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第63章

作者:君子在野 标签: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成长 正剧 古代架空

“亏你什么?”陆丘山啧道,“亏你一路打听调查,从西域追到中原,亏你一天到晚火烧屁股的逼着春眠找解药?”

“我是除魔卫道,是营救同门手足!”

陆丘山摇头笑道:“听听,听听,好一口咬人的牙,你也别愤愤不平了,昨天听他们话里的意思,竟是要乔装混进泰山派,泰山派是名门重地,门禁森严,咱们代表昆仑派,若未提前打招呼,怎么好大喇喇的走进去?可这会传书掌门师叔要拜帖已来不及了,你拿个主意,咱们去也不去?

“去,怎么不去,那魔教长得獐头鼠目,一看就不是好东西。”闻怀瑾冷哼一声,又叹了口气,“若那魔教对他心怀不轨,此刻能帮他的,只有我们了。”

却说林故渊和谢离两人于傍晚时分接到了江如月的纸条,称一切准备完毕,明日便可启程。

两人稍一合计,准备了些乔装易容的装扮,涂黑面孔,身着破破烂烂的白布衫子,扮作行脚挑夫,一路跟随峨眉女弟子的车马,两日便到了泰山脚下,天不亮便开道进山。

泰山绵亘万里,巍峨错落,众峰争雄,山内古木森森,明明山外阳光灿烈,一进山里,忽然晦暗深邃,只见林间栈道蜿蜒,古道两旁大树合抱,山风阴湿,阵阵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泰山为五岳之尊,是历代皇帝封禅之地,因此山路修葺颇为完备,路旁彩旗招招,庙宇林立,过了五马岗亭,进入泰山派腹地,至此游人彻底绝迹,随处可见身穿墨绿长衣,腰挂重剑的巡山弟子,那弟子上前向江如月一行人询问原委,查看拜帖之后自去峰顶禀报。

不多时下来一群泰山派年轻弟子,拱手一礼,向众师姐师妹问好。

峨眉女子艳绝江湖,那泰山派弟子嘴上不说,却也好奇的很,看见她们所带箱笼行礼甚多,在心里道:原来这江湖女侠和寻常女子也无甚区别,漂亮脸蛋需要胭脂水粉日日涂抹,那云霞衣裙也需日日换洗,否则为何江湖汉子个个粗野脏污,女侠却轻灵仙渺?难不成世上的泥巴尘土,只脏男人的衣衫?

这些个女弟子,带着二十多个箱笼,另有好些马匹,七八个行脚挑夫,倒是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挑夫难看多了,破衣烂衫,浑身汗臭,面孔黢黑,操持本地口音,动不动吐出一口浓痰。

江如月泠然道:“我们所带行李多么?还不是拜周掌门所赐,一进泰山地界,便遇上了好大一伙劫道贼人,若非门中姐妹懂些拳脚功夫,怕是早没了性命,我们的行李箱笼尽数打翻,女儿家的东西,被贼人染指,哪里还要的?只好在城中另行采买,这一买,可不就买多了。”她冷哼一声,“都道泰山派是泰山奶奶的道场,能保一方平安,我瞧是徒有虚名。”

泰山派弟子大惊:“竟有此事!可知是何人犯案,是否伤亡?这可冒犯了江掌门!我必要汇报周掌门,对河北山东交汇官道加强巡逻布控,捉捕盗匪,给江掌门一个交代。”

江如月道:“那些贼人个个身手不凡,所用功夫诡谲离奇,是普通盗匪,还是魔教贼人,我等虽武功不高,却自有分辨,可怜周遭百姓,必是频遭劫掠。”

那泰山派弟子听闻魔教二字,你看我,我看你,都道:“泰山派地界,竟有魔教出没,这可开不得玩笑。”

林故渊和谢离偷递个眼色,又都低下头去。

江如月等推测那伙“魔教”是泰山派高手假扮,为的是杀人灭口,但见他们神情紧张,不像有所隐瞒,估计他们不知内情,也便罢了。

一行人彼此客气了几句,缓步徐徐上山。

那泰山派弟子偷瞄众师妹师姐,面孔微微泛红,道:“泰山风景壮丽,晨这季节观赏日出云海再好不过,江掌门可以多住上几日,游览山中景色。”

一名年轻姑娘快言快语:“我们峨眉最不缺的就是好山好水,我们整日住在山里,稀罕你们这点烂石头水窝?”

