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图腾 第81章

作者:淮上 标签: 江湖恩怨 豪门世家 宫廷侯爵 年下 古代架空

偶尔装个逼博取圣心就算了,老来老来是什么意思,有本事现在就请旨回西北吃沙子去啊!

殊不知单超其实是真想回西北打仗去的。领兵之人在京城待着并没有什么作用,只有征战沙场才有可能建立功勋,从而扶摇直上、位极人臣——皇帝似乎也从他的话里品味到了这点暗示,当即眉头微皱,似乎沉吟了下。

“我也要喝酒!”忽然娇嫩而响亮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个粉红狐毛袄裙戴绿宝金钗的小姑娘挤到单超身侧,皱着小眉心:“给我那个酒,给我!”

单超没提防,顺手把小姑娘抱起来:“你要什么?”

“那个酒!”

“太平!”武后从皇帝身侧探出头,低低喝了一句。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就是皇帝与武后的幼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太平公主。

多年后权倾天下的镇国太平公主此时刚十一岁多,生得粉光玉润、唇红齿白,正是最骄纵淘气的年纪,奶妈急急上来哄都不肯听,闹着就要烈酒来饮。单超想放手让她下去,但混乱间又没人制得住这个好奇心旺盛的小公主,加之皇帝又哈哈大笑着和稀泥;折腾半天后武后和奶妈都屈服了,单超只得拿了一双干净筷子,蘸了点烈酒,结果太平公主刚一入口,眉眼瞬间皱成了包子。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单超眼疾手快,一手捂在了她嘴前。

“噗!”下一刻小公主喷了他满掌心。

连武后都忍不住笑了,急忙令人上湿布来给单超擦手。

太平公主此刻终于有点不好意思了,小脸红红地捏着衣角,扭捏地从单超怀里爬下来,连看都不好意思看他一眼,急急忙忙跑到了母亲那一边。

皇帝笑道:“忠武将军了得,太平倒遇见克星了。”

周围众人都捧场地抚掌而笑,只有武后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微微一凝。

而在武后手边,谢云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觉察般,目光定定地望向场中众多舞女,甚至对单超紧紧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都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皇帝正要再说什么,突然鸿胪寺官员快步从场外走进,对执事宦官耳语了几句。宦官面露难色,迟疑片刻后终于点了点头,转身对皇帝武后拜了拜,然后上前悄悄说了几句什么。

“哦?吐蕃呈上国书?”皇帝一皱眉,“拿来给朕看看。”

宦官呈上一封羊皮烫封的厚重卷轴,皇帝亲手拿下来,偏向武后那边,将羊皮纸铺展开来,第一眼就看见了浓墨重彩的:“……聪慧敏捷,端庄淑睿,因此求娶太平公主,已结永世秦晋之好……”

正过着小年,于阗才来归顺,吐蕃竟敢要求和亲?

武后眼底霎时划过冷厉的光芒:“圣上!”

“大胆吐蕃,此事决计不能成!”皇帝啪地将卷轴一合,沉声道:“不过如何回绝却不好办,待朕想个万全的说法——”

随即他语气猝然一顿,视线转向了左手边。

太平公主正挣脱了奶妈的手,跑到单超桌边,倨傲地对大块炙牛肉点了点。

这道炙牛肉是特意按塞外风味做的,乃是将大块牛肉撒了重重的辛辣香料火烤而成,不同于大唐宫廷传统口味,吃时需用银刀切成小片入口。单超见她想要,就拿起银刀,点了点牛肉问:“臣给你切一片尝尝?”

“我自己来!”太平从他手中夺过银刀,像模像样切下来半块,“呀!”了一声说:“怎么有血!”

“就是这样吃的。”

“有血怎么吃?”

“这样嫩。”

太平公主用刀尖刺着这块牛肉举到眼前,勇敢地观察了一会儿,点头道:“唔,要是不嫩的话,本公主可就要治你的欺君之罪了!”说着送进嘴里,嚼了嚼咽下去,半晌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评价道:“——虽然腥膻,倒也确实生嫩,便不治你的罪了罢!”

皇帝嘴角微微带着笑,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那边;而武后则紧盯着皇帝的表情,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突然从她心底升起——

“倒是个俊生哥儿,” 泰山封禅后皇帝说起单超时,曾经无心地开出这样一句玩笑:“要是太平再大几岁,夫婿倒可以按着那个模子去挑……”

武后握住座椅扶手的指尖突然一紧,几乎是颤抖着厉声道:“陛下!”

但皇帝似乎根本没听出她话里惊惧的阻止之意,就在陛下二字出口的同时,他已经笑呵呵地开了口:“忠武将军?”

单超起身道:“臣在。”

武后猝然回头看向谢云,而谢云并不知道吐蕃国书说的是什么,此刻刚抬起头,狐疑地微微皱眉。

在他身侧,原本正惯常歌舞的杨妙容似乎发现了异动,疑惑地轻声道:“谢云?”

