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第47章

作者:君子在野 标签: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成长 正剧 古代架空

哪壶不开提哪壶,话刚说完,卓春眠的药箱不堪重负,倏然崩开,稀里哗啦一阵乱响,那酒壶也跟着跌在地上,却没有碎,咕噜噜滚出去老远,卓春眠慌张去捡,玉玄子快他一步,一把将酒壶捞起来,拔开壶盖,嗅了嗅味道。

卓春眠满脸细汗,无助地回望二位师兄,一张柔和的鹅蛋脸,满脸都写着:糟了,糟了。

玉玄果然勃然大怒:“好哇,刚说没有小酒小菜,你们倒已备上了!这回抓了现行,看你们如何辩解!”他一挥手,将酒壶递给闻怀瑾,“你瞧瞧,这就是咱们昆仑出类拔萃的好徒弟,‘小东华’?”

闻怀瑾拎着酒壶,瞪着卓春眠:“谁让你——”他紧抿嘴唇,把话又咽了回去。

那酒壶从卓春眠的药箱里掉出,玉玄子却不与他计较,全把帐算在林故渊头上,环抱双臂,冷冷道:“昔日东华上仙一断无明烦恼,二断无明嗔怒,三断无明贪欲,生死财色,心无所动,你哪一句做得到?别人叫你‘小东华’,惭愧么?”

林故渊却没听清他一番宏论,将头深埋胸前,使出浑身解数,遏制心头一股股烦躁恶念,尽力将呼吸调至缓慢绵长,一呼一吐间真气流转,他深知此时让众人回避已然无望,只盼玉玄师叔能再骂几句拖延时间,好把这次发作硬扛过去。

心中无物,念头不起。

心静神全,神全性现。

他专心与心魔对抗,不自觉绷紧面孔,满脸决然之态,殊不知玉玄子看在眼里,只觉这孽徒接二连三犯下大错,竟无一丝愧疚悔改,更是怒不可遏。

暴喝一声:“你们三个,都给我跪下!”

“私探思过弟子,私自带酒进山,违反宵禁夜间聚会,私通魔教意图不轨,反了,都反了!”他的脸被灯笼映得发红,转头道:“好大的胆子!”

陆丘山急道:“不关故渊师弟的事,是弟子想着玉虚师叔只让师弟罚跪,未曾吩咐不准进食,故渊师弟在思过堂跪了一天一夜,弟子担心他身体,送了些素饭素汤……”

玉玄子怒道:“你糊涂!”

卓春眠脸都吓白了,颤声辩解:“师叔,酒、酒是我带的,故渊师兄并不知情,要罚就罚我。”

玉玄子转向他:“不知情便不追究么!你们拿这物事给他,说明他平日里便饮酒作乐放浪无拘,便用规矩假象骗过他人!眼下师兄正闭关疗伤,我非代他好好整治山里风气!”

昆仑派纪律严明,玉玄子又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陆丘山和卓春眠双双跪着,大气也不敢出,玉玄子朝林故渊一甩袍袖:“你可知罪?”

林故渊的热汗一滴滴往下淌,浑身骨头剧痛,师兄弟一干身形在他眼中尽数扭曲成条条幽暗鬼影,嬉笑摇摆,忽大忽小,他咬着牙,凭最后一丝清明答道:“弟子认罚。”

“好”。玉玄子满意道,“林故渊,你私交魔教,将武林搅得一团浑水,自甘堕落,罪大当诛!念及你本质不坏,又有玉虚师兄力保,我便给你一个机会,眼下有三件事需你来办,若能将功补过,我便不再追究你们今夜所作所为。”

林故渊道:“师、师叔请讲。”

“第一件事,你和那魔教妖人四处躲藏,被一户大户人家收留,我要你立刻说出那家宅院建在何处,主人是何名号?”

“第二件事,玉虚师兄正与各派掌门商讨共伐魔教一事,你既去过总坛,我要你说出总坛位置和机关布置详情。”

“第三件事,我要你约那妖人在后山见面,到时你提剑便杀,不可有一丝迟疑犹豫,只这三条,可做得到?”

林故渊被折磨大汗淋漓,闭紧双唇,奋力呼吸,卓春眠见他神色有异,急道:“师叔,林师兄今日身体不适,这些可否明日再说?”

玉玄子道:“闭嘴,你插什么话!我看他又吃又喝又说闲话,身体好得很!”

林故渊断断续续道:“这些——是师叔之意,还是我师尊之意?”

