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重圆 第71章

作者:一只小蜗牛 标签: 强强 正剧 HE 主攻 宫廷 古代架空

刘钦紧紧盯着他,那双眼睛没有被他眼中的迷茫困惑之色沾裹上一点,锐利得好像新发于硎的锋刃,又像是高秋当中的鹰隼,极目青云,视通万里。

他抽出手,作为替代,把一碗饭放在他手上,平静却不容置疑地道:“你只管跟在我身边就是。什么也不用担心,也不必多想,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呢。”

第116章

刘钦看陆宁远一副呆样,放任不管的话,他可能要一直在这里愣着,就把放在旁边桌上的饭递给他,示意他先吃。

陆宁远看着他,渐渐把刚才那副神情收了回去,看样子是不打算再去大同的了,从桌上拾起筷子,闷不吭声地对着已经半热不热的饭菜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他吃饭时总是吃得很香,这次又比之前几次还要更香一点,刘钦托腮看着,也不同他说什么正事,只有一句没一句闲聊着,等陆宁远吃完了饭,才问:“周维岳现在何处?”

陆宁远忙答:“同我一道入城了。我来得匆忙,就先把他藏在殿下在东巷的那个别院了。”又问:“殿下现在过去么?”

“不。”刘钦摇摇头,“我这院子一天从早到晚都有人盯着,我出门去了哪里,恐怕都有人报告给别人。”说完笑了一笑,想陆宁远真是歪打正着,要是他不打招呼就把人送到自己府里,恐怕周维岳要提前暴露。

陆宁远吃了一惊,想刘钦在建康城真不好过,看向他的眼神不由又带上几分担忧。

刘钦却好像并不怎么当回事,也不觉着后怕,反而还有闲心想:刚才吃饭的时候没同他说这些果然是对的。他伸手招来朱孝,在他耳边低声吩咐几句,同陆宁远坐了一会儿,问起扎破天的事。

据他所知,扎破天还活着这事刘缵他们目前还并不知道。陆宁远是让扎破天扮成小兵,每日同自己的士卒同起同卧,将他带来的。刘钦听过后问:“他没有想办法逃跑么?”

陆宁远答:“一开始是想要跑的,后来我使了些法子,他就不跑了。”具体是什么法子,他却没有细说。

刘钦听见,看了他一眼。陆宁远说的是“使了些法子”,听在他耳朵里,便自动转成了“上了些手段”。没想到陆宁远平日里不声不响,这次平叛的手段也颇为宽仁,可其实却是个面慈心狠的人么?倒看不大出来。

陆宁远被他打量着,下意识低了低眼睛。

其实他用的法子和刘钦在这一瞬间里想到的十来种方法都不相同。他当初俘获扎破天时,除了俘虏他本人和他的部众之外,扎破天的那些军妓也一并被他带走了。俗话说,当兵当久了,就是看一头老母猪也是双眼皮的,便有人劝他把这些人留下,赏赐给有功的将士们,被陆宁远拒绝。

按惯例,这些军妓就和那些不能从军的俘虏一样,应该发点银子送走,但临要放人时,陆宁远瞧见扎破天眼睛直勾勾地往这边瞧着,忽地恍然,一面把扎破天押走,一面暂且将这几个军妓扣下。

后来他知道,这些可并不是扎破天的军妓,二十多个都是他新娶的老婆。

陆宁远平时军纪甚严,手底下的人跟着他,几个月偷不到一口腥,各个活得都像和尚似的,人生大事也让他给耽误了,好多人到现在都还没成家,一个老婆都没有呢,他扎破天个小鼻子小眼的居然能有二十多个!气得他们恶向胆边生,找个由头,把扎破天揍了一顿。

后来杀了扎破天的替身,给他松绑,让他假扮普通兵丁,扎破天果然要跑,陆宁远便将他的老婆还给他,还不是一次给齐,而是过几天就还给他一个。

扎破天每每下定了决心,自觉必须要跑了,可是马上又得了一个新婆娘,带着跑吧,恐怕跑不掉,自己一人走吧,还有点不舍得,思来想去,一狠心想去他娘的,老子就再留两天能咋样,往后机会多了去了。这么留来留去,让一个个婆娘耽搁着,就耽搁到了建康城外。

