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江南 第41章

作者:宋绎如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甜文 轻松 HE 古代架空

第77章 梦魇

虞望被夢魘住了。

每夜抱着文慎入眠, 他已经许久没有做过噩夢了。他照顾着文慎的伤处,怕他翻身压到瘀肿的地方,一夜都没有合眼, 淩晨雨歇之后才沉沉地睡过去, 如果那时他知道随之而来的夢里会出现什么,他宁愿出去淋一夜的冷雨, 好驱散所有的睡意。

在他的噩梦里, 文慎总会以各种方式惨死,最开始是意外身亡, 有时是文渊池中浮起一具胀大的尸体,有时是铁蹄下踏过的一颗残缺的首级。后来就变成死在他手中,被他百发百中的利箭穿透心骨, 倒悬着被他悍然挥下的长剑自腿心砍成两半,亦或是削成人彘锁住颈项因失血过多死在地牢……这次他成了刽子手,放刀斩断了那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

虞望在梦魘中劇烈挣扎,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浸透了薄被,喉间溢出困兽般的哑音。梦中那截断腰的血喷溅在他脸上,溫热的, 黏腻的, 带着文慎身上特有的青梅气息。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抽搐着,手臂精悍的肌群绷直发颤,深邃的眉眼极端痛苦地扭曲在一起。

“阿慎......别......”崩溃的呓语终于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 带着近乎绝望的哀求。他紧闭的眼角似乎有什么东西滑落,混着冷汗消失在鬓边。

他仿佛看见阿慎淡色的魂魄从那具尸体中飘出来,像一阵和煦的风,溫柔地飘到他面前, 将他劇痛不已的头抱进懷里,不计前嫌地揩去他额边的汗和脸上的血。虞望失声哀恸,正要伸手将他抱住,眼前的一切却如血雾般炸开,苦腥的脏器淋了他一身。

那个会温柔地抱住他安抚他的魂魄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双眼空洞地淌着血泪的厉鬼,扑到他身上尖利地哭叫着,张开毒蛇般的裂口满懷恨意地撕扯他肩上模糊的血肉。虞望颤抖着手摸到那厉鬼腰间缝合的长疤,抚上厉鬼濕紅的脸,竟然如愿地含泪笑了笑,低头吻住它无舌的裂口,任由它将自己的脸啃噬殆尽。

结束了吧……

结束了。

一切。

“哥哥!”

“世子哥哥!怎么又受伤了?为什么不告诉我?疼不疼啊?走,去找府医爷爷敷药。”

“世子哥哥,阿慎是不是很重啊?把阿慎放下来吧,脚踝不是很疼,不用一直背着走,真的真的,放阿慎下来吧。”

“世子哥哥,月亮为什么不能一直是圆的呢?这样阿慎就可以每天给世子哥哥过生日了。唔——不行,若是天天都要送生辰禮的话,阿慎岂不是天天都要睡不着觉了?不行不行,送生辰禮太难了……每次都要想好久好久。那、今日送世子哥哥的佛牌,世子哥哥喜不喜欢?”

“世子哥哥,江南离京城好远啊。要是江南和京城很近就好了,这样娘親就会经常来看我了。我这样想……是不是很不懂事呢?娘親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嗯……和世子哥哥在一起也很好,阿慎想一辈子都和世子哥哥待在一起。”

“世子哥哥!风筝!我就知道是你给阿慎做的风筝!可是风筝要怎么放呢?娘亲还没有教过我。世子哥哥,你教教我吧。”

“世子哥哥……别哭啊,不疼的,一点都不疼,只是看上去烧得很严重而已,其实……一点、都不疼……呜呜……”

“世子哥哥!夫子今日又夸我啦!他说我有朝一日定能有一番大作为,是真的吗?不过我还没有想好今后要做什么呢,世子哥哥今后要做什么呢?要是世子哥哥开一家揽月楼那样的酒楼,我就来帮哥哥管账吧,我管账可厉害了……这算是有大作为吗?”

“世子殿下,越矩妄动则乱生,像今日这般放浪无礼的事情,往后不能再做了。”

“世子殿下,夜里凉,早些歇息罢。前些日子说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世子殿下,早去早回。”

“世子殿下——”

“哥哥!”