玉玄子狞笑道:“掌门师兄尚在调养闭关,我代他执掌门中戒律赏罚,我的意思,便是他的意思。”

他倏然拔高调门:“当初你逼死我徒儿,我就瞧出你品行不端,虚有其表,早晚给我们惹祸招灾,果不其然!”

林故渊气血翻涌,喉头阵阵腥甜,却毫不畏惧,斜眼睨他,“第一,我只知是一高广宅院,主人从未现身,我未曾见其真面目,更不知其姓甚名谁;第二,我虽去到总坛,但魔教中人狡诈警觉,我一路被蒙眼押送,不知任何机关布置;第三、三,我、我已与他一刀两断,就算我肯约他见面,他也未必肯来,你、你死了这条心……”

说到最后,已是气若游丝,眼有恨意,玉玄子攥住林故渊的前襟将他提起:“没关系,没关系,我已向武林放出消息,昆仑山今夜清理门户,你与那妖人郎情妾意,他必不肯袖手旁观——”

林故渊一口唾沫喷在他脸上:“你卑鄙!”

胸口如遭重锤击打,他汗如雨下,脸色惨白如纸,仰头道:“都走,都走!让我自己、自己静一静……走,来不及了……”

玉玄子也觉不对,踉跄着连退两步,骇然道:“你练了什么邪功?”

忽觉耳畔炸雷,堤坝轰然倾塌,林故渊双手捂耳,痛得打滚—是孟焦,是不合时宜的来了。

不知是谢离不在的缘故,孟焦无处纾解,暴躁凶戾,他眼里烧着火,腾腾真气沿七经八脉乱走乱撞,难以遏制的弑杀念头从心底摇曳攀升,恨不得将眼前扰他清净的人个个分尸泄愤。

卓春眠惊道:“故渊师兄!”

林故渊挣扎着向前挪动,攥住玉玄的袍角:“你趁我师尊不在,公报私仇,以我为饵,引他上钩,这等小人行径,好让人不齿……”

“师叔,大师兄陈远一事,是他一心求胜,引我诈败不成,不惜暗器伤人,最后畏罪自尽,他咎由自取,与我何干?”

陆丘山眉头大皱:“故渊,你疯魔了么?怎可顶撞师叔?”

玉玄子脸色大变,挥手将他拂到一边:“你胡言乱语什么!”

林故渊只是森森冷笑:“我对他、我对他虽一往情深,但从未因私情做出半点逾矩之举,我们也已彻底决裂,他再不问我是死是活,师叔、师叔怕是打错了算盘……”

在场众人都看出林故渊性情大变,诡异莫测,俱是胆寒,淡金寒芒一闪,闻怀瑾已将“六两金”持在手中,剑尖指向林故渊心口,微微摆头,冲左右喝道:“退后,他与妖人勾结不清,早已非当日的林故渊,诸位小心有诈!”

林故渊脸上蒙着一层青灰戾气,眼藏凶光,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两肩低耸,一如困兽争斗。

“怀瑾,你为何、为何要跟他们一起逼我!”

玉玄子的脸难看至极,叱骂道:“大胆孽徒,迷信左道,误入歧途还不自知!”他朝陆丘山和卓春眠喊道:“你们两个愣着做什么,快回来!”

陆丘山亦觉危险,当即拽住卓春眠,大步去往玉玄后方,玉玄子破口大骂,林故渊浑浑噩噩,隐约听见他左一个“魔教妖人”,又一个“狂徒左道”,更觉烦躁难安,怒喝道:“不要再提他!”

卓春眠一根根甩脱陆丘山的手指:“我去看看。”陆丘山急道:“不可!”

卓春眠脾气来了也极是倔强,水蓝一闪,已小步回到林故渊身边,从肩上卸下药箱,先后翻起他的左右眼皮察看,又搭他脉搏。

林故渊不住躲闪,呼吸更是沉重,卓春眠轻声道:“师兄,别动。”把着他的脉不放手,回头对众人道:“他神志不清,像是中毒。”

他摸出三根长针,突然手起针落,第一枚针钉在林故渊眉心正中,第二针扎往颈侧天鼎穴,思忖片刻,翻开他衣领,扬手将第三针刺入颈窝气舍穴。接着摸出一只浑圆药瓶,将一颗丹药倒在手心,捏住林故渊下颌用力一掐,将药拍入他口中。

林故渊喉头一动,将药丸吞入腹内,随着三针落定,呼吸渐渐和缓,一双长眸混混沌沌,只望着远处,肌肤覆盖红潮,风一吹便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卓春眠惊喜道:“三针便无大碍,林师兄好深的内功。”接着唤道:“故渊师兄?你好些了么?”

