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 第12章

作者:priest 标签: 宫廷侯爵 强强 古代架空

小紫貂蹲在他肩膀上,特别配合地跟着甩了甩尾巴。

乌溪这才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景七突然一把拉了他,冲阿伈莱摆摆手,低声道:“快走。”

阿伈莱不明所以,问道:“为什么要走……不是金吾卫……”

“我顺口胡诌蒙他们的,先回去再说。”景七压低了声音。

阿伈莱一边跟着他跑一边回头望去,问道:“那来的人是谁?”

景七道:“窄巷子里不放烟火是民间街坊们约定俗成的规矩,从来是各家看好各家的孩子怕走水,我刚才那一下也就是引起些街坊们的注意,都是附近住的百姓,过来教训在这放花的不长眼的孩子的,刚才那么一嗓子估计还把人家激怒了,所以脚步更快了些,再不走要赔钱……”

他话音突然顿住,因为乌溪晃了一晃,竟一头栽在他身上。

景七后退了半步才扶住他,只觉放在他后背上的手上湿漉漉的,心里就一紧:“你受伤了?”

乌溪咬着牙半晌没吱声,紧紧地攥着他的衣服,气息粗重,良久才缓过来一点,按着景七的肩膀勉强站直:“我没事,不疼,也有解药,不用扶着我,可以走。”

这孩子比活驴还倔,景七懒得理他,直接对阿伈莱道:“背着他。”

阿伈莱这个听话,不由分说地强行将乌溪背在背上,三人都带着一身血迹地回了巫童府。

当晚乌溪便发起烧来,用毒这方面,他敢称第二,估计整个大庆也没人敢称第一,几个守着他的南疆武士见了也都说没事,是服下解药的正常反应,烧一宿就没事了。

小貂巴巴地蹲在主人的床边,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又用小脑袋去顶乌溪,见主人不理它,便“吱吱”地叫起来,瞅着实在可怜。

这巫童府都是一帮大老爷们儿,连个侍女都没有,景七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就是个看孩子的命,遂留下来,叫阿伈莱找个人去王府找平安知会一声,又嘱咐转告平安,从现在起,王府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府,一切等他回去发落。

完事后景七在一边坐下来,把小貂捞起来放在怀里,叫人端了盆凉水,浸湿了巾帕,放在乌溪额头上,给他降温。

外面阿伈莱在和其他人交代晚上的事,叽里咕噜的用的是南疆话,景七听不懂,不过猜也能猜到他们说什么,也没去管,坐了一会,有些迷糊起来,于是靠在床边上闭目养神。

到了快天亮的时候,乌溪忽然睁开眼睛,他一动,景七就醒了,伸手试试他的额头,发现仍有些低烧,知道他身上肯定是不舒服的,便问道:“你还疼不疼,喝水么?要用什么药不用?”

却见乌溪一副怔怔的样子,像是被梦魇着了似的。

景七轻轻拍拍他:“乌溪?”

乌溪呆呆地望着他,哑着嗓子说道:“我刚才看见你了……”

景七一愣。

只听他道:“我梦见你……满头白发地坐在一块大石头前边,我跟你说话,你却不理我……”

第十八章 王府森严

景七闪了一下神,很快地反应过来,伸手在乌溪眼前轻轻地晃了一下,这才发现,他其实只是睁开眼睛,并没有真的清醒,眼睛的焦距都没有对太准,说完刚才那句叫景七心跳漏了一拍的话以后,头往旁边一歪,又神志不清了。

将要破晓,小紫貂四仰八叉地在睡在乌溪旁边,景七却批了一件平安托人送过来的淡青色长袍,睡意全消。

满头白发——坐在三生石畔。

他几百年游荡在阴间,规矩多少也知道些,比如生魂不得入内,比如路过他身边的那些饮过孟婆汤的死灵,都已经被忘情水洗得干干净净懵懵懂懂,绝迹不会记得他端坐三生石畔的样子。

那么乌溪前生,如果不是鬼差……就是勾魂使了。

恍然间想起转生池处,那勾魂使说的“因我之故,坏你命盘,叫你无端辗转世间,受尽苦处,如今别无所偿,便倾尽修行,换你来世青丝”,逆转阴阳,有违天道,难道他是当真倾尽了修行么?

景七轻轻地抬起手,指尖点着自己的眉心,好像那里还留着一抹血痕似的,半晌,才回过神来,坐在床边,神色复杂地望着躺在那里低烧的少年。

“虽说是强买强卖,可我毕竟也算欠你一个人情……”他轻轻地摸摸乌溪的头发,觉得这世间造化实在神奇,黄泉下相见,竟也能让他在茫茫人海中重新遇着。

景七宽大的袖子坠下来,在小貂身上划了一下,小貂机警地睁开眼,见了是他,又闭上眼睛,团成一个毛球,往他袖子里拱了拱,睡去了。

景七叹了口气,伸手捏捏自己的鼻梁:“也就是我还记得那些个前世今生的牵扯,这一世……这一世尽我可能保你平安就是。”他皱起眉,挑剔什么似的将乌溪打量一番,撇撇嘴,“一根筋的小兔崽子,你说将来我若不管你,以你这驴脾气能活多久?”