泰山派弟子倨傲道:“泰山为朝廷祭天重地,有不少名胜古迹和文人墨宝,常言道‘泰山安则四海安’……”

那姑娘冷哼一声:“皇帝老儿的东西,我们武林中人,谁管那些官宦贵胄?什么墨宝,我们不懂,也不稀罕看。”因先前刺杀一事,峨眉一众姐妹心存芥蒂,语气甚是不善,那泰山弟子原想在江如月跟前炫耀卖弄一番,不料吃了个憋,勉强道:“诸位请便吧,只是不要乱走,免得不小心闯了禁地。”

江如月道:“怎么,你们泰山派内还有禁地?”

那弟子悻悻道:“倒也不是什么禁地,只是去不得。”他兴致不高,向左边一屏五指状的险峻山峰一指,“那是天子峰,半山腰有座净水庙,自古便是祭天参禅时百官歇脚之处,从净水庙起,一直到山顶都有官兵把手,算是泰山的禁地。”

江如月又问那泰山派弟子:“连你们的人也去不得么?”

武林中人向来藐视权贵,泰山派盘亘山中百年之久,那弟子不愿承认泰山诸峰之中还有他们鞭长莫及的地方,随口嗯了一声,岔开话题。

山里气候多变,突然下起空濛细雨,山道两边皆是湍急山水,溪水清澈见底,潭瀑交替,积水成渊,雨滴在水潭溅起点点水花,叮叮咚咚甚是好听。

山中起了大雾,从半山腰向下俯瞰,只见山间云海翻腾奔涌,远处的山峦被云雾笼罩,只隐隐露出峰顶,便是看惯了蜀中美景的峨眉弟子,见此雄浑山色,也都纷纷服气,放松身心,顿感襟怀大畅。

走了这大半日,众人脚都有些酸了,江如月道:“都歇歇吧。”

众女孩子都嘻嘻哈哈响应,拿出自带的干粮垫饥,水边生着好些红底黑点的野百合,花瓣大而宽厚,几个年轻些的峨眉女弟子自去采花嬉闹,谢离身边意料之中又围了满满的人,易临风扮了个跛脚老翁,坐在江如月脚边的一块石头上,默默陪伴。

林故渊找了一处僻静高石,独自坐着休息,见谢离入戏颇深,肩上搭着块臭烘烘的擦汗巾子,与众挑夫聊得火热,一群汉子不时迸发阵阵豪爽大笑,他无事可做,便眺望远处的巅顶发呆。

风声过耳,神清气爽,倒也有些与昆仑山似曾相识的寂寞。

谢离身份戳破之前,他们二人日日厮混,谢离从来半步不离左右,一个人说两个人的话,不用开口便觉热闹锦簇,乍然分开两处,只觉萧条冷寂。

他往人群里去看,谢离却像故意躲他,满脸笑容,唯独不向他这边探看,倒是江如月回转过头,清凌凌的目光,和他撞在一起。

只见她按向易临风的肩膀,附耳说了什么,径直走来,缓缓挨着他坐下,二人并肩而坐,俱是无言。

林故渊觉得这江掌门脾气孤直,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不知她有何意图,却也不想去问,又坐了一会儿,江如月道:“我见你一路神色郁郁寡欢,大不似当日在少室山果断顽强,如何,你们吵架了么?”

林故渊并不作答,江如月道:“哦,你不想说。”

林故渊见她坦率,微微吃了一惊,他这一路避世忍耐,从未有人认真问过他心所想,此人又是江如月,乍然之下,只觉奇妙,又一想,眼下大家都是朋友,也不拘说些什么,便淡然道:“谈不上争吵,大约是嫌我沉闷乏味,不如易大哥和那些挑夫朋友有趣。”

第121章 筹备之四

江如月吃惊道:“你是他意中人,你怎能如此想?”

林故渊这才转过头,向她看了一看,道:“江姑娘,你与易大哥两情相悦,我与他始于不堪,若非当日情非得已,他不会选我,我也不会选他,意中人三字,实在唐突了我,也唐突了他。”

他听见谢离那边传来笑声,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悲是喜,只淡淡去看那远山。

江如月道:“早听说昆仑派有位‘小东华’,冷如冰霜,貌如谪仙,谁都难以亲近,谁也不放在眼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林故渊不应,却将一双不起波澜的眼睛向她一扫,又将目光投向易临风,沉吟许久,道:“江姑娘,你小心罢,我今日之处境,便是你将来之处境,昆仑山的昨日,便是峨眉派的明天。”