林故渊此时空茫宁静,好似与外界全无关联,虚虚地抬起一只右手,卓春眠疑惑不解,看着那骨节分明的手,越来越近,越放越低,缓缓抚上了自己的脸。

卓春眠哎呀一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是红了脸:“故渊师兄?”

玉玄子神情古怪:“怎么回事?”他心念一动,冲卓春眠喊道:“快回来!这孽徒寡廉鲜耻!”

卓春眠睬也不睬他,只顾自言自语:“难道这毒会引发癔症?”他悬停右手,斟酌着寻穴下针,林故渊两手捧着他的脸,来回抚摸,极尽温柔,卓春眠被他弄的浑身痒痒,只是温声道:“师兄,你别动,我拿不稳针了。”

第90章 昆仑之五

闻怀瑾看不下去,怒喝道:“春眠,你纵容他干什么!”

卓春眠回眸一笑:“无妨,他一时神志不清,把我误认作了别人。”

他毫无退避之意,轻而快速的解释道:“我所选穴位为百药宗程氏‘定心十二决’中的三处,专克入魔、混乱、癔症、惊厥等症,这三针既有效,再看师兄方才脉象,应是中毒不错,我一时说不出这毒来龙去脉,但依我猜测,这毒激发心病,心病便要纾解,隐而不发只会愈演愈烈……你们别打扰他,且让我听听他说什么。”

陆丘山仍不放心,气急道:“提起药理你这股呆劲……你先回来,稍作观察再说,故渊这病颇为蹊跷,你医病不加防备,当心遇险。”

卓春眠淡然一笑:“遇险?怎么会,他是故渊师兄啊。”

林故渊一无所知,离卓春眠越来越近,用鼻尖轻轻厮磨他的脸,气氛暧昧难言,低声倾诉衷肠:“你别怪我,我们是不能在一处了,可我的心已经给了你,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我都再改不了,我师门容不得你,你的朋友兄弟也都瞧我不起,可那又如何了?我把你藏在我心里,谁也不能把我跟你分开……”

“我这一生一世,再不会喜欢别人……”

卓春眠毕竟年轻,于情爱之事全无经验,他嘴上说得淡定,乍然听到这些缠绵惆怅之语,不由心神激荡,脸颊绯红。

林故渊唇角漾出古怪笑意,将卓春眠抱在怀里,视若珍宝一般轻抚他的肩头,在他耳畔吐气如兰:“你要不要,想不想要?那次在农舍我没有遂你的意,我好后悔,我好想念你……”

卓春眠如被钉在了当场,攥着一把银针,碰也不敢碰林故渊一下,一双眼睛只无助的到处乱看。

在场众人虽听不见他们耳语了些什么,但他们与林故渊在昆仑山朝夕相处这些年,何曾见过那一向端肃严厉,不苟言笑的林故渊这副样子?

又见卓春眠惊惶无措,都猜到不是甚么好话,闻怀瑾气不过,嚷道:“姓林的,你被鬼迷心窍了吗!早知如此,当日在少室山上,我拖也把你拖回来!”

玉玄子急喝道:“春眠,他中了妖术,怕早已是魔教妖人一党了,快些回来,不要再拉拉扯扯!”

卓春眠一动不敢动,双目空茫绝望——他从小到大最尊敬的林故渊师兄,开始摸摸索索解他的衣带了。

“不、不、不不、不,师兄,不行不行,不行。”他举着银针,舌头发木,不知说了什么,心里更是一团乱麻。

倏的一声风响,一股幽若无物的细风卷过,大殿灯火尽数熄灭,陷入一片黑暗。

一名昆仑弟子惊呼:“什么人!”

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混乱中只听啪啪几声轻响,众人皆感胸前一痛,已被人封住了穴位,回过神来时,只见林故渊和卓春眠背后站着个高挑黑影,晦暗的月光笼罩之下,隐约可见那人姿容笔挺,长发披垂,衣角随风拂动,如鬼魅一般稳稳站着。

众人后背刺芒芒地渗出一片冷汗,这人何时来的?为何一点动静也无?

方才说话的昆仑弟子声音都变了调:“你——是人是鬼?”

玉玄子一声暴喝:“什么是人是鬼,定是那魔教妖孽,快,快捉住他!”然而他也被点了穴,一步也动不了,气愤地吆喝:“卑鄙手段!快,你们快替为师解开穴道!”