“你才回京,府里也没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未免太冷清了些。”皇帝笑容可掬,随手指了指不远处翩翩旋转的舞姬们:“朕给你指两个绝色的歌伎在府中,如何啊?”

皇帝心里已有了赐婚的念头,但这个问题却设置得极为老辣,只看单超是哪种人——笑逐颜开点头谢恩?还是当场坚拒,来个匈奴不灭大丈夫何以家为?

周围众人不解其意,但几道视线都同时投了过去。只见单超也愣了愣,随即一拱手,直视着金銮椅上的皇帝道:“多谢圣上厚爱,然而臣愧不敢受。”

武后脸色变了,连连对谢云使眼色,示意他赶紧想个办法把场面岔开。

皇帝脸色也变了,却是多了几分真心的愉悦:“哦,为何?既然你年纪轻轻又无婚配,朕倒是有个想法……”

“因为臣已有婚约在身。”单超说道,“因此辜负皇恩,请圣上恕罪了。”说完便深深俯身拜了下去。

四下鸦雀无声,帝后两人的脸色登时都变得十分精彩。

谢云握着筷子的手指倏然一顿,落在了杨妙容眼底。

“你……你有什么婚约?”皇帝错愕异常:“什么时候在哪儿订的?”

“回禀圣上,是臣早年流落大漠时定下的婚约,如今已有十多年了。虽然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未娶过门,但不论沧海桑田、世事变迁,臣心里始终只记得那一个人,希望有一天能正大光明地前去迎娶,这个愿望至死都不会变。”

单超站起身,深吸了口气,一字字清晰道:“因此圣上厚爱,只得拒不领受了。”

酒宴仍然在继续,外面歌舞升平,这狭小的皇帐前气氛却古怪而紧绷。

谢云的手指不住颤抖,少顷只听啪地轻响,他把银筷反手扣在桌案上,起身拂袖离开了筵席。

皇帝看着单超,似乎完全不能明白为什么刚刚才看中的乘龙快婿人选转眼就飞了。他本来对于这个并非出身世家的年轻将领还有所迟疑,心里其实并不确定,但一知道对方身有婚约之后,反而越发遗憾后悔起来,忍不住多问了一句:“爱卿就如此肯定吗?毕竟是很多年前的婚约,那姑娘若是嫁人了,或死了又如何呢?”

“他没有死。”单超一笑,说:“若是嫁人了,我就等他嫁的那个人死了,再续娶回来就是了。”

皇帝一贯有些爱自诩深情,若是换做平常肯定会大加褒奖,指不定还得引为知己;然而对方拒娶的对象成了他自己的女儿,登时就有点下不来台了,半晌只得委婉道:“爱卿也太固执了点!”

“忠武将军正是人品正直,才会显得固执。”武后不失时机地插进来一句:“陛下,吐蕃那边的事并不太急,待年后你我想个法子也就是了,何必匆忙就下了定论呢?”

“……”皇帝只道武后是嫌单超和小公主年龄相差太大了些,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说什么,半晌才摆摆手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单将军,朕不过白问一句,你坐下吧。”

单超这才告了罪,视线从武后难掩松了口气的神情上一扫而过,不动声色地坐回了桌案后。

没有人知道这短短一段插曲的缘由,很快宫人上前撤下残席,换上酒水果子点心等物,又奏起了丝竹笙箫,歌舞伎也纷纷换了新的妆容上前来柔媚起舞。

单超推说酒沉了要去散散步,向帝后告了罪,转身离开了酒宴。

太极宫后苑较为冷清,林苑花池早已封冻,只见松柏在雪地中露出苍绿。单超的脚步踩在积雪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响,他转过游廊,突然步伐一顿。

不知何时他咽喉已抵上了森寒的剑锋,顺着血槽向尽头望去,身后探来的那只手修长有力,指关节正泛出坚冰般的青白。

“……”单超的眼神微微变了,嘴角勾起了一丝极淡的笑纹:“不过是说了几句真心话而已,师父,有必要对你亲自养大的徒弟刀兵相见吗?”

游廊下隔着花池,另一侧石柱边转出纤瘦清丽的身影,抬眼望见这边僵持的两人,猝然停住了脚步。

第72章 开印

“那天晚上你进了我的书房,”谢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如同坚硬的冰块在冷水中碰撞,问:“是想翻找什么?”