陆宁远自觉这法子挺脏,就没有和刘钦讲。尤其是今天上午,他见建康在望,扎破天已经跑不掉了,就将他的二十来个老婆全放走了,扎破天至今还不知道。

两人正各自想着的时候,朱孝回来了,对刘钦耳语一番。刘钦点点头,起身对陆宁远道:“我出去一趟。”

陆宁远马上也站起来,不放心道:“我和殿下一块去。”

刘钦正往外走,闻言脚步顿了一顿,“我是去周茂澜府上。”

他印象当中,从少年时两人刚认识周章的时候,陆宁远就总是有意避着周章,走在路上遇见,都会绕一条路,绕不开时,就把头一低,从不看他。

果然,他这样说完,陆宁远即神情一变,先是惊讶、不解、难以置信,然后好像想到什么似的,苦涩涩地显出几分淡淡的伤心来,眉眼耷拉下去,犹豫着要不要坐下。

他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没有坐,对刘钦道:“那我送殿下到周府外面吧。”

刘钦好笑道:“在京城可没有人敢当街刺杀于我。”转念想陆宁远是被今天这场“鸿门宴”给吓到了,实实在在担心自己,笑过之后,心里又有点软。

“嗯。”陆宁远应了一声,仍然没有坐下的意思,“我在外面,殿下有事也好唤我。”他尽量控制着心神,可心里实在太难过了,说话间不觉露出一点。

在他出征之前,刘钦与周章很久才见上一面,刘钦很少再提到周章的名字,似乎也不为两人之间的冷淡感到伤心。陆宁远在心里偷偷地想:会不会他们两个已经分开了?没想到他刚刚离开三个月,刘钦就又回到了周章怀抱里,不理会周维岳,也不想听他继续讲这三个月中的事,更不休息,这么晚去夜会周章。

他想自己应该像之前一样避一避嫌,但实在心有余悸,想将刘钦置于自己卵翼之下,时时刻刻小心戒备着,以免他回来这一路上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了。虽然难过,还是下定决心,打算护送刘钦去和情人私会,然后再护送他平安回来。

刘钦奇怪地看着他。

陆宁远伤心得简直浑身上下都像要滴下水来,刘钦愕然一阵,好像明白了一点,解释道:“我是将周维岳送去了周茂澜那里,打算在那里见一见他。”又解释:“哦,他俩不是亲戚。”

陆宁远点点头,还是伤心。

刘钦又道:“这个时间,我去别的任何地方都会让人起疑,只有周茂澜那里不会。”

他和周章已经分开的事没有人知道,见面不多,以周章的性子也完全可以解释。他去别的地方,刘缵都要心里打鼓,只有去周章那里,刘缵不但不会觉着奇怪,反而只会觉他风流,预备要看他的笑话。

从前刘钦不懂,后来他渐渐明白了,也知道刘缵一定早就知道——他离周章越近,就将他推得越远。

“所以才去他那里。”刘钦最后道。

陆宁远看着更伤心了。

说不清楚,刘钦不觉着烦闷,反而忽然想笑,于是就笑了,没再继续解释下去,对他道:“那你和我一道去吧。”

周章在熟睡中让人叫醒,但觉一头雾水,等听见刘钦让人给他带的话,更觉奇怪。

从在江北时他便觉着,他和刘钦两个人已经悄无声息地分开了,刘钦当时有过一阵失态,因为误会自己想要杀他,但除此之外,他表现得那样平淡、那样寻常,好像全然不以为意似的,有时来他府上拜访,竟好像故人相会。

有两次两人离得稍近,下意识地,他以为刘钦又要借此轻薄于他,就悄悄向旁边避了一避。但刘钦没有,他甚至不是发现了他的动作而改了主意,而是当真没有此念,瞧见了他的躲避之态,但也不曾夹枪带棒地说些什么。

