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第56章

作者:君子在野 标签: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成长 正剧 古代架空

林故渊的心仿佛被什么用力一撞,脱口而出:“……不可能。”

“不可能?”谢离冷笑道:“当日是谁极力撺掇要你与我联络,引我现身昆仑;是谁深夜带人对你横加折磨,逼得孟焦发作,让我不得不连夜进山找你?又是谁一日也等不得,带了门下弟子夜围思过堂?若不是你一向为人清正,昆仑上下皆对你有所袒护,恐怕你我二人早已以‘除魔卫道’的名义落入他手中……可怜你们昆仑派处处对魔教避之不及,却险些为聂琪做了嫁衣裳。”

谢离不依不饶的握住他双手,一双乌沉沉的眼睛几乎要看进他心里去,低声笑道:“你回昆仑不过几日,若不是有人与聂琪里应外合,怎么祝无心来得就这么及时?你们昆仑山说是不设防备,可进山之路暗合奇门遁甲之术,当初我也是好费了一番工夫才摸到后山百花谷,这帮人为何能如此神速?

第106章 阴谋之二

一滴冷汗从林故渊额角滑下,他死死盯着谢离的眼睛,险些要从眼里射出钉来:“住口。”

谢离别过脸去:“不仅犟,还自欺欺人。”

林故渊脱口而出:“师叔虽然脾气差了些,但绝不会背叛昆仑,他、他是恨我与你牵连不清,怕昆仑一派因为我的过错失信于武林同道,因此才……”

谢离打断他:“我说是你师叔了?不打自招。”

林故渊由青转白,几乎是强词夺理的辩解:“昆仑山要清理门户的消息已散至江湖,聂琪料到你定会来找我,有所动作也不足为怪……”

他突然闭住嘴,心中惶惶惑惑,就连昆仑山要清理门户的消息,也是他、是他——

谢离叹了口气:“你啊,让我说你什么好,有时候聪明绝顶,一旦涉及亲人朋友,又拗的不肯转弯。”

他喟然道:“你们又没正式去书昭告天下,所谓将消息散播至武林,必然指的是小道消息,那就得有茶馆酒肆一类的地方供闲人嚼舌根,你们昆仑山光秃秃一片,谁替你们传播消息?再说我回来也不是因为听说了什么消息,是因为孟焦。”

谢离的眼睛追逐着他,林故渊无言以对,视线越过他肩膀,空落落地望向天地生宫的满目疮痍。

他嘴上不肯承认,心里却无论如何也骗不了自己,心说如果夜袭昆仑山之事真有始作俑者,明知“清理门户”的消息根本传递不出,却笃定谢离会现身昆仑,还早已带人设下埋伏,怕是连焦蛊的细节都一清二楚。

他镇定心神,回忆那夜种种细节,轻声道:“有件事想来确实奇怪,当日师叔要我办三件事,其中有一条甚为奇怪,他要我说出梅间雪的姓名来历,说出收留你我的梅斋坐落何处,现在想来,怕也是有人指使,想摸出天邪令中是谁表面忠心,背后却在襄助沧海君。”

这推测太令他震撼,说出这些话,只觉浑身疲累,苦不堪言。

他一向尊敬的师叔师伯,怎么会与魔教有所勾结,怎么会不管是非善恶,不管师门恩义,反手就要置昆仑于死地?这样做对他有何好处?难道他因陈远的事,不仅恨了自己、恨了师尊,连整个昆仑派都要付之一炬?

谢离的声音幽幽传来:“也许他只是没料到聂琪会来这一手,这些我在天邪令见的多了,人啊,一旦心术不正,借了别人的手来办自己的事,剩下的就是无穷无尽的利用与被利用,你以为一切都掌控在手里,可就连你自己都成了别人的棋子……就连聂琪,一开始也不是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世上没后悔药可吃,这条路回不了头。”

他看林故渊难堪,不轻不重的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轻道:“好了,都只是猜测,尚无证据,祝无心这一趟已然打草惊蛇,若真是你师叔背后捣鬼,这一阵子也该老实了,这事先放一放,先从手边查起。”

“好,我也不想再逗留下去。”林故渊点点头,用手臂撑着膝盖站起身来,将被风拂乱的头发拢至脑后,轻轻舒活筋骨,道:“我们早点动身,这帮冒充魔教的黑衣人总不能是天上掉下来的,现在去山下查证,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

谢离惊诧地看他一眼,眼神颇称得上含情脉脉:“你这人倒是干脆,要是来我手里,能给你个堂主当当。”

林故渊白他一眼:“滚蛋。”

