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野千鹤
阿木坐在最后一位上,冻得瑟瑟发抖。
常娥坐在对面, 瞧见两个孩子的状况,转身嘱咐福缘, 去拿两个斗篷来。
“娘娘, 大殿中披斗篷, 不合规矩。”福缘小声提醒道。
“什么规矩, 孩子这么冻着, 下来肯定生病, 尽管去拿,皇上怪罪了我顶着。”常娥竖起眉毛厉声道。
福缘只得领命而去,不多时便送了两个狐狸皮的大氅过来。
辰子戚正抱着小红鸟抖啊抖,觉得自己快要冻死了,转着眼珠子想要不要说拉肚子,到偏殿里躲一会儿。丹漪感觉到他在不停地发抖,将毛茸茸的小身子贴到他身上,不多时,一股暖融融的内力便涌进了辰子戚的经脉中。
“咦?”辰子戚小声惊呼了一下,低头看看怀中的小红鸟,神鸡竟然还有驱寒的功效,真是不错。
正得意间,身后的福喜给他披上了一件暖融融的毛披风。辰子戚立时拉着披风的两侧,像裹被子一样把自己裹紧了。
丹漪有些无奈,本是想引导辰子戚自己运转内力驱寒的,这倒好,有了大氅,这是打算把他当手炉了吗?遂停下内力输送,从衣襟处冒出头,衣襟外面是灰色的狐狸毛,毛毛太长,把鸟头埋住了,瞧不见眼睛,只露出一只嫩黄的小嘴。
辰子戚捻起一块糕点,掰碎了,喂到那张小鸡嘴里。
“阿嚏——”身边的八皇子打了个喷嚏,有些羡慕地看看辰子戚,抬头向自己的母妃求助。
八皇子的母妃惠嫔,瞪了儿子一眼,让他老实坐好。七皇子和十一皇子,是那村姑养的儿子,没规没矩的,自己的儿子怎能跟他们一样不守礼。且等着吧,一会儿皇后娘娘发现了,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然而,皇后一心等着看好戏,根本没注意下面的状况。待赏赐结束,家宴开场,便笑着道:“今日家宴,当有歌舞助兴,原是安排的舞剑,只是姐妹们都不方便,便点了戏。”
听说请了戏班子,众人都提起了精神。比起歌舞,自然是看戏更有意思。
“端不知唱的是什么戏呀?”贵妃禁不住问了一句,总觉得皇后笑得有些不大对劲。
“这戏名叫做《李代桃僵》,本宫也是头回听呢。”皇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坐在常娥下首的程婕妤,抬手示意开场。
一阵梆鼓声中,穿着戏服的旦角迈着莲花步匆匆而来,满脸喜色,起调唱道:“闻说贵人临中庭,家主有命去相迎。含羞带怯抬头望,端的一位俏郎君。”
前半段讲述的,是一位待字闺中的姑娘,名叫红李,受家主之命,前去伺候一位贵人。少女春心萌动,很是欢喜。而后贵人离去,少女愁别离,此时发现自己怀有身孕,准备好好养大这个孩子。
常娥看着这戏有些恶心,撇撇嘴,对身边的程婕妤道:“这有什么好高兴的……”说了一半才想起来,这程婕妤可不是当年被献上去的那个人,根本不懂她的心情,便作罢了,不再多说。
程婕妤没有应声,藏在袖子里的手缓缓绞着衣袖,这出戏怎么瞧着这么眼熟?
“妹妹,这去上族的机会,我给你,只求让我好好养大这个孩子。”原本总是满面笑容的红李,哭着求那个叫做红桃的妹妹。
“这世间,只有一个红李,你若还活着,他人便能拆穿了我。”穿着一身艳色戏服的红桃甩袖,念完对白,起调唱到,“富贵荣华唾手得,李代桃僵最恰当。你本生来贫贱命,何苦与我争锋芒?姑且崖底安眠去,清明烧你三炷香。”
程婕妤脸色骤然变得煞白,双手握在一起,颤抖个不停。
戏曲的结局,是红李被勒死在家中,红桃代替她有了更好的前程。
“这大过年的,怎么唱这种哭哭啼啼的戏码,真是晦气。”贵妃很是不高兴,没有给戏班子任何打赏。
“贵妃不懂,这戏里面的文章可大了,”皇后慢慢悠悠地说着,目光看向了脸白如纸的程婕妤,“程婕妤,你说是不是?”