周章自己便觉着难堪了。他是知道刘钦从前的样子的,刘钦爱一个人,是死缠烂打,也是烈火烹油,又像火烧在衣服上,怎么扑打也扑不灭。可是人心如水,年少时海誓山盟非他不可,才到现在便已了无痕迹。

他于是让自己也尽量把之前的事情全都忘记,当成做了一场梦,像刘钦面对着自己时一样,把他当做一个故交、一个曾经的学生,体体面面地与之相对,有时同他坐下来一起喝一杯茶,探讨国事,见他同崔允信等人走得太近,还不动声色地劝谏于他。

但他时常做一个梦。梦里他走过了很远、很远,可只要一站定脚步,就又回到原处。被人叫醒时,这个场景又一次进到他的梦里,他正站在原地茫然无措着,闻声睁开眼睛,瞧见房顶、仆役,听说刘钦要送人来,虽然不明所以,却也没有拒绝,起身穿戴整齐。

很快,刘钦说的人就被送到了。

刘钦说得十分神秘,要他将那人车架迎进府再下车,要他赶走一切下人,别让别人瞧见他。周章虽然不知道他弄得这么神秘是做什么,却也依言照做,亲自将来人迎进偏院一间小屋里面。

那人进屋之后,下意识四下打量一下,马上便收回视线,向周章行礼。周章止住他,没有问他是什么人,也就没说自己的名字,只道:“殿下稍后就到。”

他说话时,不动声色在那人脸上打量了一下。来人穿着雍军普通士卒的衣服,却留着半长不短的须子,看身量也不像是能战的士兵,瘦得像是一阵风就要吹倒,两颊略微陷着,透着不健康的颜色,像是抱病而来。他递给这人一杯事先就已准备好的水,那人连忙道谢。

周章官居侍郎高位,同人交往时,别人若是向他道谢,往往下意识将屁股离开椅子,两手抱在身前,前倾着身体向他连连点头。他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这幅姿态,见这人道谢时只安坐不动,一时对他生出几分好感。但转念一想,或许是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是谁,只笑着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过不多时,后门那里传来响动,是刘钦的车架也到了。

刘钦是不需要人引路的,周章便没有动。果然没过多久,门轻轻打开了,刘钦站在门外,后面还跟着一个。刘钦已生得高挑,那人却也没被他挡住,周章向他看去,竟是此时应该还在城外、明日回京的陆宁远。

风口浪尖之上,他竟敢私自跑回来么?

第117章

当时对于如何将周维岳带回京城,与刘钦相见,陆宁远他们几个人曾有过一番商讨。

有陆宁远在,周维岳进京容易,可是他身为县令,忽然失踪,丢官事小,引起陈执中和岑士瑜等人警觉事大。只是丢官,日后刘钦随便找个由头就能把他官复原职,但如果打草惊蛇,让他们事先有所准备,恐怕周维岳手里的那些东西就起不到太大作用了。

他毕竟是方明俊的好友,即使已经时隔多年,毕竟也要做好岑士瑜他们会联想到这一节的准备。

最后李椹想出一个法子,即让周维岳装病,引同僚前来看望,让人都知道他病了。最好病得重一点,这样他告假在家卧床休养也就不足为奇了。

只是办法想出来,遇到的第一个问题是怎么让周维岳装病。李椹担心他装得不像,露出什么马脚,反而引人生疑,周维岳却说没关系,他认识一个朋友,医术十分高超,最近刚好行医至此地,便联系上他,让他给自己开了副药。

周维岳吃下药后果然倒了,看起来病势沉重至极,就是李椹这个知情人都担心他是不是真要不行了。周维岳说自己没事,李椹也就暂且信了,但这时又遇到了第二个问题。

周维岳为官多年,和方明俊一样,丝毫不懂得和光同尘的道理,事事都要较真。跟着这样一个长官,好处捞不到一点,挑的担子却不轻,因此县里的属官听说他病了,一时半会不能理事,别说来看他,都恨不能放鞭炮庆祝,高兴得过年一样。

而周维岳做了多年县令,从不行贿,又因家贫之故,从不参与同僚间的聚会,无论在上级还是同级之间都不受待见。病后探望者居然寥寥无几,实在大出李椹意料之外。只是好歹也有人看到他的病容,坐实他病了的事,多多少少也能糊弄过去了。

那药当真神奇,才过了四五天,周维岳忽然病势全消,恰逢朝廷调令发下,陆宁远率军开拔,便将他一并带走了。

刘钦进门之后,也不多说废话,第一眼就看见周维岳,问:“可是周良翰周大人么?”