乌溪很少有发烧的经历,只觉得全身的骨头缝里都在往外泛酸水一样,乱梦一团,根本就记不得前因后果,等到神智有些清明的时候,隐约觉得身边有一个人,他心里很害怕,弱势的时候,对周遭一切都充满了戒心,想睁开眼睛看看是什么人在那里,想聚集起身体里所有的力量死撑。

可是那人身上有种特别好闻的味道,淡淡的,有一点甜,清清凉凉的,有一只温暖的手一直放在他的头上,很轻很柔。

乌溪奇异地慢慢放松下来,也可能是烧得有些糊涂,或者身体太过劳累,他竟产生了一种,和这个人在一起很安全的错觉,就像是小动物从杀机四伏的林子里穿回到地下深深的洞里那样,可以合上眼睛度过整个长夜,做一个关于温暖的梦。

等他彻底退了烧,清醒过来,已经是天光大亮时候的事了。

一睁眼,就看见一只修长的手掌心向上,放在眼前,紫貂半个身体都挤在他的袖子里,青色的袍子松散地系着,景七半靠在他的床头上,头歪在一边,一缕头发散落下来,从下巴下面穿过去,搭在胸前落到床上,发梢的地方好像随着他的呼吸轻微地飘动一样。

乌溪呆了一会,好像从来未曾认识过这个人似的,睁大了一双极黑的眼睛,仔细打量着景七。

他想这个人这么好看,想原来是他,昨天陪了自己一宿,想他为什么晚上遇刺的时候,没有害怕,也没有逃走。

他想这个人是他到了大庆后,整整五年的世间里,遇到的唯一一个朋友。

于是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轻轻闭上眼睛。

等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景七已经离开了。

景七靠了一会,差不多醒过盹来恢复了些精神,便把一头扎在他袖子里的小紫貂揣起来,和阿伈莱交代了一声,回府了。

毕竟王府还有些正事要他处理。

平安亲自迎出来,呈上府里下人的名册,告诉他说,所有人按名册点起了,都集合在院子里等着。

景七扫了一眼那名册,又递回给平安,嘴角带了点笑意,大步进了前院。

有事没事喜欢聒噪两句的平安也低头安静了,他忽然觉得,小王爷踏进门口的那么一瞬间,好像变了个别的人似的,那常年带在身上的那种,仿佛生在他骨子里一般的懒散气,竟像一层伪装的皮似的,轻易便能揭下去。

仍旧是那张脸,自然是说不上凌厉,轻描淡写地在别人脸上扫一圈,却让人脊背发凉。

像是一只懒散安静的猫,一觉醒来突然变成一只冷冷地扫视着猎物的虎。平安心说,要是这位爷平时也这副模样,借他个胆子,他也是不敢在小王爷面前喋喋不休的。

景七在众人面前站定,却不看他们,只是微垂着头,注视着地面。平安立刻将他平日里常坐的躺椅搬来,叫他坐下靠着。

景七坐下来,有些随便地翘着二郎腿,双手交叉放在大腿上,带着点笑意,晦暗不明地望着满院的人,开口道:“昨儿晚上,太子殿下叫人来通知你们,说本王跟巫童在外面。”

平安低声道:“是,太子殿下说主子在外面转转,吩咐奴才们备好了热水换洗衣服之类,等主子回来好伺候。”

景七点点头,这是规矩,不用说王府,就是京城里寻常的士族大家,主人也没有不带个牵马倒水的下人,自己出门的道理,被人发现了,是十分有失身份的,昨儿赫连翊三言两语间已经带上了责备。

大庆的贵族圈子里,讲究轻、缓、稳、不武、不嗔。

轻,是要峨冠博带,要体态孱弱,说话时声音要轻柔低弱,带着些许气血不足之感,才是文雅人的做派;缓指清贵之人,走路要缓缓而行,骑马要度度慢走,这才是有教养;稳,则说的是,有身份的人,遇事要无动于衷,悲欢喜怒不得形于颜色,这是有身份;还讲究贵族人家的儿子不能习武,那是粗俗野人的行当,不得嗔怒作色,与人争吵,那是市井小民的水准。

当然,以上种种崇尚病梅的风尚,其实就是一些歌专门培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废物和小白脸的规矩。

赫连翊是按公卿世家的方法处理,在外面碰见了没有仆从的贵族子弟,要着人对家里人报平安,以表关照,也叫家里人放心的意思。

景七就着平安的手喝了口茶,抿抿有些干的嘴唇:“哎,你们都在这站着干什么?怎么的,跟我要压岁钱?”

众人一大早叫平安集合了在这,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听见主子没事人似的,都松了口气。

吉祥是个机灵的,可这会,觑着他的脸色,也看不出心情好坏来,便试探地说道:“主子,各家大人送的礼,如何回的,管家和奴才都整理成册,放在您书房了,一会看看不?”