他那时神色凝郁,万千思绪沉在眼底,饶是一身破衣烂衫,抹灰了脸,仍遮不住那股清寂气韵,江如月心头一震,心道我只当他为儿女情长失落伤感,原来竟是在警醒我这件事情?我近日为他死而复生欢心雀跃,将诸般难事放于脑后,但是往后的路如何去走,追随我的诸位峨眉弟子能否逃脱劫难,全都不得而知。

江如月款款道:“你叫我一声江姑娘,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这故事除了你,再无一人听懂,再无一人可讲,我憋在胸中实在苦闷难言,自然,这是我的事情,与林少侠无关,你若不想听,便罢了。”

林故渊淡淡一笑,道:“左右没人搭理,你但说无妨。”

二人并肩而坐,水声潺潺,团雾弥漫,鸟鸣山幽,江如月思忖片刻,真的开了口。

江如月道:“当初易临风身受重伤倒在峨眉山下,被师姐妹发现,带回了门派,我仔细研究了他身上伤势,发现他不仅中了毒,身上掌伤、刀伤、剑伤更是不计其数,有几股内力来路甚为古怪,绝非正派武功,我便怀疑他不是正道中人。”

“我们峨眉创派有祖训,‘凡峨眉弟子,不杀将死之人,不杀手无兵器之人,不可路遇伤重而不救。’我虽心存疑虑,但我身为峨眉掌门,不敢擅自违背祖训,便把他送进密室,为怕他人口舌,亲自传功疗伤,他昏迷了十几日才有转醒迹象,迷离时亲口承认他是魔教党徒。”

“我像所有正道人士一样,想将他就地处死,永绝后患,奈何他实在伤重,我趁人之危,胜之不武,我便把他一个人关了起来,每日送些吃食,到时辰为他疗伤,除此之外一个字也不跟他说,更不给他半分好脸色。”

“江湖称我为‘小甄宓’,寻常男子,一见我便呆若木鸡,我越是不理睬他们,他们越是一脸蠢相,偏易临风不肯,我不给他好脸色,他也不给我好脸色,看见我就骂:‘你这木头疙瘩一样的丑女人,又来做什么。’我说:‘也就是我这丑女人肯管你,否则你早已是死人了。’他那时瘦的只剩一把骨头,面色惨白如纸,偏抛不开那股轻狂劲,冷笑道:‘你救了我我也要死,辜负了你的一番苦心。’我也不让他,说:‘天下谁人不死,难道因为要死,就都不管了么?为了杀你这丑八怪,连累我违背祖训,美得你!等治好了你,我再亲自杀你以证正道!’就这么天天疗伤,天天吵架,烦不胜烦。”

林故渊听得她讲的有趣,道:“原来易大哥曾经这样不解风情。”

“他是三岁心智,一岁不能再多。”江如月道,“养伤养了二十来日,他恢复了点力气,嚷着要回魔教总坛报仇,问他有何仇未报,却又不肯告诉我。我那时极厌恶他,他想干什么,我偏不让他干什么,他逃了三次,次次都被我捉回来,他不吃药,我就用铁链子绑了他,撬开牙关往里灌,幸好那时他身体虚弱,硬打也打不过我。”

“又过了一个月,他康复了大半,不闹着逃跑了,也不跟我说话了,仿如一只掉队雏雁,日日望着远处发呆,我每日为他换洗送药,忍不住揣测:他到底在担心什么?魔教中人都是无心无肝的大恶棍,为何会有那样悲恸的眼神?山里的夜开始凉了,密室中连一床像样被褥也没有,他会不会冷?每当这些猜测在我心里冒头,我就要大骂自己一顿。”

江如月道:“我最恨寻常男子那股自以为是的样子,自如同露着屁股开屏的孔雀一般好笑,我早已发誓永居峨眉山,一生不与男人纠缠……可他那时的神色那样忧郁真挚,羸弱不堪,更不像别的臭男人对我心怀不轨企图,我竟在一瞬间被他打动,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

“那时我才知道,一个女子,若是对一名男子萌生了同情和好奇之心,便要糟了。我一遍遍骂自己:‘江如月你这虚伪小人,明天再不准进密室了,那个魔教恶徒的死活都与你无关。’可却怎么也管不住自己的心。”

林故渊听她说“同情与好奇之心”,默默发了一会呆,心中苦笑,哪里女子是这般,男子也是一样,天下爱人的心思何其相似,只是爱时真挚,不爱也真挚,怪不得前人的诗写到了末路,再不提那爱恨离愁催人心肝,只淡淡一笔:人生长恨,水亦长东。