说完甩袖走了。

此时天已经亮了,先前洁如仙宫的昆仑殿宇到处一片狼藉,灰衣小弟子们拎着水桶抹布,用初学的轻功小心翼翼擦拭被火熏黑的石墙和玉雕。

大雪初霁,刀子似的冷风卷起地上的雪屑,没头没脑的乱飞,成了一颗颗细小的盐粒子,直往人脸上扑,紧张了这两天,心神骤然松弛,这才感觉到了冷,林故渊和谢离深一脚浅一脚踏过废墟,他俩虽不说话,小动作却不断,一会儿你扶我一把,一会儿我扯你一下,被横加拆散的爱侣严守规矩,却难以自持的暧昧,连自己都没发觉,被周围的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他呵出一大团白气,透过遮眼的气雾往外看,突然发现了不对。

一群白衣飘飘的人静静站在百尺之外,背倚残垣断壁,全都一言不发,不知何时来的,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玉虚子,闻怀瑾,陆丘山,卓春眠他们都在,玉玄子独自站在一角,脸色生铁似的锃青。

林故渊被这群无声无息的人吓得险些跌了个跟头。

卓春眠与他对上视线,往前迈了一步,刚待说话,陆丘山用力一扯他的衣袖,卓春眠就不敢动了,用口型唤了声林师兄,低下头去。

林故渊感觉谢离从背后射来两道滚烫的视线,但他实在懒得再把前日的情形重演一遍,玉虚子不动,他也不动,相持许久才跪了下去,端端正正磕了个头。

他轻轻道:“师尊,我们走了。”

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他在心里默念道,“我会回来的,等我不再给师门招来祸患、等我能庇佑你们的那天,等我能证明自己的那天。”

玉虚子没答话,但那威严的神情却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林故渊深吸了口气,迈过一条坍塌的廊柱,牵着谢离的手,大步下了山。

昆仑峰顶与山下是两个世界,山顶终日落雪,山下早已樱红柳绿,一片繁华喧闹。

两人漫无目的逛了几日,四处打探了好些地方,想寻找黑衣人的线索,不料那些人做事滴水不漏,所到之处竟没留下半点踪迹,唯一查到了昆仑山脚下一家荒僻私驿,驿馆四五个老板伙计,尽数被灭了口,屋子也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两人在荒郊野岭转悠半夜,依然一无所获,又在天亮时分赶回了城里。

他俩在茶馆歇脚,林故渊叫了一壶铁观音,缓缓啜饮,心情甚是不爽,蹙眉道:“你就打不过那红莲?干脆来个痛快的,咱们杀进秦岭地宫,把他们统统掏出来一刀剐了,好过这般没头苍蝇似的乱转。”

他和谢离互相漏了底细,都不再端架子,倒真成了一对狐朋狗友。

“总坛多少机关埋伏,少侠可真不把我的命当命。再说,如你这般乱杀一气,怕是事成之后,我不封你个堂主当当也不能服众,你选好执掌哪堂了么?”

林故渊被他逗的要笑,又沏一杯茶,谢离连道:“不要喝了,不要喝了,再喝下去,腹中油水刮个干净,两腿打颤,万一仇家追杀,还未拔剑,尿如山崩。”

林故渊抬眼道:“你这人好生奇怪,我自给你斟茶,你不喝便是了,你如饮牛般一杯接一杯,难道也是我逼你?”

谢离笑道:“莫说是茶,就是毒药,只要是你递来,我一概吃了,再无二话。”

林故渊提起茶壶,递来谢离面前,谢离盯着他的手看,见他的手瘦长青白,骨节分明,极是好看,趁机握着不撒手,林故渊朝他一瞥:“仔细烫着你。”

他叹了口气:“你惯会哄我,你既如此说,为何又动不动去那秦楼楚馆见你那些相好。”

眉宇间有失落之色,谢离只笑着看他,并不反驳,轻轻道:“你不乐意了么?那你答应做我亲亲娘子,再不为了别人抛下我,我往后便只守着你一人,可好?”

林故渊抿嘴不言,谢离见他犹豫,笑道:“你既不肯,那我只乐我的,你再不能管我。”

谢离却又将话题扯回魔教事宜,闲闲说了说那夜围攻思过堂的一众高手,猜测了些身份来路,拈着一把花生米,一颗颗往嘴里丢,皮笑肉不笑,说道:“我若真领着逆水堂和幽土堂跟欧阳啸日他们拼个你死我活,胜算倒是有,我反倒担心有些人打着清缴魔教的名号,坐收渔翁之利。别忘了,老子是魔教左掌教,身上还肩负着传承天邪令的担子。”

他斜睨着林故渊:“少侠,你们侠义道,恨我们恨得牙痒痒吧,听说魔教现身,觉都睡不安稳了吧?”