景七道:“不看,一堆一堆的,看了脑仁疼。”

吉祥点头称是,又道:“您看,一大早管家便将大家都叫来,也不知道什么事,如今主子回来了我们也放心了,大家便散了该做什么活计做什么活计去了。”

景七点点头:“嗯,有事忙的忙去吧。”

众人互相看了看,都有些摸不清头脑,便要散了。

却正这时候,又听得这位爷慢悠悠地开口道:“要是没事不忙呢,不妨留下来听本王说个笑话。就昨晚上的事,你们可知本王昨天晚上和巫童,遇上了些什么人?”

连平安也是不明所以,昨晚上巫童府的人过来,只是说太晚了,王爷在那边住一宿,平安听了他的吩咐,虽然知道这中间必定是出了事的,却不明白具体是出了什么事情。

景七笑了笑,眼睛在人群里扫了一周,每个人都生出一种,“他是在看着我”的错觉来。只听他说道:“遇上几个不长眼的刺客。”

平安一惊,细长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两圈:“遇刺?!主子可有碍,有受伤么?要传太医么?”

景七从他手里把茶碗自己接过来,掀开盖子啜了一口,说道:“不必,别大惊小怪,不过是几个叫什么‘黑巫’的南蛮子,顺手杀了就是。”

他嘴里说出“顺手杀了”四个字的时候,语气愈加轻柔,却带起一种叫人战栗的血腥气来,正巧这时,小紫貂从他袖子里钻出来,小家伙昨日被溅了一身血,也没来得及洗净,半个身子斑斑驳驳的,配上贼亮的眼睛,竟有些诡异吓人。

有几个胆小的,已经觉得腿软了,心说这位这脸变得也忒快了,刚才还和风细雨的,这会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只听景七继续道:“咱们这里面,有位本事大的兄弟,一接到消息,立刻觉得是件难得的机会,急急忙忙地便去告诉他的……嗯,主子。谁知道这主子爷没见着,倒见着了那位爷的干儿子。”

景七轻笑一声,在场所有人鸦雀无声,他吹着茶碗里的热气:“那位倒也没说什么,反而是底下的几个弟兄坐不住了,居然这个时候来刺人,倒腾了一圈,别的好处没有,死了几个人,还叫本王重新认识了咱府里这位来头大大的……”

他突然抬起头来,目光如电似的盯住一个人,笑道:“怎么,坏了二殿下的事,我都替你着急,你倒宽心么?”

他话音未落,那角落里站着的一个灰头土脸,蜷缩着肩膀的男人突然变了张面孔似的,极敏捷地向景七扑过来,期间骨头“嘎嘣嘎嘣”地脆响几下,再一看,此人哪还是那畏畏缩缩又瘦又小的扫院子的张老头,分明是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

平安情急之下一把把手里的茶壶丢过去,照着那大汉的脑袋便砸,一边叫道:“刺客,保护王爷!”

那人躲过,屈指直扣向景七的脖子,变故太快,侍卫们反应不及。然而那人的手才要触及景七的脖子,就听见“吱”一声,只见那人猛地退后一大步,惨叫起来,死命甩手,小紫貂敏捷地跳起来回到景七的肩膀上站着,摇着尾巴,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

那大汉的手已经紫了一片,那紫气迅速地往上走,顷刻便攀上了整条手臂。

景七有些意外,偏头看了一眼舔着爪子的小紫貂:“这么厉害?”

被小看了的小紫貂呲牙:“吱!”

景七笑起来,回过头去,侍卫们已经把那大汉拿下了,将他按在地上,他却来不及争辩,只是抱着粗了好几倍的胳膊哀哀地叫,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紫气顺着他的脖子往上攀,喉咙里“嘎嘎”作响。

景七摸摸下巴,问平安道:“你看他能撑多长时间?”

平安已经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半晌,才指着地上已经在抽筋的人说道:“这这……张叔?!”

景七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挥挥手道:“散了吧散了吧,平安,回头叫账房给大家一人封个红包,就说我说的,过年给大家添个彩头。”

说罢便往书房走去,平安忙追上:“主子,那个那个……”

他指着地上已经不动了的张老头,看了一眼又受到了惊吓似的把头扭过来:“那个张叔,咋办?”

景七脚步没停,吩咐道:“把人烧了,衣服扒下来,叠好熨平了,回头连着给二皇子的礼,一起送过去。”

平安目瞪口呆。

瞧这位桩子的水平,就可知赫连琪以前是多不把他放在眼里了,景七轻轻地笑了笑,本来不想招惹你,都是你自己的人坏事,看来,这回咱们得走着瞧了——

第十九章 山雨欲来

乌溪被平安请进去的时候,正听见王府里一个女人的歌声和着琴音悠悠地飘出来,他脚步一顿,就听出了这个唱歌的人,正是那天望月河上的月娘,毕竟有生以来,他从未听过第二个女人,能把歌唱得那么美。

凝神细听,只听苏青鸾唱道:“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

一抬头景七从亲自迎出来,笑眯眯地拉了他:“正好有位稀客,你有耳福了,快进来一起坐。”

小紫貂从他袖子里蹿出来,一见乌溪特别亲,立刻抛弃了现在好吃好喝供着他的人,扑向乌溪怀里,景七笑骂一句:“没良心的小畜生。”也就随它去了。

乌溪问道:“是月娘吗?你叫我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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