他曾久居昆仑半点不懂人情礼法,此番下山,看尽人心叵测和世态炎凉,心里又淡然道,不,我生是木头石头的性情,我若爱一个人,便是长长久久,再不变节,管他爱不爱我,管他欺我辱我,厌我憎我,我心里爱他,与我将来杀不杀他,是否要与他分道而驰有何关系?我做下这欺师灭祖、与人通奸的不齿勾当,哪怕往后他要把我杀了,我要把他杀了,我心里也是爱他。

想到此处,再不怕那些正邪桎梏,心中澄明,只淡然一笑。

江如月道:“我知道直接问他他必不肯说,便在他日日服用的药里加了几味使人头疼的草药,趁他睡着潜入他房里,他果然翻来覆去睡不安稳,一个劲的喊左掌教,沧海君——”江如月朝谢离努了努嘴,“那时我还不知道是他。”

林故渊道:“魔教的事,他没告诉你么?”江如月摇摇头:“无论我怎样打骂拷问,他都守口如瓶,只字不提。”

“我知道他必定是魔教首脑人物之一。”她道,“我日日为他烦乱,他却半点不领情,我更是又羞又恼,心说他是魔教党徒,这条命是我替他捡回来的,就是杀了也没什么不妥,蘸着盐水抽了他好一顿鞭子,想从他嘴里逼问出魔教的企图动向,他仍不开口,冷汗哗哗的往下淌,咬牙笑着叫我:‘蠢女人。’我一鞭子抽在他脸上,只差半分就要打瞎他的眼睛,他躲都不躲,笑嘻嘻的说:‘名门正派,恶臭之徒,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半个字。’”

“我那时虽恨得咬牙切齿,现在想来,他最先打动我的,正是这份忠义之心。”

林故渊问道:“后来呢?”

江如月道:“挨了我一顿鞭子,他的旧伤又有复发之势,连续几日高烧不退,我也发觉打的重了,心中内疚,亲自煮了一碗白粥送去给他,我自小习武,无论厨艺还是女红都半点不通,那粥自是又糊又臭,他尝了一口直皱眉头,我试探着问他:‘好喝么?’他断断续续地说:‘这样难以下咽,必定出自你这种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母夜叉之手。’我刚要生气,他却不歇气的把剩下的都喝完了。我说:‘既然难吃,你为什么又喝的那么痛快。’他又笑了,说:‘蠢女人。’我说:‘你怎么不说我丑了?’他说:‘你们峨眉美人如云,你在中间,虽然算不上好看,也不算最丑。’”

林故渊笑道:“易大哥的眼睛没被你打瞎,他应该天生就瞎。”

江如月掩口笑道:“后来我才知道,他最喜欢看女孩子笑,只要笑,便是好看,像我这样冷着一张脸的,就算是嫦娥,他都觉得凶恶丑陋。”

“我费心照顾了他那么久,他一个魔教来的病秧子,竟敢挑剔我的长相,我心里当然不服。可我们峨眉门规严格,了尘师太那时年轻气盛,认定我天资聪慧,将我自幼当做掌门传人栽培,别人能笑,我不能,别人能哭,我也不能,从小到大,只要我露出一丝感情,必换来一顿责骂,久而久之,早忘了普通人的七情六欲。”她抬眼望着林故渊,“这些话别人不懂,你必定、你必定……”

林故渊转头看向山雾空濛的远方,想起千里之外的昆仑雪峰,淡淡道:“……我知道。”

江如月继续道:“我对着镜子练了好久,见到他时,便对他笑了一笑,自觉既僵硬又怪异,可他呆呆地盯着我,面红耳赤的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我心里得意,问他:‘那你还去报仇么?’他沉下脸色,依旧说:‘去。’他说得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之意。我也不知怎么了,一下子恼羞成怒,骂他:‘你竟敢戏弄我。’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就走了,接下来的一整天心里都怦怦乱跳。”

第122章 筹备之五

林故渊道:“你喜欢他,想留住他。”

江如月深深看了他一眼:“对,我那时还未察觉,以为自己对他是怜悯之情,可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动了心。”

她的面颊微微一红,道:“我怒气冲冲回了卧房,一夜越想越气,第二天提着剑向他挑衅:‘魔教妖邪,滥杀无辜,武林正道人人得而诛之,你想走,也得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他看着我手里的剑,问我:‘你要怎么样才肯放我走?’我说:‘你的命是我救的,我们峨眉祖训‘不可路遇危重而不救’,我做到了,但是身为武林正道,见魔教便应杀之,我也不可违背,何况你身为男子,在我们峨眉峰顶禁地居留数月,我的清白名声已毁于你手,我再不能容你。’我态度颇为坚决,他却全不当一回事,笑了笑,说:‘那好,我就拿命还你。’”

“我解开他身上镣铐,带他去了后山的山涧,也不管他是大病初愈,逼着他与我决斗,我攻了整整六十一招,招招狠辣致命,可无论怎么打,他都不肯还手,浑身是血的看着我笑。他越是笑,越是不还手,我越生气,举剑攻他心脏要害,心说他若再不躲闪,便要做了我的剑下之鬼……”她莞尔一笑,“你猜怎样?”