“你们天邪令本就是一群不肖之徒,学了正道的本领,做得是欺师灭祖的勾当。”林故渊故作淡定,“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谁睡不安稳,谁心里有数。”

“话是这么说,理儿不是那么个理儿。”谢离嬉笑道,“咱们正邪两道,一开始还能计较个对错,可仇结了三代,谁还能说得出善恶输赢?不过是你捅我一刀,我还你一刀,譬如那’银枪太保‘花家,长生老祖肆虐时他们躲起来过太平日子,三十年前大围剿更是吓得连影子都看不见,可我们刚退至南疆,他们家主却为了在正道同盟面前扬名立威,趁我们元气大伤之时,对我们赶尽杀绝,还杀了这世上为数不多真心对我好过的人,你说恶不恶心?这仇报是不报?”

林故渊垂着眼睛:“确实卑鄙了些。”

第107章 阴谋之三

“所以,聂琪一连杀了他家直系旁系统共一十六个小辈,花家断子绝孙,花家枪也算是完了。”谢离笑嘻嘻的把剩的花生米一把填进嘴里,“当年这么干过的所谓正道,可不止花家一家,一个个都睡不着觉呢。”

林故渊的容长脸往下一沉,淡淡说了句一丘之貉、遑论短长,不动声色的望着空了的碟子,手指叩叩桌子,叫来店小二,“再添一叠花生,加碟梅子。”

“还是少侠体贴,会疼人。”等那店小二走过来,谢离往他手里塞了块碎银子,黑眼睛里含着笑,“你们这里还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特别是那种有漂亮姑娘可看,有酒有小曲可听的好地方,统统告诉大爷。”

“做什么?”林故渊道。

“大好春光,每日睁眼便是线索、魔教、正道,闷煞了我,自然是找乐子,喝花酒去。”

左不过没有线索,那几日谢离得空便往外跑,不是去那花街柳巷,便是茶楼赌馆戏园子,他是个爱热闹的疏狂性子,到哪里都结交朋友,林故渊清清静静地读书练剑,偶尔在城里逛上一逛。

他们自下山之后,约定只做那知己莫逆,谢离果真一诺千金,只与他清谈做伴,偶尔嘴上轻薄几句,摸手摸脸占点小便宜,却再不肯与他厮混牵连,林故渊喜静,常常说不了多少话便要冷场,谢离就耐不住地要跑出去玩。

林故渊只当他图一时新鲜,在昆仑山大闹一场,大约是腻了,又跑去乱别人心弦,只好苦笑,心道怪不得都说红尘色相迷人眼,原来人心变得那样快,前阵子轰轰烈烈,转眼又烟消火灭了,偏我当初愁肠百结,只恨辜负他一腔深情。

心中只是寂寂——就如师父说的,他资历太浅,山下的世界,他半点也看不明白。

这样也好,横竖我也不能许他什么,林故渊在心里喟叹,省的我矛盾苦楚,成日挂念。

店小二说了个好去处,谢离风卷残云把盘里点心瓜子扫荡干净,会了账,拉着林故渊就跑,去的正是十里八乡最大的一处风月场,名曰“百仙阁”。

林故渊看见那牌匾,想起开封府那一回就发憷,放慢腿脚,直往谢离背后躲,寒着脸道:“你玩就玩了,我又不善此道,为何要拖上我。”

谢离嘿嘿一笑:“难道我除了拈花惹草,半点正事不办?既然正路子查不出那伙黑衣人的来头,不如换个方向,少侠想想,他们能干出乔装打扮烧人老窝这档子亏心事,必然不是善茬,无人管束的恶徒最爱干什么,没人比我清楚明白。”

林故渊只盯着他发呆。

“我只喝花酒,又不是宿娼,你瞪我做甚,你又不要做我娘子,从此你再不要管我。”谢离啧了一声,“走走走,昆仑山待太久,一身霉气,瞧姑娘转转运去。”

林故渊被他一路拖拽,走得不情不愿。

百仙阁却是个拥红倚翠的热闹场所,薄衫女子从二楼栏杆探出头来,露着红红香香的臂膀,隔着大老远就看见了两人,见他们一个拉一个躲,好半天都没从街对面挪动过来,一个个举着羽扇,掩口笑成一团。

林故渊被她们看得头皮发麻,仿佛自己才是被挑选审视的那一个,霎时红了脸。

谢离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洒金折扇,笑嘻嘻在手上打了个转儿,踏上石阶,回头用扇子头抬着林故渊的下巴,低头笑道:“心肝儿,上回来青楼咱们忙着逃命,没玩出滋味,这回我带你好好见见世面。”

外面风和日丽,楼内却是纸醉金迷,谢离甩着手进了门,朝那老鸨笑哈哈地打招呼:“阿妈,找几个出挑姑娘,陪陪我这不懂人事的弟弟。”

他把林故渊从背后拉出来,那老鸨见两位公子哥丰神俊秀,已是满脸堆笑,见谢离倒还有限,看见林故渊这等清俊人物,笑得一脸褶子要落下粉来,连声道:“瞧公子这天仙似的相貌,别是唱词里走出来的吧?”