不远处那身影僵立片刻, 悄然退后半步, 隐藏在了不易发现的视线死角处。

“你要杀我灭口么,师父?”单超平静道:“那你下手可得狠点儿, 不然万一我没死成可就糟了。”

谢云重重一脚把单超踢得向前踉跄,紧接着挥剑刺去!单超多年来在战场上锻炼出的敏锐至极的搏斗直觉拯救了他, 在千钧一发间堪堪避过,步伐仓促却又精妙至极,转身就以一招空手夺白刃来抢太阿剑。

武将不是禁军统领, 出入宫禁是不能携带兵器的, 眼下格斗就吃了极大的亏。但谢云怎能被他夺下兵刃?当即变招就把他往后逼退。

谁料单超打起来相当悍厉,面对如此重压还不退反进,更加向谢云身边贴近, 一手直取他的咽喉,另一手就探向太阿剑柄。谢云当即怒道:“不知死活!”紧接着剑锋抬起迎上——常人此时早就连连闪避以求自保了,单超却以两败俱伤的架势向前冲来,只见太阿剑雪光如毒蛇吐信般,重重敲到了他胸前!

就在那一瞬间,单超骤然停住。

谢云眼梢一跳——此刻要收手已经来不及,他几乎是有一点狼狈地重重挽了个剑花,才在血溅当场的前一瞬间收住了攻势。

“师父……”

谢云狠狠当胸一脚,“扑通!”把单超踹得摔倒在地,紧接着太阿剑锋就指在了他咽喉前。

“想死就去跳玄武湖!”谢云厉声道:“犯什么毛病要麻烦别人来杀,滚!从此别想再进我府门半步!”

他掉头就要走,却被单超坐起身一把抓住手:“等等,谢云!”

单超从衣襟中摸出一样东西,赫然是用金线吊着的,一只装着白色干花的小玻璃瓶。

“你要成婚了,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我在沙漠中遇到马贼偷袭,把马贼帮头子抓起来斩首的地方发现了这种小花,就想着也许你喜欢。”

单超一只手拉着谢云,另一只手捏着金线,玻璃瓶微微晃荡,折射出他有一点伤感又含着微笑的面容。

“那一年你带我去赶集,看见有人卖新鲜的花串儿,想买却又走了。当时我们没什么钱,在沙漠里待了那么多年,光维持日常食盐饮水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更别提你还要买纸笔来教我念书。”

“那天晚上回家后我就一直想着给你弄两支花儿来,但第二天清晨再去集市,卖花的已经走了。我就想,沙漠中哪里能摘到这种白花呢?”

“我沿着克鲁伦河一路往下找,纵马走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太阳完全升起来了,才在河边一处岩石缝隙中发现了这种小花。我把它们摘下来栓成串,赶在它们因为高温失水枯萎前送回家,然而进屋就看见你站在院子里……”

单超晃了晃金线,尽管往事血腥惨烈,眼底却是漫长悠远的回忆:“剩下的一切就好像梦一样,不论我怎么回忆,都想不起全部的细节了。”

谢云眯起形状锋利的眼睛,半晌冷冷道:“有时候忘却反而是一种幸运,上赶着去寻求真相才是找死。”

“但那些忘记了的东西才是一个人存在的证据,不是么?”

两人一高一低,彼此对视,雪亮修长的剑身上映出他们的面容,以及更高处深冬长安阴灰的天穹。

半晌谢云鼻腔中轻轻哼笑一声,挣脱了单超紧拉住他不放的手,微微低下头近距离盯着男子年轻深邃的眼睛,低声道:“你要是凭自己的本事飞黄腾达、青云直上,将来有一天逼得我不得不将真相和盘托出来换取活命的机会,那当然是你的本事。但在那之前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找死,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而已。”

他收剑回鞘,退后半步。

但这次他还没有往回走,单超突然站起身,抓住他肩膀往怀里一带,紧紧抱住了他!

“我……我知道,师父,我知道你一直都在保护我。”他不顾反抗,强行紧贴在谢云耳边,声音微微不稳而又极度沙哑:“我想不起很多事情,但有些东西我一直都知道……”

谢云触电般抬手抓住他肌肉结实的手臂,想把他推开,但怒斥还没出口就僵住了。

“这八年来,很多次我快死在战场上的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你。我想要是我死在外面了你会怎么样,会不会流泪?会不会至少为我感到有一点难过?”

单超喉结滑动了一下,吸了口酸涩的热气,呼吸带起的气流从谢云耳边拂过,恍惚就像是个温热又朦胧的亲吻。

“现在我终于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哪怕我再找死你都会保护我,就像当年在慈恩寺门口,就像后来那些送去西北的粮饷火器……”

·

花池另一侧的石柱后,杨妙容一手紧紧捂着嘴,面色因为过度震惊而毫无血色。

穿堂风从走廊呼啸而来,让她刹那间一个寒颤回过了神。她下意识抬起因为良久而已经麻木的脚,连退数步,几乎是强迫自己将视线从不远处单超和谢云的身影上挪开,转身仓惶向远处走去。

怎么会这样?

他们到底……到底在做什么?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她其实并不能听见具体的对话内容,但单超的动作却能看得一清二楚。当单超从怀里取出那只小玻璃瓶时,那天被强压在心底的疑惑终于再一次隐约冒出了头:是怎样的关系,才会让一个征战归来的男子将万里迢迢亲手带来的花,放在金银财宝中送去谢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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