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舍山取草
我道:“难道包房里一共有三个人?”
何仲道:“紫蓉姑娘说,那晚唐寺丞似乎是要等什么人来,但那人还没来,唐寺丞便中毒身亡了。”何仲神情肃了肃,“但郭推丞并不相信紫蓉的说辞。郭推丞觉得,那人已经来过,且将毒下在了唐寺丞酒中,紫蓉姑娘要么是凶手,要么是在包庇此人。紫蓉嫌疑重大,林左少卿重审之后却直接将她放走了,郭推丞如何不怀疑?”
这样看,此案确实悬疑重重。
可林承之将紫蓉放走,一定是有他的道理。
我问道:“林左少卿没有说为什么将紫蓉放走吗?”
何仲道:“林左少卿说,紫蓉没有杀人动机,大理寺也没有查出紫蓉买过或者藏过什么毒药,她一个女子,扛过这么多刑罚,身体已经虚弱至极,此案要是没有新的线索,难道要将她永远都关在牢中吗?于是就给放了。”
何仲抬头小心翼翼道,“其实要下官说,林左少卿这样做倒也没什么问题,只是此案本来线索就少,这下将慕芳楼的人放走,案子就更加难查了。郭推丞于是又找上了林左少卿,直言他跟此案有关,我等虽然都觉得唐寺丞抱怨的那句算不了什么,但真要认真审来,也算是死者的冤家对头,也算有嫌疑。为了避嫌,林左少卿只好又将这案子下放。”
何仲讲得累了,长舒一口气,肩膀松了几分,端起茶杯喝了两口。
“故如今此案就由下官与郭推丞共同审理了。”
这一番曲折,听得我也有些心累。
“照这么看,郭推丞如今应该急切要找到指向林左少卿的证据吧?”我揣摩一番,道,“那有了本王及府上之人作证,林左少卿算是去了嫌疑吧?”
何仲点头:“应当,应当。”
他摇头,疲累一叹,“幸而林左少卿那日有殿下您作证,不然郭推丞逮住这个疑点不放,可又要将下官折腾了。”
***
何仲走后,我的心不知为何久久不能平静,直到晚上,翻来覆去无法睡着。
林承之如今身负嫌疑,已然不能碰这案子了。郭茂德是大理寺推丞,又是唐宏升的好友,郭茂德怀疑他的理由如此牵强,可他仍然将这案子脱手给郭茂德了。
……他还是这样糊涂。他真以为这朝堂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地方吗?
他以为这样就能将自己证得清白了?将这案子交到别人手上,自己去作那嫌犯,他是当真敞亮,当真不怕死。
唐宏升妒忌他,大理寺的其他人便不妒忌他了吗?当面是捧着敬着他,背后却不知有多少人盼着他从那个位置上摔下来。
郭茂德若背后动了什么手脚,将污水泼到他身上,他自己洗得干净吗?
……
不行。
我得找个办法督查此案。
第41章
督查大理寺的案子,最快的办法就是去请道圣旨。可这事不像剿匪,我又跟唐宏升无亲无故,没有理由去督查此案。反而可能将这事弄得更加复杂,叫林承之更难脱身。
我躺在床上想了一个晚上,不自觉睡了过去,翌日一早醒来,脑子忽然通了。
上回江起闻跟我父皇请旨找我查案,是因要名正言顺地借我的身份。说是让我一同主审,也并没真让我去大理寺处理什么。
我大可不必非要个督查的名头,郭茂德和何仲来寻我问话,我也是此案的旁证之一,好奇此案走向再正常不过了。
本王好歹也是个王爷,凑个热闹,也不可能将我扫地出去。
打定主意,我换身衣裳便去了大理寺。
进了大理寺大门,先逮了个人问何仲和郭茂德在何处,那人指了路,我一路寻过去,还没到门口,争吵之声就传入了耳中。
我自幼习武,耳朵较常人更为灵敏,越走近,那声音便越清晰。
“……你怎么敢!你真以为那林承之是好惹的?”
“好不好惹,我不都已经惹了?……死得不明不白……职责所在……”
“你糊涂!晋王的态度你还不明白吗?”
听见“晋王”两个字,我预备叩门的手又放了下来。
我立在门外安静着不动。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可知上回是谁举荐林承之去查那科举舞弊案的?”
“谁?”
“晋王。”
“那又如何?”
“你还不明白吗?林承之先前在哪做官?翰林院。别说断案的经验,他任职才多久?晋王介绍他去,要么是存了私心,要么是知道他有办法破案。不论哪一种,都证明他二人早有私交。晋王行事低调,跟朝中官员少有往来,昨日却要留我二人吃饭,你以为他是想打探什么?更何况……”
“何况什么?”
“何况昨晚席间,我已感觉到晋王言语间对林承之有些偏袒。”那声音沉了沉,“林承之曾跟晋王一同饮酒,还到晋王府上做客,这种种迹象,都证明他二人关系不比寻常。我先前曾听到过一些传闻……”
“什么传闻?”
片刻静默。
“罢了,捕风捉影的事。晋王既然跟林承之关系那么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跟杨沐秋的事?”