那黑影突然开口了,语调懒洋洋的,轻佻而愉悦:“别吵,别吵,再吵我连你们的哑穴一起点。”

卓春眠和林故渊在三清像前抱作一团,他离得那黑衣人最近,只见那人俯身掰开林故渊的手,轻轻将他扶起,眉眼含着多情笑意,抬手在林故渊的下巴上戏谑一拧,轻声道:“我一不在就跟师弟拉拉扯扯,果然你们名门正派的男子都是负心汉,好让我伤心。”接着儿戏似的把他往肩上一扛,低头冲卓春眠笑道:“小友好医术,谢谢你,我带他走啦。”

闻怀瑾大声道:“春眠,快拦住他!”

卓春眠迷糊着追出去几步,道:“你要对我师兄做什么!你这魔教、魔教妖——”他急中生智,哎呀一声,瞬间开了窍,急道:“前辈、前辈不可!你们这么走了,让师兄如何说得清楚!”

那人身上散发淡淡酒香,回头一瞥,道:“他说了这么多,有人听么?还有什么好说!”

说罢扛着林故渊,化作一道青黑残影倏然而去,临行手腕一动,手中不知藏了什么东西,嗖嗖几声发射出去,解了最前方几个昆仑弟子的穴道,众人瞬间乱作一团,忙手忙脚互解穴道,玉玄子铮地拔出剑来,跟闻怀瑾一前一后追出去:“追!给我追这两个魔教妖孽!”

白雪皑皑,月华遍地,思过堂建在山顶,突兀一座险峰绝壁,十多名白衣昆仑人士排成扇形,将谢离和林故渊逼到悬崖边缘。

玉玄子喝道:“魔教妖孽,今夜怕你是有命来、没命去,此处四面悬崖绝壁,你已插翅难飞,还不速速认罪伏诛!”

闻怀瑾左手捏剑诀,右手摆开杀招架势,英气勃发:“放下他!”

山顶大风漫卷,吹的人摇摇晃摇,谢离往后退了一步,半只脚已悬在半空,稍微一动,只听吱嘎一声雪响,碎冰细雪扑啦啦落下悬崖。

林故渊眸中混沌,两手搂住谢离的脖颈,皱眉低声呼唤:“我好热,好难受——”

他尚未完全清醒,问别的却又不答,谢离赤手空拳面对十余名昆仑山侠士,其中还有一位玉字辈师叔,轻轻叹一口气,回头道:“故渊,我出手是要人命的,可这些糊涂蛋,打又打不得,杀也杀不得,你说让我怎么办?”

林故渊半梦半醒,伏在他肩头,额前青丝软垂,低声道:“不准、不准伤我门派,走——”谢离笑了一笑:“好,都听你的。”

玉玄子冷笑一声:“想走?哪那么容易,除非你是鸟,除非你生出翅膀,能飞下这万仞‘不争峰’!”

说罢再不犹豫,跟闻怀瑾两人一左一右凌空攻来,只见剑出如虹,以穿云破月之势呼啸而至,谢离岿然不动,以手背掩口打了声呼哨,矮身避过两股剑锋,突然急速抽身,调转方向,冲那悬崖绝壁猛冲了过去!

陆丘山和卓春眠同时大叫:“不好!他们要跳崖!”

只听一声尖锐鹰唳划过寂静长空,万丈绝壁之中,忽然升起数百只玄色巨鸟,于半空盘旋往返,灰黑羽毛簌簌飘落,一众弟子不由惊呼:“这是什么?”

谢离站在鹰群之中,回头冲玉玄子笑道:“你看我有没有翅膀?”

他轻飘飘打了个手势,鹰群像是发了狂,齐齐急速煽动羽翼,扑啦啦振翅翱翔,亮出尖锐鸟喙,一只只俯冲而下,啄的众人抱头乱窜,鹰群中间垂下一段绳索,谢离连退两步,背着林故渊回身纵身一跃,稳稳抓住绳索,在猎猎山风中急速坠落。

昆仑一众弟子被鹰群啄击,护着头举剑乱劈乱砍,哪还顾得上追人?闻怀瑾的脸煞白一片,好不容易提剑冲出重围,立在悬崖边缘探身俯瞰,只见黑雾无边无际,万丈深渊劲风扑面,一声呼哨从远处传来,鹰群集体放弃进攻,跟着一头扎入深渊,不过瞬刹之间,全都没了影子。

空荡荡的山顶,只剩一轮残月悬在苍蓝夜空,百尺危楼,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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