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枝
许氏就带着衡哥儿和许七郎坐了清油马车,还有四姨娘,以及其他跟着一起走的丫鬟们也坐了马车,往京里去。
傍晚太阳要下山的时候总算进了城门,又到季家小喜鹊胡同的宅子,太阳就已经彻底下山了。
许氏带着儿子进门,季大人也从衙门里回来。
虽然季家人口不少,但是这些年,正房却是没有人敢住的,依然是要留给许氏,所以许氏先前运进京来的行李,已经在正房偏房里放好了,正房的屋子家具一应摆设家什也都是收拾好的。
许氏先洗澡收拾了自己,衡哥儿和许七郎也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裳,然后用了些安神养气的汤,许氏一边让丫鬟婆子安顿新带来的东西,一边已经让厨房里上了晚饭,又让去请了季大人。
季大人是典型的大男人,十分厌恶家事,所以虽然他很想去看看他的儿子,但是想到许氏刚进京,正院里一切一定很忙乱,他就在前院书房里没有迈步子。
这下有人来相问了,他才迈了脚步往后面正房去。
他到的时候,正院里的确还是忙忙碌碌的,但是许氏调教出来的人,即使忙碌,也是忙碌得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正房里已经点了好几盏大蜡烛,灯火通明。
许氏穿着一身藕荷色的缎袄裙,坐在椅子上,衡哥儿和许七郎坐在她的下手,季大人一进次间,就看到了许氏。
七八年过去了,江南水乡养人,许氏倒是和当年没什么变化,不过季大人,脸上倒是多了抬头纹和法令纹,两人乍然相见,都没说话。
要说两人没有夫妻情,那定然不真,不过夫妻情也实在没有多少。
这样的相对,两人一时居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还是许氏先开口,她叫了身边的衡哥儿,“衡哥儿,这是你的父亲,赶紧给你父亲磕头。”
衡哥儿也看到了季大人,季大人是少年得志的人,当年二十四岁中了进士,一路平步青云,现下四十有一就是侍郎了,他的脸上也的确有岁月刻下的痕迹,一双眼睛十分深邃,面色沉肃,不过,他在看到衡哥儿的时候,依然免不得眼中起了波澜。
衡哥儿实在是个漂亮孩子,又太过稳重,让人无论是因为他的漂亮,还是因为他的稳重从容,都会对他侧目。
这初相见,季大人对这个儿子已经存了好感。
季大人坐到了上首的另一把椅子上去,一个丫鬟拿了蒲团来放好,衡哥儿就跪下给季大人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季大人脸上有了和蔼的笑意,他看了许氏一眼,许氏眼里也是对衡哥儿的慈爱,季大人就对衡哥儿说,“季衡,你过来。”
衡哥儿起了身,走到了季大人跟前去,季大人抬手放到他的肩膀上,将他打量了一番,道,“长这么大了。”眼神是十分温和的。
之后许七郎也拜见了季大人,季大人对他也十分慈爱,问了他的父亲,又夸赞了他几句,对于别人家的孩子,他是不吝夸赞的。
晚饭就在正房里用了,季大人虽然很想考较一下衡哥儿的学识,不过看衡哥儿和许七郎都露出疲倦之态,想来是路上辛苦,于是这考较也不急在这一时,饭后季大人也就让两个孩子先下去休息了。
衡哥儿和许七郎被安排住在正房西翼的房间,西翼只有三间房,按照衡哥儿的生活习惯,一间做了净房,一间做了卧室,一间便是他的书房,许七郎前两晚,也就和衡哥儿睡在一处。
季大人这一晚在许氏的卧室里留了宿,两人作为夫妻分别了七八年之久,都对对方有生疏之感,但要说的话也不少,说了一大半夜的话,才休息下了。
第二天,正值三日一朝的例行朝会,虽然朝会上十岁的小皇帝只是坐在那里的摆设,大多数时候他还在打瞌睡,但是朝会依然是按照惯例要开的,季大人的行事一向十分规范谨守规则,就像他在刑部,什么都按照刑律来办一样。
所以这一大早,他就起来去上早朝去了。
许氏也没有多睡,季大人起床,她也就跟着起来了,伺候他穿衣,又陪着用了早膳,然后将他送到了二门,看着他上了马车离开。