话音落下,屋内传来一声不屑的冷哼。“攀附之辈。”
一声叹息。
“总之此人不像表面上那样良善谦卑,他既有能耐攀上杨相和晋王,必然谋划颇深。正所谓泥人也有三分脾气,你处处跟他作对,他却处处让着你,你没想过为什么吗?不过是因为他刚来大理寺,根基不深,等他根基渐深,手下有心腹使唤了,焉能轻易放过你?”
“那我现在便亲手揭下他这张虚伪的皮。”
“你、你怎么……哎,我知道你为唐寺丞升迁之事抱不平,可林承之这样的人,年纪轻轻官居高位,可谓前途无量,爱惜羽毛还来不及,有什么理由冒这么大风险去杀唐寺丞呢?”
“他怎么想与我无关。那包房桌上三支酒杯,定然是有三个人一同饮酒。那青楼女子说唐宏升是为了等人,可等人为什么不准备碗筷?三支酒杯两副碗筷,我不信唐宏升会如此失礼。唯一的可能,就是这第三个人是突然进去的,要么是他自己带的杯子进去敬酒,要么是那青楼女子给他拿的酒杯。那青楼女子没下毒,毒就是进去那人下的。那女子明显隐瞒了什么,林承之却执意将她放走,你信林承之没有问题?”
“这……这其中关节,虽然没有条条捋顺,但依我看,紫蓉,还有慕芳楼那些人,被打得都快去了半条命,哪还会藏什么话?”
“呵,我看正是因为林承之一开始承诺了她什么,才叫她这般毒打都闭口不言。”
“……你怎么就非要跟他较劲?!”
“你也是大理寺的推丞,这案子这么蹊跷,你就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吗?唐宏升容那人进去喝酒,肯定是与那人相识,林承之跟他有过节,我怀疑林承之不是应当的吗?”
“可昨日不已经查了吗,他分明没有作案的时间。”
“……谁知道呢?你既然说晋王跟他关系匪浅,说不准也是在替他……”
“你简直胆大包天!算了,我不管你了,你要抓便抓吧,但你千万别去惹晋王,林承之尚且要装装样子,晋王可不用顾及你我什么……”
我越听心越沉,听到最后,干脆收了脚,转身离开了。
如林承之这样光明磊落之人,在他们口中却是如此奸诈狡猾精于算计。
有几分荒谬。也有几分好笑。
祁桁一心入仕,自他来临安所见,桩桩件件都是倾轧不平,心中可会失望?
他从来觉得我荒唐出格,可他是否觉察过自己在这朝堂之中有多少天真?
何仲将我心思说穿,我倒不必遮掩了。幸而有我头上这虚名帮林承之挡着,否则以他自己的本事,能防过多少明枪暗箭?
不过……
杨沐秋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郭茂德究竟要去抓谁?
思量之间,我人已走到院外了。
大理寺占地广阔,分内外两层,外头是官员们办公所在,里面则是关押刑讯犯人的地方,进去需先通过一道高墙窄门,高墙外常年有人巡逻把守。大理寺本就是个肃穆之地,那里院密不透风,又被高墙、守卫隔开,更显神秘骇人。
我来大理寺几回,都只从那墙外路过,没进过里院。站在正中央的大道上,抬头刚好就能见到那一圈高墙中的圆拱窄门。
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他们要抓林承之。
他们怎么敢?!大理寺卿之下,唯左右少卿官位最高,他二人只是推丞,日后还要在林承之手底下办事……
可郭茂德之前来找我问话,显然已经将林承之询问了一番……
这大理寺的人,怎么都跟江起闻一样不怕死。
不过方才听他二人所言,如今尚没有直接的证据指向林承之,林承之应当……不,按照他的脾性,怕不是会自己钻进牢里以证清白。
大理寺素来以刑讯闻名,他要是进去了……不,郭茂德怎么可能有那胆子。
这么荒谬的猜测脑子里面转来转去,直到我脑子里面只剩下一句话——
万一呢?
我突然便走不动了。
就在此刻,我遥遥看见先前预备叩的那道门打开了。郭茂德和何仲一前一后走了出来,我躲在一旁的石狮后面,逐渐寻他二人视线所向隐匿身形,看着他们叫走了一个衙差,再走出了大理寺的大门,也一同跟了出去。
走过几条街,郭茂德、何仲以及那个被叫出来的衙差停在了一座楼前。檐下牌匾写着“慕芳楼”三个大字。
这街熟悉,我身旁的茶摊也很熟悉。
犹记上一回我也是在这跟江起闻查案,碰见贺栎山从那门口出来。
他们三个一同进去,好长一阵时间,押了一个黄衫女子出来。那女子面容姣好,身材也窈窕,只是眼底发青,形态郁郁。
郭茂德和何仲走在前面,官差押着一个黄衫女子走在后面,我坐在茶棚里面喝茶,背对着一行人,竖起耳朵听。
“你这招好使吗?”
是何仲的声音。
“莫非你还有更好的办法?”郭茂德道。
“当然有……你将她放了,唐寺丞的事就这么过了,我们都不去招惹……”
“哼,你在大理寺一直都是这么浑水摸鱼的吗?”
“哎你个不识好的……”
我再坐了一会儿,等他们走远,追着他们去的方位,又跟过去。
走过一条街,到了转角处,郭茂德和何仲停住脚,转头跟那官差交代了两句,那官差点点头,带着紫蓉往右边的路走了,郭茂德和何仲则并排往左边的街走去。
我合计一番,追着郭茂德和何仲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