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重圆 第200章

作者:一只小蜗牛 标签: 强强 正剧 HE 主攻 宫廷 古代架空

一打起来,马上露馅,夏人失了戒惧,便一定会拼死等到元涅回师。

而现在,有了蒲鲜万奴的前车之鉴,陆宁远又从天而降,兵威骤临,偏偏主事的元涅不在,济南的夏人守将心中如何震动,可想而知。

试看开封!城高池深,既有大将驻守,有又许多兵士,粮草充足,任谁看都是金汤之固,可最后如何?陆宁远破此坚城,就好像撕一张纸。

往前一年,无论是乙里补,是斡赛里,是阿典那单,是曾图,还是狄庆,有谁遇上陆宁远时没败在他手上?没有一个!甚至这些人里除了狄庆之外,现在已经全都成了地下之鬼,没有一个还活在世上!

累累白骨摆在这里,城头守将一睁眼睛,看见陆宁远的面孔出现在自己城下,天已经塌了半边,再看见新泰的蒲鲜万奴也跪在下边,还有什么可说?计议片刻,同样开城献降。

到了这份上,熊文寿是当真拜服了,他也算是第一次明白,“威震天下”这四个字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更明白这法子只有陆宁远能用,换了谁都不行。

马上他又意识到,形势如此,整个山东已经尽在掌握,只要能把元涅手里的军队……不说消灭,至少赶他们出去……

陆宁远又一次将天子手诏拿出,“熊将军,留下一万人,你用来守城,剩下的人随我出战。清点俘虏、安抚百姓等事,还需将军多费心。”

“明白,明白!”熊文寿忙不迭道,“一定不负朝廷重托!”

他既然已经心服口服,就也不介意陆宁远调自己的兵,日后说起来,也是他和陆宁远两人一起,共同收复了山东之地,这一份荣耀,将来搞不好还要传给他的子孙后代。只是……

“元涅的大军也算是葛逻禄现在为数不多的精锐……呃……”他不愿意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可有些话得说在前面,“之前我同他正面交手过几次,从他手下没占得什么便宜,都督恐怕要小心些行事。”

陆宁远却道:“嗯。这一战不是以我为主。”

“那是谁?”熊文寿吃了一惊。他怎么不知道山东境内除了自己,还有别的人马?

“是义军。”陆宁远也不多话,因为战事紧急,从桌上拿起兜鍪,便大步往门外走去。

熊文寿连忙赶去送他,几乎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细究起来,倒也不是出于谄媚。

直到现在,想起今日之事,他仍是如在梦中,看陆宁远,也好似天神一般。

他心里隐隐有个预感:同代而生,他恐怕要借此人在青史之间也留下一笔了。

但随后,“天神”脚步一顿,忽然弓腰,先是细细咳嗽,后来大咳起来,将腰弯得更深,抬手按住口鼻,一身盔甲哗啦啦一震,手指缝里就透出一点红色。

熊文寿一惊,抢到前面,陆宁远却站直了,转过手拿手背一抹,也没对他解释什么,只是朝他摇摇头,若无其事地就离开了。

周章此刻正在一处寨中落座,十来个挎刀大汉齐刷刷在旁边站成两排,对着他怒目而视。

杀意太过明显,就不是真正的杀意了,周章好像全然没看见他们,只瞧向坐首那人。

这是费县附近的一座山寨,如今尚在夏人控制之下。首领名叫雷震岳,不知是真名如此,还是起事之后给自己起的大号。

他因忍受不了夏人欺压,和同乡一起落草为寇,渐渐也拉起了八百来人,用以在乱世之中自保。

整座寨子依山而建,易守难攻,也是凭借这一点,夏人几次出兵,都没将他们剿灭。

雷震岳看过周章带来的粮草、军械,仍有些狐疑,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脸现沉思之色。

旁边有人按捺不住道:“别听他的!谁不知道朝廷都把咱们这些人当贼看?他们能有这好心!”

“对!肯定没憋什么好屁!”

雷震岳看着三十出头,年纪不大,任别人七嘴八舌地骂着,到底没受影响,只是又问周章:“你说朝廷要和我们一道打夏人?诚意呢?就凭这些东西,就要驱使着我们和夏人玩命?”

周章少有同土匪打交道的经验,唯一接触过的也无非就是翟广。但翟广显然不能当寻常人看待,对他能说的话,说给眼前这个姓雷的首领却未必管用。

他想了想才道:“诸位若是肯受朝廷差遣,粮草军械由朝廷供应乃是应有之义。但若说诚意,这些自然算不上……”

他将手伸到袖子当中,左右士兵登时紧张,马上就有人拔刀出来,被雷震岳抬手止住。

周章从袖子里取出一枚小印,“这是我的官印,不知可有哪位识得?”