许氏精神不济,但刚回京城事务繁忙,也没有多睡,只是喝了参茶提神,就开始处理家务。
她本想让衡哥儿和许七郎多睡一阵才让丫鬟去叫他们起床,没想到衡哥儿已经形成了习惯,还是早早起来了,许七郎也没有多睡,跟着起来了,两人早上洗漱收拾好,就过来给许氏请安。
这时候太阳才刚升起来没多久,两人给许氏请了安,陆陆续续地,姨娘们和女儿们也就来了。
大姨娘和二姨娘本都是许氏的陪嫁丫鬟提拔上来的,大姨娘是早年就过身了,二姨娘也是前几年病逝了,三姨娘生育有一女,正是长女大姐儿,已经十五岁了,也说了人家,许氏进了京,就要安排她出嫁的事;四姨娘是良妾,在老爷面前也比较说得上话,不过许氏一向治家严,又有娘家撑腰,四姨娘倒是从来不敢在许氏跟前出什么幺蛾子,她生了两个女儿,就是三姐儿和四姐儿,两个也是十岁上下;五姨娘一向身子弱,是当年季大人纳了四姨娘做妾,许大舅怕妹妹失宠,所以就送了漂亮的五姨娘来,五姨娘生了二姐,不过这孩子养到两岁上就没了;然后就是六姨娘,也是许大舅送来的,许大舅送了两个,是因当时许氏回了扬州,许大舅怕是许氏惹恼了季大人,就送了两个漂亮姑娘来,一是让季大人消气,二是让新人注意着管家的姨娘,季大人留了两人中的一个,另一个转送了,留下来的这一个,很快就怀了孩子,虽然生下来的还是女儿,但也马上就被提了姨娘,她生的就是五姐儿了。
说起来,季大人妾虽不少,倒还没有许大舅那么风流。
许氏坐在上位,也让请安的姨娘们都坐了,又拉了每一个女儿来仔细打量,大姐儿只是长相清秀,不过到了十五岁了,也是亭亭玉立温婉娴静,因是庶女,说的人家也就好不到哪里去,是季大人亲自看上的,就是他一个清客的第二子,这个清客也不是一般清客,是季大人当年的同窗,中过举人,只是一直考不上进士,就依附着季大人做了他手下的第一员智囊,他的这第二子是嫡出,且已经有秀才功名,以后自会更上一层楼,也并不辱没了大姐儿。
许氏夸赞了大姐儿几句,大姐儿笑盈盈地拜了谢,目光婉转地多看了站在许氏旁边的衡哥儿几眼,衡哥儿对着她笑了笑,她也抿嘴又笑。
三姐儿长得随她母亲,是鹅蛋脸,一双亮莹莹的眸子,顾盼生情,虽然才十一岁,但已经可见将来的风情了,是个美人胚子。
许氏爱怜地拍了拍她的手,道,“真是越长越漂亮。”
三姐儿笑了笑,眼睛也瞄到衡哥儿身上去,衡哥儿就对她行了一礼,“三姐。”
三姐儿笑着也回了一礼。
四姐儿长得更像季大人一些,浓眉大眼,俏生生的挺鼻,五官上带着一股秾丽和英气,略微沉默,规规矩矩对许氏行了礼,也和衡哥儿问了好。
五姐儿才五岁,不过也是很懂规矩了,六姨娘是个漂亮人,五姐儿才五岁,也可见将来的风采,是个十分漂亮的小姑娘。
不过这众多孩子里,还是数衡哥儿长得最好,他行止镇定从容,刚回京城,也没有一点不习惯的地方,并没有刚换了新地方的不适应和怯懦。
许七郎也和几个姐姐妹妹问了好,许氏就让衡哥儿坐到了他的旁边去。
许氏这才开始说些家事,四姨娘说给太太准备了接风宴,要问过太太后再看怎么办,许氏说随意就好,就在正房偏厅里办几桌酒席,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一顿就好了。
没有说太久,她就让大家各自回去了,姑娘家们都有女先生教课,衡哥儿和七郎跟着许氏用了早膳,也都回了书房里去,衡哥儿要看书,七郎却要拉他到处看看。
衡哥儿没有扭过他,被他拉出了门去。
从正房旁边的夹道往旁边去,两边的偏远里都是住的姨娘和姑娘们,后面的后院里则是下人,马房还有储藏室等等,许七郎和衡哥儿走了一圈就觉得没有趣味了,里面连个花园都没有,花树都在院子里,更别说精致的园林,许七郎叹道,“怎么地方这么小,还没你们在扬州的桃花庄大。”
衡哥儿倒是预见了这种情况的,说,“桃花庄在扬州乡下,那里的地,也就六七两银子一亩,这京里的地,是寸土寸金,你以为还能像在扬州乡下那样,用来种一山的桃树,修两条活水的水渠,还有个大花园,几处有景致的轩榭楼阁?”