虞望猛地睁眼坐起,瞳孔剧烈收缩着,胸膛失控地起伏,脸上泪汗交织,眼中血翳一片。文慎心都要碎了,连忙扑上去把他抱进怀里,抬袖輕輕地揩他眼角的泪,虞望怔怔地望着他,分不清是重复的梦还是现实,不敢再伸手抱住他,生怕下一刻又是一阵淋漓的血雾。

“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没事的,没事的,我在这儿呢,阿慎在这儿呢。”

文慎没能说动虞七帮忙从虞四那儿取出钥匙。虞七再对他没辙,也不能在未经虞望许可的前提下擅自打开虞府的地牢。文慎好说歹说嘴皮子都磨破了,虞七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特别可恨,气得文慎又折返回来想把这个呼呼大睡的王八蛋踹醒,可计划还没实施,就见他魇症发作,无法醒来,又急得他马上把虞五找来。

虞五施了针,好一会儿,虞望才终于从梦魇中脱身。

可是这张素来深邃凌厉的脸此刻血色尽褪,唇色泛白,神色恍惚,并不像是完全好了的样子。

文慎实在担心,又微微弓起身凑近去亲他薄冷的唇。后腰还疼得厉害,可是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将虞望的唇瓣舔濕、舔热,带着他颤抖的手揉摸自己温软的身体,不停地告诉他,不停地问:“阿慎在这儿呢。哥哥的魂去哪儿了?”

“哥哥,别怕,阿慎会保护你的。”

“阿慎会保护哥哥的。”

“哥哥……”

虞望的手从他的腿根抽出来,摸到他瘀肿的腰,没有开裂,没有缝合后的长疤。他怔怔地、忐忑不安地碰了碰文慎苍白的脸颊,预想中的灾厄没有到来,他的手被文慎温柔地牵住,那温软细腻的脸颊在他糙冷的掌心重重地蹭了两下,很快发热泛紅,但文慎没在意,反而带着他的手去摸他砰砰跳动的左心。

那重若擂鼓的声响沿着他僵冷的经脉锤打着他的脑髓,浑身僵滞的血好像也随之缓缓流通,虞望舌根发苦,鼻腔一酸,终于抱住文慎的腰,埋在他怀里失声痛哭起来。文慎却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輕轻托住他淩厉的下颌,抬袖极有耐心地擦拭他脸上的泪汗。

不知过了多久,虞望才从梦魇的余韵中彻底清醒过来。文慎胸前湿了好大一片,好在里衣是墨色的,不是特别明显。虞望虽然清醒了,却很不愿意从文慎的怀抱中离开,可是念及文慎一直跪在榻上,腰又累又疼,坚持到现在已经很辛苦了,只好搂住他的腰背,将他往怀里一揽,埋在他颈窝继续消沉。

“不要哭了……”

文慎很轻很轻地拍拍他的侧脸,像是打着商量:“哥哥不哭的话,阿慎可以满足哥哥一个愿望。什么愿望都可以。”

虞望抬起猩红湿亮的眼眸,哑声求证:“真的?”

“真的。”

“那你再亲我一下。”虞望道。

“……这么简单吗?”

虞望不说话了,只望着他。文慎长睫扑扇两下,终于想起环顾一圈,好在虞五虞七早就回避了,他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羞赧,但想来其实也没什么好羞赧的,他只是在帮忙缓解虞望的魇症。

文慎凑过去,先是软软地贴了贴,而后伸出舌尖湿湿地舔了舔他的薄唇。虞望很配合地缠住他的舌,文慎的脸颊瞬间烧红一片,闭紧双眼努力忽略唇舌交缠时臊人的水声。虞望真的很需要这个深入的吻,他安静地注视着文慎接吻时情难自抑的神情,掌心终于变得不那么冰冷。

“好了么?”文慎亲得有些犯晕,觉得自己应该做得很好了,才缓缓地从虞望唇舌间退出来,又乖乖地在他唇角轻啄一口。

“嗯。”

虞望抱紧他,重新埋进他颈窝,像块狗皮膏药似的,恨不得长他身上,两人一辈子黏着过。

文慎等他撒了会儿癔症,才提起自己一直挂心的事:“让虞四把应照云放出来吧。应照云眼睛不好,地牢里光线那么暗,他什么也看不清,一定很害怕。”

“你是说替你守铸箭坊那个人吗?”