雷震岳亲自上前拿过来,放在手中看看,看不明白,知道营中也没有会看的人,便也没递给旁人,不愿露怯,只轻轻点了点头。

就听周章道:“朝廷用过印的公文刚才已经给雷首领看过了,我是大雍兵部尚书,官居二品,亲往贵寨,便是朝廷真正的诚意。我一介文人,雷首领如果相疑,在这里杀我,只是手起刀落间事儿,今日我将生死置于贵寨手中,朝廷之诚,不知可还算够么?”

雷震岳心中寻思:你是个多大的官儿,只凭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你就是说你自己是皇帝老子,我就是扒了你裤子也验证不出。

话虽如此,见刚才手下拔刀出来,周章却不动如山,他也看得出这是个见过风浪的人,不管是什么一品二品,朝廷派这等人来,总还是拿他们当回事的。

“我不管你是这个那个……”他把官印扔回到周章怀里,“爷们天不管、地不管,犯不着为了这么几石粮食,头上再多个天王老子!”

“元涅已经带兵扑来,算算脚程,这会儿应该已经过了泗水了。这次闹得这么大,夏人定不会再等闲视之,也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小打小闹。贵寨凭借天险,之前能抵挡住一次两次,等夏人决心下定,大军来讨,雷首领以为贵寨还能再坚持多久?”

雷震岳脸色一沉:好利的嘴。

“我听说贵寨营建之始,便是雷首领与同乡不耐夏人盘剥,曾见过他们抢掠不成后屠村的惨事,侥幸逃脱,设法自保,这才有了这个寨子。又听说江湖中人,最讲一个‘义’字。兄弟之义,贵在同心,乡党之义,贵在相携,再往上却还有家国大义——”

“观雷首领气象不俗,想必此寨营建之初,除去用以保全性命之外,定也有保家守土之意。夏人掳我妇女,掠我财物,占我土地,又杀伤我不知多少性命,白骨青磷,血沃千里!疾痛惨怛,有眼皆见,有耳皆闻,有心同感!”

“如今朝廷有意与天下英雄勠力同心,重整河山,凡有报国者,不问出处,但听朝廷调度,一律足器足饷。我来贵寨之前,已先同清风寨李寨主、黑山寨齐寨主杀马为盟,约定共击夏人,亦上报朝廷授官——”

说到此处,雷震岳面上不露什么表情,一边眉毛却轻轻一跳,周章不动声色看在眼里,继续道:“雷首领如果有意,今日就将这些粮草收下,等元涅再来,同我官兵一起,共戮此虏!无意如此,朝廷亦不勉强,只是……”

“只是什么?”

“日后山河再复,日月重光,对贵寨及寨中兄弟,朝廷恐怕难以当做义士,要目之为贼了。”

雷震岳脸色一阵变换,咬着牙道:“难道朝廷现在不把我们当贼?招降的时候说得好听,只怕日后要卸磨杀驴。”说着向周章冷笑两声,两眼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比起全然不信,反而更像是等着他做出什么承诺。

周章自然不会在此时承诺他什么,转而道:“睢州翟广,在东南几度起兵犯阙,流毒数省,一朝就擒,朝廷非但不杀他,还留他在朝中为官。此事想雷首领已经听说了吧?”

雷震岳两牙仍然咬着,却微微一怔,随后点了点头。

“翟广尚且能入朝为官,雷首领又有何可虑?现在两条路摆在这里,是现在做国家功臣,还是日后作为流贼为朝廷所痛剿,只看雷首领如何选了。”

雷震岳怔怔看了他一阵,忽然猛一摆手,左右一拥而上,“铮铮铮”拔刀出来,一瞬之间,几片雪白的刀片就架在了周章脖子下面。

“说得好!可我要是两条路都不选,现在就做你说的‘贼’,如何?”

周章却神色不改,连眼皮也没翻动一下,“无非是我为国捐躯,名垂青史,还能如何?”

他胆色如此,雷震岳这下当真不得不信了,打个手势,众人纷纷把刀收了,退到旁边。

“可是我有一事不明。”

“请讲。”

“今年年景就是这样,朝廷如何能夸这个海口,要多少粮就给多少粮?粮食从哪来?总不能从天上掉下来吧!”

周章目光中有什么一闪,“自然就近从河南运来。”

“河南?那里不是一样也遭灾了么?听说前一阵粮价飞涨,和我们这里也没什么区别。”

雷震岳狐疑地看向周章,周章却神情笃定,带着种不容置疑的气度。

“前不久河南粮价已平抑了,粮食足可供应,今日我带来的这些,就是从河南转运的,不然从建康千里迢迢运来,雷首领见到我,就该是八九日后了。”

雷震岳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一拳一掌两边对着一砸,“罢!我信了你!雷某全寨,愿听朝廷差遣!让我打夏人,绝不眨一下眼睛,可要是背后捅刀子,休怪雷某翻脸无情!”