许七郎就又叹了口气,“但是又不是没有钱,好歹让院子更大一些。”
衡哥儿说,“你可别说了,之前看宋大儒的册子,先生的家距离这里也不远,是先皇赏下的宅子,按照他所写的,他家也就是两进的屋子,大小恐怕只得前院那么大。那么大的宅子,大儒就住得,怎么着,咱们家还住不下你了?”
许七郎唉声叹气了几声不说了。
这时候,却听到一边的笑声。
两人正是处在从后院往正院走的檐廊上,一边就是西偏远,笑声正是站在白玉兰树下面的三姐儿发出来的。
她用帕子轻轻掩着嘴,笑得十分明丽。
衡哥儿过去和她见了礼,“三姐。”
许七郎也见了礼,“三姐。”
三姐儿和他们回了礼,道,“七表弟,有诗说,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这都是说扬州的好的,死也得死在那里。这京城自然也有不敌了。不过呢,这京城也有好的地方。”
许七郎说,“什么好的地方。”
三姐儿道,“这是天子脚下,自然是出门遇到公侯贵卿的机会多啊,这大雍,又有哪里有京城的贵气呢。而且,说起来,这京里,也有好的宅子,亭台楼阁,假山池水……”
许七郎说,“皇宫就定然是一等一的漂亮地方。”
衡哥儿一直默默无语,此时也不得不骂许七郎了,“你真是口无遮拦,什么都能说。”
许七郎却不以为意,笑道,“要是将来能登科,皇上还不得在宫里招待我们吗,我们也有机会进去看看的。”
衡哥儿也笑了,虽然许七郎各种不靠谱,不过却很有志向,“那就一起去争取这个机会吧。”
许七郎倒是天不怕地不怕,而三姐儿也出乎意料地有些见识,她目光微微向上看着天空,那个方向正是皇宫的方向。
她沉思了几秒,又转而盯着衡哥儿看,说,“弟弟,你回来还住得惯吗。”
衡哥儿道,“都是习惯的。”
三姐儿就点点头,“那就好了,你可是我们家的独苗苗呢,好好读书。”
第11章 繁华京都(二)
家里没花几天就完全安顿下来了,许七郎也没有再和衡哥儿住一间房,而是住在衡哥儿房子旁边的偏房里,许七郎身边有带两个丫鬟和两个小厮,也都安顿下来照顾他。
虽然他觉得京里的季府十分狭小逼仄,但是他也很有分寸,那么在衡哥儿面前抱怨了一次,也就没有再说了,在许氏和季大人跟前,更是一点也不露的,只说在这里住得习惯,还特别爱吃这里的菜。
很快近九月,天气也渐渐冷了下来,衡哥儿因为天气干燥,出过一次鼻血,许氏十分担心,去请了京城名医来给衡哥儿诊了脉,开了太平方子他吃。
又各种面脂手脂都是用的宫廷里的好方子配的,嘱咐照顾衡哥儿的丫鬟日日里都要给他用上,怕他干得皮肤开裂,而衡哥儿有的,自然少不了许七郎。
两人倒是被当成亲兄弟,被许氏照顾着。
季大人也去请了一个不错的夫子来给两人授课,衡哥儿和许七郎按照季大人的规定,十天里休息一天,和朝中的休沐日一般。
季大人经常把衡哥儿和许七郎叫去考较功课,衡哥儿倒是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许七郎虽然基础不够扎实,却不缺急智,季大人对他也还算满意。
季大人最开始还是有些计较衡哥儿的身体,不过后来看衡哥儿小小年纪已经很沉稳从容,没有任何一点女儿之态,他和他的相处里,几乎会全忘了衡哥儿身体上存在的问题,把他当成最健全的男孩子。