“嫔妾……”程婕妤被点名,不得不站起来回答,还没站直,突然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殿中一时有些混乱,皇后令人把程婕妤抬到偏殿去安置。正隆帝瞧出些不对劲来,转头问皇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后原本是想直接拆穿了程婕妤,弄得气宗没脸,如今看到程婕妤的反应,忽然有了更好的主意。敛下眼睑,沉静片刻,抬头道:“臣妾也不知怎么回事,这戏是程婕妤家乡那边的曲子,兴许是勾起她思乡之意了。”
除夕的大戏就这么没头没尾的落幕,第二天,程婕妤就跪在了凤仪宫中。
“你师父无音师太,可知道她收了这么个丧尽天良的徒弟吗?”皇后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这名额,的确是程嘉瑶自己让给我的,她为什么会死,嫔妾也不知道,”程婕妤的眼底有深深的青影,这说辞估计是一夜未眠想出来的,“嫔妾代替了她的位置,自然要履行她的职责,皇室召嫔妾进宫,嫔妾毫无怨言就废了一身内力……”
“毫无怨言?”皇后冷哼一声,将手中剩下的剩茶顺手泼到了程婕妤的脸上,“若是真的毫无怨言,六皇子身上的伤痕又是哪儿来的?”
程婕妤顶着湿漉漉的一张脸,深吸一口气,磕头道:“娘娘昨日没有当众揭穿嫔妾,定是因为嫔妾还有用处,但凡有用得着嫔妾的地方,娘娘只管开口,嫔妾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只求娘娘,不要让六皇子知晓此事。”
现在,辰子墨是她唯一的指望,只能靠着辰子墨给程家报仇了。
皇后看了看她,轻蔑一笑,将一封罪状扔到她面前:“签字画押,至于要怎么用你,本宫要好好想想。”
那张罪状上,将程家如何残害程嘉瑶,她如何得到好处,写得清清楚楚。虽然与真实情况有些出入,但基本上是对的。
程婕妤哆哆嗦嗦地签了,却没有得到皇后任何的保证,只轻飘飘的一句:“看你的表现。”就是说,如果以后有什么不听话的地方,六皇子就会知道。
等程婕妤走后,皇后将二皇子唤了来,把那封罪状交给他:“你拿着这个,去一趟素心宗。再抄写一份,给气宗宗主罗鸿风送去,什么也不用说。”
这件事牵连出去,素心宗要丢大人。那老尼姑,总要给些诚意。
二皇子眼前一亮:“母后英明。”
被判了死刑并不是最可怕的,而是不知道哪一天会被判死刑,在这之前,要每天提心吊胆地度日。程婕妤汲汲皇皇了几日,终于病倒了。
一片黑暗的噩梦中,她在拼命地跑,没了内力的身体,跑起来双腿犹如千钧重。
“姨母,你跑什么?”已经长大成人的辰子墨,扛着程舟的那把巨斧,阴测测地看着她,抬手,一斧头劈了过来,“还我娘命来!”
“啊——”程婕妤尖叫着醒过来,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颤抖着看向周围。
宫室内静悄悄地,光线昏暗,有一人站在窗下的阴影里,看不清面容:“姨母……”
“啊啊啊!”程婕妤听到这个称呼,发疯一样地惊叫,引来几个宫女太监。
“婕妤娘娘,您怎么了?”宫女也被吓得不轻。
“辰子墨!”程婕妤对着那处阴影大声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辰子墨从阴影里走出来,面无表情地说:“妃母。”
程婕妤瞪着他看了半晌,蓦地松了口气:“这是什么怪称谓,跟谁学的?以后不许这么叫。”
接下来的几日,半夜里,程婕妤的房中总是传出尖叫声,宫中人都说,她疯了。
二皇子提出,程婕妤神志不清,总是打伤六皇子,最好让六皇子住到朝阳宫去。正隆帝没觉得程婕妤疯了,但皇后跟着敲边鼓,让他看看六皇子身上的伤。
触目惊心的青紫痕迹,在辰子墨的背上纵横交错。正隆帝气得摔了手中的杯盏:“这个疯女人,叫太医去看看,看不好,就关到掖庭宫去。”
掖庭宫,在皇宫的西北角,人迹罕至。
辰子墨如愿住进了朝阳宫,能吃饱穿暖,且去前宫学武也方便了很多,整个人都精神了。
“留着她的命,等我长大了,带她去我娘坟前谢罪,”黑蛋如是说,将新得的点心上供给辰子戚,“你说的法子还真奏效,她怎么就那般害怕呢?”
“俗话说,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她做了亏心事,当然会害怕。”辰子戚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丹漪蹲在辰子戚肩膀上,啄了一口喂过来的点心,心想,这回的俗语倒是说对了。
冬去春来,七年匆匆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戚戚:啥?咋就七年了?
鸟攻:啥?咋才七年诶?
戚戚:我还没有好好享受童年呢!
鸟攻:十四岁不符合开车年龄啊!