文慎摇头:“子深,什么铸箭坊,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也不要再深究下去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对所有人都好。”

“什么叫对所有人都好?首先对你就很不好。你以为皇城脚下,一个机关藏起来的铸箭坊永远都不会被发现?百密尚有一疏,你以为届时你可以一个人揽下罪责,你以为凭着和太子昔日的情分可以保全你的家族……阿慎,你别犯傻了,到时候世家大族反噬过来要你死,太子保不住你,更保不住文氏九族。”

文慎哑然,徒然道:“不是还有你么?”

“对,还有我。可到那时候就太晚了。”虞望牵紧他的手,慢慢挤进他的指缝,和他十指相扣,“你要是死了,我自然是要随你而去的,如何再帮你保护你的家人呢?”

“阿慎,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吧。”

“这不是在牵连我,而是在保护我。”

他抵着文慎的前额,不带丝毫夸张,语气平淡无奇,好像只是在述说着太阳东升西落这样朴实无华的真理——

“只有你活着,我才能活下去。”

第78章 交代

见文慎还是有些犹豫, 虞望也不着急,只是略垂着隼目盯着他看。看了会儿,又抬手摸一下他軟熱的臉颊, 顺着并起两指, 触及他颈侧的脉搏,兀自感受了好久, 又往下拨开外袍, 大掌覆在他砰砰跳动的心口,重重地揉了两下。文慎正想着事呢, 霎时被揉恼了,旋即瞪他一眼,还没来得及发作, 便听他说:

“我梦见你死后變成了厉鬼,回来纏住我,要来索我的命。”

文慎蹙眉:“胡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索你的命?”

“来索我的命吧。我愿意,我很高兴。”虞望故意模糊掉了梦中文慎的死因,只把梦中唯一值得高兴的一点拿出来说,“如果有一天,你连死都要瞒着我, 把我一个人抛弃在这世上, 连魂魄都不曾来找我,对我来说,那才是此生最可怕的噩梦。”

“阿慎, 你知道,我三岁就失去了父亲。”

“失去父亲的时候我还很年幼,和父亲相处也不过三年,尚且郁郁终日、惊惶哀恨不止, 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则披发夜哭以头撞墙,血流不已。母亲觅了无数良医,都没法治好我的疯病,最后是请了天玄观最有名的道士来为我驱邪,道士说我生魂已灭,大抵是救不回来了。”

文慎呼吸一窒,伸手将他抱紧。虞望的手覆住他的后腰,很輕缓地、一点一点加重力道,在瘀伤处找准穴位慢慢地揉,寻着那双被亲得湿红的唇瓣,蜻蜓点水般啄吻过他的唇角,輕咬他圆润的唇珠,含住他饱满的唇阜,直待内里那条羞軟的小舌露出尖来,才道:

“很多时候,至少在这二十余年大多数光阴里,在我还不懂得妻子、眷侣和情愛到底是什么的时候,在我心里,你就是上天补偿给我的生魂。”

“世人皆道,魂心魄骨,乃宿命生根,你弃我而去,和挖我的心、抽我的骨有什么两样?和索我的命有什么不同?”

文慎的臉色白了白,垂下长睫,浑身竟不知为何冷冷地颤了两下,抱住虞望,埋在他懷里很是委屈地皱着臉,想要开口为自己辩解,又觉得好像應该先安抚虞望低落的情绪。又别扭又纠结,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就觉得虞望实在是坏,怎么可以自顾自地说出这些伤人的话?只要能让哥哥幸福,他把自己的心骨剖出来献出去犹嫌不足,怎么会是他所说的那样?

要真是那样……该怎么办?