周维岳虽然之前从来没有同他见过面,却一眼看出他便是刘钦,在那一刻心里忽地生出一个念头:常听说太子力主抗战,只看他眉眼英武之气,便可知无虚。忙向他见礼,“是臣。臣周维岳见过太子殿下!”

刘钦抬手扶起他,没让他当真跪下去,转而对他介绍起周章:“这是兵部侍郎周章周茂澜,是我的一位故交。”

周维岳吃了一惊,忙也向周章见礼。

周章在朝野间素有清正之名,国家临危之时的几次谏言,在士大夫间人尽皆知,见他今天竟也在场,再加上还有一个陆宁远,周维岳对刘钦愈加信任,彻底放下心来——有此一文一武,便可知太子是个正人了。

刘钦又对周章介绍周维岳,这次却没直说,而是先问:“茂澜,你知道多年前一个叫方明俊的县令么?”

周章一愣,随后摇了摇头。

刘钦“嗯”了一声。在收到李椹的信件之前,他也完全不知道他大雍有这样一人、这样一桩案子。说来惭愧,于方明俊、周维岳这二人而言山崩地裂般的一场巨变,于江阴百姓而言长达数十年之久的冤屈欺侮,数万人的嚎啕哀吟,于他和周章这些人而言,竟好像远方的一片叶子落地,声音轻得微不可闻,就是听都不曾听见过。

刘钦简短地对周章道:“这是通山县令周维岳周良翰大人。”然后便让众人坐下。

陆宁远一声不出,就连坐下时也没发出响动,在一旁颇为忌惮地看了周章一眼。

他知道周维岳手里的这些东西对刘钦十分重要,这种时候,如何能有旁人在场?更何况那人还是周章。刘钦或许不知道,上一世就是周章向刘缵告密,刘缵才定下动手时机的,这些秘事如何能让他听去?

他大感不妥,颇有些坐立难安,又不知道如何跟刘钦说。那边,刘钦已经向周维岳问起来了。周维岳丝毫不知陆宁远心中隐忧,对屋中几人都很信任,便将自己所知一一道来。

那些账册、公文他没有随身携带,只凭着记忆,将几年来方明俊和他自己查到的事情一件一件摊开来讲。刘钦听着的时候,忍不住暗暗想,一个人要在心里嚼上多少遍,才能把这么多年来的每一件事情都记得那样清楚,就是说到细节数字时,也没有半分含糊?但很快,他的注意就不在这上面了。

方明俊任职江阴县令期间,有多少小民前去申冤、每个人是为着什么、后面是如何不了了之的,上级知府如何把案件压下、那些越过他上了岑士瑜的马车的属吏如何对他阳奉阴违,陈执中如何上下其手、把他当做一份礼物送给岑士瑜去卖好……这些尘封了多年的旧事,在这个夜晚,通过周维岳之口,再一次白于青天朗月之下,听见的只有刘钦、周章和陆宁远三人。

几年前的水灾,朝廷发下的赈济粮,一笔笔都进了谁的腰包;修桥筑堤的工程款项都以什么名目被人挪用;朝廷下令蠲免的粮食,地方官如何隐瞒,在当年赋税收缴齐后才将皇榜张贴出去;大旱之后,当地官员为了不影响当年考课,如何隐瞒灾情,照常征收……非但方明俊记述之事,这些周维岳自己为官时亲眼见到的,他也一并讲了出来。