林故渊的眉宇之间盘桓着一层淡淡愁绪:“你下不了手。”

江如月自嘲道:“是了。”

“我的剑在最后关头转了方向,刺入他左肋,虽非要害,却也十分凶险,他捂着伤口,血从指缝间不住的往下淌,抬头笑着说:‘姑娘,这一招使的可是坏了。’我再也把持不住,捂着脸哭了,边哭边骂他:‘你这蠢男人。’他跌跌撞撞地走到我面前,用染满血的手擦去我脸上泪水,说:‘这样美的姑娘为我流泪,这顿打挨得不亏,若是能嫁给我做老婆,哪怕只有一天,变成鬼都值了。’我又哭又笑,哭的是我一时失手,竟把他伤得那么重,笑的是他一点都不蠢,不仅看懂了我的心,还与我心意相通。”江如月说到这里,忽然飞起满面红霞。

林故渊道:“后来怎样?”

江如月道:“我一生活得如同牵线木偶,从未体会过如此汹涌情感,看着他一身的血和伤,一时冲动,便、便答应了他。 ”

林故渊叹了口气,道:“可他并没有留下来娶你,还是走了。”

“对。”江如月道:“他捧着我的脸问我:‘我的仇家遍布天下,你不怕吗?’我说:‘我若与你成亲,便是背叛了整个侠义道,从此我的仇家也将遍布江湖,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追杀,你怕不怕?’他笑了,说:‘那就当嫁妆了,人家带金银宅院,你带一筐仇家,好得很。’”

江如月微笑道:“我为他包扎疗伤,并肩看天边游云,不知不觉就是一天……我从来不知道,他原来那般的羞涩和温柔。”

林故渊忍不住笑:“果然是易临风。”

江如月道:“他第二日就下山了,说要回总坛替他一生最重要的朋友报仇,我们约定了腊月初三在姑苏寒山寺见面,若到时两人都能如约赴会,便各自金盆洗手,从此退隐江湖。若是一方不到,那便是有一人反悔……我们正邪有别,在一起是难上加难,果然,那一日我如约而至,他却始终未曾出现。”

林故渊沉吟道:“易大哥这样的人,言而有信,有始有终,我不信他变节。”

“我也不信,我在寺里听了一整日的梵音,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干了。”江如月道,“我知道他是死了,死在报仇的途中——他走时脉息微弱,重伤难愈,是我把他伤成那样,是我任性、害了他的性命……”

“我现在还记得那日北风萧瑟,佛寺的朱红断壁涂着夕阳,我在树下站了一天一夜,一直到扫院的沙弥赶我出门。”

林故渊回想当日少林寺初见江如月,心说怪不得她那时悲戚伤怀,听见“魔教”二字又那般动容。

他道:“江姑娘,你刚烈如火,敢爱敢恨,让人敬佩,今日都是自己人便罢了,但此事往后再不可露于人前,少室山你出手相帮,给峨眉惹来无数麻烦,如今天下武林被那魔头搅的暗流汹涌,你为一派掌门,其中厉害,你比我更清楚明白。”

江如月敛去笑意,神气凝重,重重点一点头,道:“这些魔教中人做事癫狂飞扬不计后果,又都是稚子心性,我虽与他结交,但对他们一党心有戚戚,少林一战,林兄弟一诺千金,千里护送菩提心法回归少林,此事传遍武林,我深敬林兄弟为人,往后若有不得已之事,给峨眉捎个口信,山长水远,鼎力相助。”

她持剑拱手一礼,竟是无比郑重。

林故渊回礼道:“我亦如此。”

君子之义,盟约既成,二人心中洞明,再不需多言,只静看远处云海翻涌,突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抬头一看,两条人影踏着山石而来,正是谢离和易临风,穿过瀑布斜飞的水帘,见他们俩坐在悬瀑之下,避开众人絮絮交谈,脸上神情都有些玄妙。

本是极潇洒俊逸的两个人物,一个扮作挑夫,一个扮作瘸脚老翁,却是一样倨傲神色,那番图景颇有些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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