虞望抬手捋了捋他乌顺的长发。他从小就喜欢摸文慎的头发,有时候在书房读书读累了,就靠在文慎身上捉起他的长发编着玩儿。文慎向来纵容他,心疼他,从不因为他玩了他的头发而生他的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有一年他竟然自耳边剪下好长的一截头发,用红绳束好送给他。

虞望将那长发当宝贝一样愛着护着,藏于枕下夜夜好眠,可惜九岁那年东厢失火,那截长发也付之一炬。

一想起这些往事,不论好的坏的,幸福的、遗憾的,虞望总是倍感懷念,一不留神思绪就飘得很远。

过了很久,怀里人熟悉的声音才将他的魂唤回来。

“京城内的铸箭坊只是障眼法,明面上等着人来查的,但里面什么也没有。”文慎凑到他耳边,用咫尺之间才能听清的輕细气声,终于将要事交代清楚,“真正的铸箭坊在湘西一带,藏于潇湘秦府地牢之下。潇湘秦府的二当家秦回……也就是当年的秦归,你还記得他么?靖南将军之子,如今为我所用,会在我需要用特制弩箭的时候自潇湘赴京。”

这些事,都不是一朝一夕之间轻易就能做好的。文慎在朝中本就繁政纏身,因新法推行之事不知承受了多少风浪,又要分心收揽可用之人,殚精竭虑为复仇之事谋划,怪不得刚回京时见他那般消瘦,性情也變了许多,还变得这般爱哭,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八年,任谁也扛不住。

只有阿慎这个笨的痴的傻的呆的,事到如今还想着独自硬扛。

“知道了。”虞望被他如兰的气息勾得耳畔发熱,原本温柔的大掌也变得不那么安分起来,“我派人去处理,不用担心。”

文慎虽然交代了,但还是不太赞同他插手此事:“本身就已经很隐蔽了,不是连虞九都没查到么?”

他不提虞九还好,提起虞九,虞望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大掌自亵裤摸进他软热微肿的小缝,很不客气地揉了揉:“虞九没查到不代表任何人都查不到。你什么时候那么崇拜他了?昨夜他都摸进你这里了,你没感觉?还在我面前提他,是想气死我然后继承我的遗产么?”

文慎软在他怀中,气恨归气恨,却并不相信,只觉得虞望又在欺负他:“王八蛋!胡说什么呢?虞九是你的亲信,你平日里开我的玩笑也就罢了,休要为了这点快意羞辱了身边可用之才……更何况他对你忠心耿耿,对我只有厌恶,从来没有正眼瞧过我,怎么可能对我做出这种、这种淫俗之事……”

虞望冷哼一声,低声骂道:“笨死了。”

“你才笨死了!能不能别摸了,好疼。”

“好疼还是好痒?”虞望凑近他。

“好疼!”

“又没有伤,我摸得这么轻,跟搔痒似的,怎么会疼?”虞望脸色更沉了,厉声问,“小骗子,是不是故意骗人?”

文慎背脊一凉,暗叫不好,立刻福至心灵道:“真的疼!是腰疼,后腰疼……好疼。”

虞望糙热的大手一顿,马上抚住文慎受伤的后腰,紧张道:“很疼吗?再吃一颗麝香紫金丹吧,止痛化瘀的,昨晚吃了效果很好。”

文慎乖乖点头:“嗯,要吃。”

虞望依依不舍地放开了他,穿上衣服净了手,才从药格上取出瓷瓶,倒出一粒药丹,让虞七倒了杯温水进来。

虞七没能答應文慎好不容易的一次请求,心中不由得有些惭愧,知道文慎怕药苦,于是舀了一勺蜂蜜放水中,温水搅散,文慎捧杯喝了,有些惊喜地抬眸,虞七不知何时又已经悄然离开,不在原地了。

“怎么了?”虞望从他手中接过瓷杯,也觉得有些舌燥,便将他喝剩的水一饮而尽,温水进口,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倒是有心。”

文慎听出他话里有话,怕他真胡思乱想,马上轻斥道:“人家细心些还不好么?你别整天疑神疑鬼的。九卫跟了你这么多年,和你出生入死,和手足兄弟有什么不同?你要是还不信任,就真不是人。”

虞望将他从榻上抱起来,脸上倒也没有什么怒色,只道:“我心里有数。”

——

日中时分,新帝急召文慎入宮。

虞望给他备了软轿,亲自抱着他上去,进了宮,又亲自抱他下来。文慎都有些后悔今早跟他喊疼了,不如就顺势做一次,也好过整天被他强行抱来抱去的。知道的觉得他伤了腰就走不动路了真是娇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断了腿,从此离了虞望就不行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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