还有些看上去对刘钦更为重要的——谁送了陈执中一幅寻常字画,陈执中转手在某处卖出,得银竟高达八百两,原来那人本来就是要行贿这些银子,却怕落人口实;邹元瀚以剿匪为名,在所过之处,如何上向当地官员勒索银两,下将百姓家产搜刮一空,在何地砍了百姓脑袋向朝廷虚报战功,事情败露被弹劾后如何被人压下……周维岳全无隐瞒,把这一件件事情摊出来放在桌上,直惊的余下三人说不出话,只有屏息静听而已。

周维岳原本以为,不等自己说完,眼前这个年轻、英锐的太子就会听得怒不可遏,一拍桌子,大骂一声:“岂有此理!”可是没有。刘钦听过之后,只是将牙咬得死死的,眼神当中却是恍惚之色。

反而是周章先道:“竟是如此……”当初他参加科举,一考即中,后来仕途也是一帆风顺,历任数职都是清贵之位,别说不曾像方明俊、周维岳这般蹉跎乡县,就是连京城都再没有离开过一步,只出使江北那次除外。

他出身贫寒,深知小民之艰,做刘钦的侍讲时也曾对他讲过许多,但周维岳今日所说,竟大多都是他闻所未闻的,让他不能不恻然以悲,惕然以恐,但觉触耳惊心,除去那一句感叹之外,半晌竟说不出别的话来。

刘钦也是一般。他因两次流落,自问所经历的也算不少,加上薛容与也曾同他谈过类似的事,他心里已有准备,但周维岳今夜的话,仍是对他揭出了另一个世界。

身居高位、抑或是乞儿般流落乡野,他这二十来年不是活在云端就是陷在泥里,似这些云泥之间的事,便非他所知。薛容与知道的倒比他多些,和周维岳这事事留心的老县令相形之下,便不过是浮于表面的道听途说。今晚从周维岳口中道出的这千百种手段,实在让刘钦大开了眼界。

但这不是关键。在赶来的路上,刘钦还想,如果周维岳手里的东西当真有用,陈执中便算是完了,他一失势,刘缵就也不足为虑。到时候周维岳和他的朋友有何冤屈,自己一体为他二人找个公道。

但越听下去,他便越是惊心,周维岳话中出现的一个个名字、一个个官职,如同一捧捧冷水泼下,让他高高燃起的雄心陡然为之一熄——

太多了,太广了,绝不是拉下一个陈执中,一个岑士瑜能了结的。他想得太简单了。

刘钦慢慢回神,见周维岳眼含期待看着自己,蓦然间心里一动,回转了念头。国事如此,他要是再退,还成什么样子?

他没有立刻说话,避开所有人的眼睛,谁也不看,自己沉默地思索着。过了好一阵子,他才重新回神,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看着周维岳道:“你所说的这些,除了涉及岑士瑜、陈执中之外,还有宫里的一些大珰。岑士瑜树大根深,深受陛下信任,又是下面人所仰望,碰一碰他,恐怕数省都要为之震动,暂时不可轻动。大珰在陛下身边,一言可定人生死,也不宜贸然对他们发难……”

他说着,周维岳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多年前方明俊上告不法,州官压下去、府官压下去、代天子巡视地方的御史也压下去,就这么压掉方明俊一条性命,直压到今日仍是歌舞升平、若无其事。如今捅到太子面前,竟还是同一个结果么?

他放在腿上的两只手攥成拳头,拳头发起抖来,就听刘钦继续道:“实不相瞒,我虽为储君,其势已危如累卵,一旦行事有失,恐怕自身难保,遑论有所伸张。各种苦衷,还望你能理解。”

周维岳沉默许久,艰难应道:“是。”

他想自己该离开了,那些东西也不必交出,一齐拿走就是。太子毕竟是个正人,想来不会为此害他的性命。就是当真害了也没有关系。他那两只拳头、手臂,带着全身一齐轻轻发着抖,说不出是因为愤怒还是伤心,正待站起,刘钦又道:“但是——”

“现在如此,不会一直如此。我答应你,眼下形格势禁,我不敢大动干戈,将来若有‘那样’一天,我定然一桩桩、一件件查过去,查他个水落石出,一个人也不放过……我这样说,你恐怕不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