戚戚:→_→
第三十三章 解冠
正隆帝年富力强,虽然没什么雄才伟略,起码能保持各大门派的平衡, 让摇摇晃晃的朝廷保持屹立不倒。作为年幼的皇子,不必参与外面的纷争, 辰子戚在宫中过得还不错。
每年春末夏初,凤王世子就会来到丹阳宫小住, 待到秋风袭来,便会离去, 仿佛一只来度夏的候鸟。而这个时候,辰子戚就可以到丹阳宫去, 蹭吃蹭喝蹭扇子。
然而,从去年开始, 丹漪就没再来了。
已经长成少年人的辰子戚, 穿着一身暗黄色皇子常服, 立在丹阳宫门前, 长长叹了口气。今日立夏, 丹漪还没有来, 那就是不会来了。莫非他真的恼了自己,打算自此绝交不成?
这事还得从来两年前说起。那时候,丹漪刚满十四岁,身体抽长之后的丹漪,比之小时候更加好看。
两人躺在玉席上,借着月光,辰子戚忍不住伸手摸摸那双越发漂亮的凤尾目:“丹漪,你可真好看,要是个女儿家就好了,我说什么也要把你娶回家。”
丹漪捏住他乱摸的手,瞬间睁开眼:“就你?”
“怎么,看不上我?”辰子戚凑过去,跟丹漪挤在一张枕头上,“你跟我睡了这么多年,早就失了贞洁,只能嫁给我。”这般说着,毛手毛脚地在丹漪屁股上摸了一把,一副调戏良家女的恶霸模样。
丹漪的脸蓦然有些发红,黑暗中看不真切,但还是被辰子戚给看到了。
“呦呵,又脸红了,你看看你,这么娇羞……”辰子戚打蛇上棍地说个没完,突然被丹漪一把抓过去,按在了身下,“啊……哈……别别,啊……”
丹漪把他两手攥住,按到头顶,开始挠痒痒。知晓辰子戚身上每一处痒痒肉,三两下就把他逼得求饶起来。
“我错了,我错了,啊哈哈哈……饶了我吧,哈哈哈……”辰子戚像一条砧板上的鱼一般,扭着身子挣扎不已。
闹了半晌,丹漪总算放过了他,只是惩罚地将人箍在怀里,不让他动弹。
“我的哥呀,你放开我吧,快热死了。”辰子戚苦着脸动了动。
丹漪不理他,把他翻过去,让他对着床外面说话,不要吵到自己。
辰子戚被困住手脚,动弹不得,只能继续喋喋不休地聒噪:“丹漪,你有没有乳名啊?我就没有小名,我娘总是‘小王八蛋’‘小王八羔子’的乱喊。”
“凤元。”丹漪被他吵得睡不着,只能应了一声。
“凤元啊……”辰子戚想了想,元者,初也,是说丹漪是他父亲的第一个儿子的意思?用后脑勺碰了碰丹漪的锁骨,“凤元,凤元,凤元哥哥!”
“作甚?”丹漪把他往下抱了抱,用下巴顶住他的脑袋,不让他乱动。
“我以后惹你生气了,就喊你凤元哥哥,这个时候,你就不许再挠我了。”辰子戚兀自划了个约定。
“……”丹漪不想理他,抬手点了他的哑穴,房中瞬间安静了下来,闭眼,睡觉。
第二天早上,辰子戚觉得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杵在后腰上,不舒服地动了动,感觉到一片凉意。
“咦?”辰子戚蹭地一下坐起来,“丹漪,你尿床了?”
丹漪被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到辰子戚一把掀开薄被,盯着他的下半身瞧个不停。下意识地伸手一摸,摸到一片湿滑……
“噌”地一下坐起来,一张俊脸青白交替,最后渐渐染上了绯红,从脖子一直红到了耳朵根。丹漪抬头,看看蹲在床上好奇地歪头瞧他的辰子戚,一把将人推开,逃也似地跑了。
第二天,丹漪就回归云宫了,从那天起,再没有回来过。
如今,即将十四岁的辰子戚,已经明白那时候是怎么回事,有些懊恼,自己不该嘲笑那个骄傲的家伙。丹漪那人,脸皮又薄又好面子,没准还真是记仇了。
“凤元哥哥,我知道错了。”辰子戚趴在桌上,拿着笔在纸上乱写。
跟着洛先生这么多年,辰子戚已经可以吟诗作对、提笔写赋了,只是这字依旧难看。
“七皇子,这是写的什么诗啊?”洛云生走到辰子戚身边,看着那满纸的狗爬字,就气得肝疼。
要说辰子戚的字并不是真难看,潇洒写意自成一派,只是没有风骨,一看就出自小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