第322章

袁承安躺在摇椅里面,听见门口动静,掀掀眼皮。家丁悄声过来,“咱们的人都回来了,又收了两万石,您老就好吧!”

袁承安在心里算了一算,点点头,苍老的大手在怀里白猫的背上抚了两下。

家丁又道:“估计到这个份上,官仓里的余粮也用光了,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就该咱们收网算账了。”

“今天官粮放到什么时辰?”

家丁思索片刻,“约莫午时刚过,官府的粮店就都挂牌子关门了。”

袁承安“嗯”了一声,又摸了两下怀中的猫,猫儿收爪趴在在身上,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家丁看老爷子没有别的吩咐,替他换了碗茶,悄悄退了。袁承安抱着猫,哼着曲子,在摇椅上一前一后轻轻摆着,初春的阳光洒在院里,别提有多惬意。

今年春天粮食收不上来,粮价就一定要涨,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从十天前就通知门下的各家粮店每日只卖三成的粮食,等着粮价上去。

这法子屡试不爽,这么多年都是这样干的。

等再过几天,百姓缺粮,购粮的人多,市面上各家小店的存粮也都卖得差不多了,粮价一天就有一天的价格。

他与其他几个大户早就形成了默契,先逼那些做小本买卖的掏空了本钱,等到这个时候,再把自家的存粮放到市上。

可吐的时候也有学问,吐得太快,粮价就会下来,吐得太慢,就落在别人家的后面。

幸而他们这些老友之间,早就彼此划下了道道,各家步调一致,谁也不做那个坏了规矩的出头鸟。

今天的粮价几两几钱,只看他们今天准备往外吐出多少,高低贵贱,都在他们几人股掌之中。

百姓早就急不可耐,不吃饭就饿死,粮价翻上个一、两番、十番,只要手里还有银子,就必须从他们这儿买。买不起时,还想活命,那就只能去贷、去借,再要么就把自家田地卖了。

荒年卖田,自然卖不上价,本小利微的人家这时候自顾不暇,哪敢再额外花钱?最后便还是袁承安他们,为纾民困,一手卖粮,一手买地。

等到荒年过去,百姓再想把自家土地赎回,那就要出五倍、十倍的价格,出不起的,那就只能来当佃农,种他们家的田地。

今年也是一样。春收开始,袁承安就限制了自家十数个粮店每日卖出的粮食,几个老友也各怀默契,只卖往日的三成粮,准备着一起上抬粮价。

但今年不知为何,偏偏有只出头鸟。

同样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富商,一个叫马茂德的,他们管他叫老马,今年突然坏了规矩,这时候竟然还照常卖粮。

袁承安颇感不快,几个老兄弟也各自不解,找了个由头聚了一聚,谈起这事儿,马茂德却支吾不言。

那天不欢而散,彼此还结了梁子,那就不能怪大家不念几十年的老交情了。

此后马茂德还是照常按原价卖粮,别家只卖三成,价格轻微上浮,他却每日卖到足数,百姓自然都去他家买。

袁承安也不着急,像这种出头鸟怎么对付,几十年前他就有经验了,当下联络了几个大户,一齐把卖出的粮食减到一成,市场上还在大举卖粮的就只有马茂德一家。

他家仍不涨价,其他家又卖得少了,百姓都在他家排出长队,马茂德只好加倍地卖,每天卖出的粮食,足足有平时的四五倍之多。

都是城里的老人了,谁不知道谁?他家有多大的产业,袁承安等人心知肚明,知道按这个速度卖下去,马茂德马上就要没粮食了,等到没粮可卖的那天,他们其他家再一起抬价吐粮,让他马茂德连口肉汤都喝不上。

为了让这一天尽早到来,也是为了给这出头鸟一个教训,袁承安他们更是派人扮作百姓去马家的粮店大举购粮。

马茂德放出多少粮食,他们就买入多少粮食,赚钱的时候还在后头,这时候谁也不怕自己粮仓里的粮食太多。

马茂德不是愿意卖粮么?那就让他去卖,看他能卖到什么时候?

“老爷子,有点情况……”

袁承安抱着猫打了个盹,被这声音惊醒,手上一重,原本趴在他身上一起打盹的猫吃痛,叫了一声跳到地上。

“怎么了?”

“刚到下午,马家又开始卖粮了。”

“哼,垂死挣扎,继续买,他出多少买多少。”

“是。”

一转眼又是三天过去,马家仍是在不停地往外吐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