因此种种,季大人便再没对衡哥儿起过别的心思,将他作为长子一心要好好培养他。
很快就到了年关。
京城里已经下过好几场雪了,腊八的时候,许氏带着姨娘们亲自下厨熬了腊八粥,先是祭了祖,祭祖时,季大人直接将衡哥儿带在了身边,对祖先说家里有了承嗣长子,算是明确承认了衡哥儿的身份。
季大人虽然在官场上并不和人结党,但他还是有好几位很好的朋友,许氏也有交好的朋友,还有季家族里也在京里做官的,这一天上午,也都要互相送腊八粥,然后还要赏赐给下人们,而且还熬了几大锅送到巷子口去给穷苦人,之后才是家人吃。
除了祭祖和吃八宝粥,衡哥儿有参与,其他的事情,都是家里女眷做的。
季大人很不喜欢在内院和女眷们待在一起,祭祖完毕,就回了书房去,而且将衡哥儿和许七郎带在了身边。
衡哥儿披着白狐斗篷,脸上被冻得发红,一双眼睛却亮若明星,许七郎也披着狐毛斗篷,很是护着衡哥儿地走在他侧前面帮他挡了挡风,季大人则回头看了两人两眼,说,“季衡,你有这么冷吗?”
衡哥儿还没说话,许七郎就说,“姑父,衡弟身子不好,很怕冷,被风吹得狠了,会病的。”
衡哥儿目光淡淡地和季大人对视,季大人道,“那就多注意一些吧,让你娘给你们两人都准备手炉。”
衡哥儿应了一声,许七郎就对衡哥儿笑。
两人的夫子已经放了年假,要过完年才会再来给两人授课,所以两人从腊八开始就算是放寒假休息了。
在书房里坐下,季大人就开始问两人的问题,考较两人功课。
过一阵子,就有人来拜见季大人,季大人没让衡哥儿和许七郎回避,在书房里见了对方。
来人是一个白白净净长身玉立的少年,大约十七八岁,进屋来,规规矩矩给季大人行了礼,说了问候的话。
季大人然后就对衡哥儿和许七郎说,“这位是张先生家的二哥,张诩,张子阐。”又介绍了衡哥儿和许七郎。
张先生就是季大人最看重的那位清客,叫张和廷,字子谦,季大人对张先生一向是十分看重和尊重,衡哥儿和许七郎见到张先生时,也是十分恭敬的。
衡哥儿听了季大人的介绍,就知道周围张先生家的二哥,以后会是他的大姐夫,他上前对张诩见了礼,“张二哥。”
张诩回了礼,对衡哥儿笑着点了点头,衡哥儿抬头看了他一眼,秀眉明眸,雪肤嫩唇,容貌因为年纪小而显得稚嫩,但这漂亮的长相,的确让人转不开眼,他看清衡哥儿长相后明显怔愣了一下,然后才赶紧又回了一礼。
许七郎一向是鬼灵精,哪里不知道张诩因衡哥儿的容貌而愣了神,也上前和张诩见了礼。
季大人问了张诩一些话,然后让衡哥儿带张诩去见许氏,说,“我们两家是通家之好,你新从书院回来,你伯母还没有见过你,你也该去拜见她。”
张诩赶紧应了,衡哥儿和许七郎领了命,就带着张诩出门。
出了书房,几人就随便多了。
张诩对季家所知看来很不少,问衡哥儿道,“你们是八月来的京城么?京城比扬州冷很多吧,习惯吗?”
衡哥儿看着他,笑着点了一下头,“嗯。还算习惯,没什么事。”他前世可是在比雍京城还冷的地方呆过。
季大人让张诩去见许氏,也是让许氏看看大姐儿的夫婿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