚子里。说:“再多的,以后再告诉你。春澹,”
他微微停顿,在烛火跳动下,长长地舒了口气。眼中满是爱惜,“你只需要知道,有一个人她最爱你。虽然我还没有查到所有的真相,但当年,母后一定是做了所有的努力才让你活下来。”
“她很爱你,我也很爱你,父皇亦是。不是无人在意,也不是不受爱重。”
太子轻轻地将他耳边的头发挽到耳后,“春澹,你是在所有人的爱戴祝愿中诞生的。那时父皇曾为你大赦天下,为你举办宴庆,河清海晏,人人都在祝愿期盼你的降生。”
“你是福星,你是希望。”
只是斗争太惨烈,他们太无力……
林春澹听着,心中说不清是感动还是遗憾。但他一颗心砰砰乱跳,从未这么开心激动过。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有人爱了他那么多年。
原来,那日颜桢说的是真的。这世上没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
他拥有着一切。
琥珀色眼瞳里,渐渐氤氲上雾蒙蒙的笑意。只问了一句:“我想知道,母后的名字。”
“漱华,台漱华。”
听到这个名字,林春澹便莫名地开心。很好听的名字,那是他母亲的名字。
回东宫的一路上,兄弟俩聊了很多,譬如林春澹名字的来历。
陈嶷猜测,这可能是种隐喻。他是正月出生的,是一年的新春时节。而澹字,或许来源于台皇后的姓氏。
台姓始于上古时期,姬为姓,以地名澹台称氏。祖上出过一位名臣,澹台灭明。后来随着时间流逝,姓氏简化,最后分为了澹氏和台氏。
台皇后家里便是其中一支。或许是那个宫女知道这个典故,所以才同十三娘一起,给他取了这样的名字。
林春澹听完,心里暖洋洋的。
原来他的名字也是有缘由的。
马车停下,他没再让陈嶷抱着自己,而是自己下了马车。看着漫天的大雪,看着东宫前等候的一众仆从,其中还有身怀六甲的颜桢。
他们都在等待他。
林春澹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天空,一滴雪花落入他眼睛中,泛起无尽的涟漪。
也许那夜的天和今天一样黑漆漆的,但那一夜,有很多人为他的生命做尽了努力。
他庆幸,有那么多人爱他。也庆幸自己是如此强大,就算是一株野草,也能在角落里顽强地成长。
而十七年,他从未放弃过自己。
也就没辜负所有曾为他努力的人。
“母亲们,春澹回来了。”
……
林琚的死还是个疑点。现在的谢庭玄像个疯子,此事自然不能再让他插手,陈嶷和魏泱要去处理,所以安顿春澹的事情就交给了颜桢。
颜桢快生了,但她特别开心。她没有想到,自己特别喜欢的春澹竟然会是陈嶷的亲弟弟,这简直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陈嶷去接林春澹,她便留在东宫里收拾了一个院落出来,添置了一切需要的东西。
碳炉将屋子里烧得暖烘烘的,她叫来侍卫帮林春澹剪掉脚踝上的镣铐,然后便让他好好休息,准备面圣。
太子虽然还没将此事报告给宫里的那位,但那人是何等的手眼通天。加之今夜调用禁军之事,定是瞒不住的。
余下的,没再多说。她心细如发,一下子便从少年言笑晏晏的脸上看出几分疲惫来。
可林春澹却拉住了她,笑着说了句:“颜桢姐姐,你还有话要说。”
“真是什么都瞒不住。”颜桢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却还是没说,“等有时间吧,有时间我再告诉你。”
少年乖乖地点了点头。
但这一夜注定不平静。
太子越级调动禁军的事情不仅传到了皇帝耳朵里,也被宦官吹进了秦氏母子俩的耳朵里。
秦献容先是惊喜万分,心想着这么久了,可总算是抓住了太子的把柄了。
帝王最多疑,禁军专门拱卫天子。陈嶷作为储君,原本地位便十分敏感,他竟然不仅不避讳,还专门调用。
更让她欣喜的是,太子调兵去的是谢府。太子党一脉的肱骨便是两人,他们兵刃相见,闹了内讧,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的消息了。
她赶紧命令下人再出去打探,并将此事快速地透给远在宫外的秦家人。试图趁人之危,赶紧治陈嶷一个意图谋反的罪名。
就连幽禁在宫中的陈秉都知道了。他笑得合不拢嘴,幸灾乐祸。谋反可是重罪,陈嶷这个太子算是当不下去了。
更重要的是,皇帝原本就没几个儿子。剩下的,就他最尊贵。
搂着怀中的美人,他笑得畅快,“命里有就是有啊,到最后这皇位还得是我陈秉的。”
至于帝王宫殿里,始终没有传来任何响动。静悄悄的,毫无波澜,每个人都在猜他会如何对待自己的这个太子。
寅时三刻,宫门大开。
薄光冥冥,雾气蒙蒙,万物还没苏醒时,各方势力已悄然而动。
崔党一脉,秦氏门臣,已率先跪在了紫宸殿外,高举奏折,誓要参太子陈嶷一本,斥其越级行事,意图谋反。
皇帝没接见他们,直至陈嶷也来了。
他也在殿外候着,袁嘉上前,传达陛下口谕,询问他:“太子殿下,圣上问您可有话说。”
陈嶷不卑不亢,颔首跪下,声音洪亮:“回陛下,儿臣无话可说。私自调动禁军是重罪,儿臣无可辩驳。”
他弯腰,深深地叩首。
身后跪着的,是秦家旁支的那些官僚。他们听见陈嶷所说,顿时将心放到了肚子里,心想:
私调禁军可是重罪,陈嶷竟会直接承认。这下就算是陛下想袒护他,他这个储君也算是做到头了。
不等陈嶷话说完,他们先齐声高呼起来:
“陛下,太子身为储君乃是一国朝臣之典范啊。他私调禁军,置陛下于何处,国之律法何存,如何能做好群臣的典范。于臣,他是不忠。于子,他是不孝啊。”
“陛下,祖宗基业千秋万代,王子犯法需与庶民同罪啊,求陛下惩处。”
“求陛下惩处!”
声音此起彼伏的,打断了陈嶷的叙述。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慌张,反而站起身来,面对着这群宵小。
冷笑了一声。
第66章
太子温和, 鲜少露出这等神色。
宵小们看着他冷漠的眼神,莫名地感到心里发慌。
下一秒,陈嶷猛然转身, 朝向大殿。寒风刺骨,他的衣摆被甩得飞起。
快步走上台阶, 长长的玉阶高得看不见尽头, 天边隐隐泛着五彩的朝霞。
他大声道:“儿臣罪无可赦, 但儿臣此番为陛下找到了思念多年的人。”
“他, 生于元贞四年。那是个下着大雪的冬夜。”
“十七年, 儿臣终于找到他了……”
余下众人皆是满脸奇异, 不知太子究竟在说些什么。只有年长些的,当年在朝的臣子神色颤动了一下。
前来传旨的太监袁嘉已经变了脸色。他惊异十分,猛地跪下, 颤巍巍地看着陈嶷,说不出话来。
而始终安静的大殿里, 终于传来一声响动。
那是玉笔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声音。
天际之处,浓云翻滚, 红霞卷着灿烂的光芒,拱卫着朝阳缓缓升起。檐下的冰棱、未清的积雪, 折射着灿烂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