不等他说话,用那染着红指甲的手摸了摸他的脸:“哎呦,这位公子怎么如此腼腆,瞧这脸红的,快进门让妹妹们绞个毛巾把子擦擦脸。”

林故渊脸带薄怒,那老鸨何等伶俐,朝他背后长剑微微一斜,立刻放了手,甩着帕子连连赔笑:“哎呀我这没眼力价儿的,瞧见公子品貌出众就忘了形,冒犯了人家还不知道。”

说罢朝左右丢眼色,示意这两位不是善茬,谢离心里另有一重打听消息的目的,生怕他们生了戒心,连忙笑道:“不忙,不忙,我这弟弟年轻脸皮薄,不爱那些冶艳活泼的姑娘,若是有温柔内敛的,最好通晓诗词,大家闺秀模样的,统统带上来让他过一过眼。”

那老鸨奇道:“来我们这儿的,都是倦了家里那位的古板乏味,头一次听说来妓院找大家闺秀的。”

林故渊听见“古板乏味”四字,忽觉一阵刺耳,谢离的黑眼珠一转,佯怒着瞪她一眼:“叫你去,你就去,多什么嘴。”

那老鸨抽回手帕,斜着眼波道:“好,好,哪样的都有,保证叫二位满意。”又道:“二位去二楼雅座一等,我挑三五个姑娘上去。”

谢离摇头道:“三五个哪里够?”那老鸨道:“三五个还不够?”谢离道:“我这弟弟嫌吵闹,我可不一样,自然是越多越好,越热闹越好,环肥燕瘦来者不拒,像那皇帝老儿佳丽三千,我才过得爽快。”

那老鸨嘻嘻一笑:“你倒是乖,只是不知……”她三指一拈,谢离朝林故渊使了个眼色:“让这姐姐瞧瞧大爷的体面。”

林故渊从怀里掏出一把金叶子,往老鸨手里一拍,那老鸨顿时双眼放光,连道:“好说,好说。”春风拂柳似的走了。

二人在雅阁落座,龟奴推门来斟了茶,过了不一会子,只听咕咕诘诘一阵笑声,十五六个姑娘一齐进来,把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谢离摇头道:“真当大爷没见过大场面?这几只小鱼小虾也拿来糊弄人。”

那老鸨奇了:“你还拿自个儿当皇帝不成?”

谢离道:“凡是没陪客人的,全都来,今儿大爷包场。”

老鸨笑道:“太阳还没落山,客人还没上座呢,全都来陪你,怕你身体吃不消。”

谢离哈哈笑道:“吃不吃得消,姐姐试一试就知道。”

“你听听,看把你这猴儿惯的。”那老鸨笑着将手指往他脑门一戳,眼角一斜,脸上敷着厚厚的胭脂铅粉,徐娘半老,自有一段风流放荡,“可惜姐姐年纪大了,要不然非亲自试试你有多大的本事。”

谢离眉眼含情,倒比方才更认真了几分,嗔道:“姐姐要不嫌弃,弟弟今日单陪你一个,保管伺候的你□□,从此只爱弟弟一人。”

那老鸨竟也不是他的对手,连连摆手笑道:“别、别了,你大姐我好容易熬出了头,此生再不与你们这些负心薄幸的臭男人周旋。”

谢离这一折腾,全楼的姑娘听见动静,都涌来看热闹,一间天字号包厢挤挤挨挨,花团锦簇,扑鼻的香粉味儿,前面的姑娘簇拥着谢离,一杯接一杯灌他酒,推搡着淋了他一身,后面的挤也挤不进去,叽叽呱呱咬着帕子说闲话,活像是进了百鸟园,谢离把酒杯往桌上一砸,堵着耳朵嚷嚷:“别吵,别吵,谁的话都听不见了。”

一个穿粉裙子的姑娘笑道:“你要人多,就别怕闹,我们平日里凑在一处也是这么玩的。”

谢离道:“不是怕闹,是你们如此娇美可爱,少听了一句我心里都不是滋味,冷落了谁我都不高兴,咱们必得找个公平公正的玩法。”

那姑娘奇道:“如何公平公正?”

谢离打眼朝花群中一望,见有带洞箫的,有抱琵琶的,有抚琴瑟的,便笑道:“这么些人,凑两三个乐班子也够了,趁天光大好,咱们听曲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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