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抄 第23章

作者:殿前欢 标签: 古代架空

“后来你神功大成,把他们全打败了?”

“没有……”高守垂头,说起本门的悲惨往事,难免还是讪讪:“后来有天他们一起下山,一起去逛了那个……妓院,然后……,就一起全破了功。”

“再然后呢,你师父把他们赶出门去没有?”

“没有……”高守哭丧着脸:“师父把他们各打了十大板子,把他们留在山上,封他们做了前后左右护法,要我以后好好照看他们。”

“为什么要你照看?”

“因为本门的人破了功,元气便会大损,比病人还要不如。”高守欲哭无泪:“可是……他们胃口却还是很好,还很挑食,顿顿都要吃肉……”

谛听咳了一声,不知如何安慰他是好,只好道:“你还有你师父呢,你师父这么大年岁,肯定是个绝顶高手。”

“他武功的确很高,尤其轻功,在不发病的时候,绝对可以排到武林前三。”

“发病?”

“嗯。他年岁大了,常犯糊涂,经常施展轻功上到我们那里的千年古树树顶,然后忘了怎么下来……”

“然后呢?”谛听硬憋住笑。

“然后我就要上树去背他,那时候我轻功不好,也不大会爬树,经常爬到一半掉下来,还每次都是脸先着地。可怜我本来长得也还挺俊,现在……,却是不大中看了。”

谛听捶床,给他逗得伤口也不觉着疼了,只问:“那后来呢,你轻功就这么练了出来?然后受不了了?所以改行替人盯梢?”

“没有……”高守抱着头:“咱派的护法们能吃,师傅又要瞧病,眼见着坐山吃空,我这才出来挣钱。可怜我好不容易混了个好差事,却又被派出来跟这么个变态的主,眼见着差事就要丢了……”说到最后泪花直泛,真个比苦菜花还要苦上三分。

“可怜见的。”谛听到最后顺势,也没法子了,只好伸出伤手去拍他后背,算是安慰他。

“也没什么……”高守这厢叹了口气,正想对自己的血霉横山派生涯做个结词,却看见谛听突然竖直了耳朵,伸出一根手指,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别说话。”谛听凝声,似乎听到了些什么。

“第九重门……,太岁……,咒……”他细着嗓子,似乎跟声重复了两句,转瞬却又听不清楚了。

“快。去找那绪,告诉他我好像听见了白泽的声音,而且他还提到了第九重门。”过了一会谛听道,伸手去催高守:“快点,这家伙神出鬼没,你快去快回!”

进到那绪房间,高守费了好大的劲,才算把趴在桌上的那绪摇醒。

“什么事?”那绪抬起头来,脸色煞白。

“是谛听,他说他听见了啥……白泽在说话,还提到了一个什么门,他喊你快去。”

“好。”那绪起身,将手支在桌子,却无论如何也克服不了眩晕和心口那异常的烦闷,最后只得低声喘气:“我一会便来,只一会,你让他等我。”

高守听话回转,才进门,就看见谛听已经下了床,一边穿鞋一边龇牙咧嘴,疼得不轻的样子。

“那绪好像很不舒服,让你等他一会。”高守闷声,想着谛听是为救自己才落的伤,终于没憋住,弯下腰来替他拉上鞋帮。

“给自己下灼情咒,跟个变态同甘共苦,他当然的是很不舒服!”谛听起身,搭着高守肩头:“我可不能等他,白泽这家伙多少年才出来一次,去晚了我怕连他影子都摸不着。”

“白泽是谁?”

“万事通一枚,不如你陪我去找他,万一他撒腿跑路,你帮我揪住他头顶心的头发。”

高守垂着头,想了一想,放弃自己必须盯梢莫涯的念头。

知恩图报,所谓侠道,他是个根深蒂固的武林棒槌。

“愣着干吗?帮我系上腰带,快呀!”结果那边谛听跺脚,果然是一幅大恩人姿态,顺风顺水一点也不心虚地使唤起他来。

山下小镇,最最破落的客栈里头,椴会半靠着桌子,陋室当中依旧一副贵族姿态。

“事情到目前为止还算顺利。”他说了一句。

房间里面还坐着个人,背光,似乎心情低落,听他说话,只爱理不理地回了声哦。

“白泽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房门这时咣咣大响。

椴会没有作声,看了一眼白泽,脸色凝重,随即身形一闪,流光般一个白影,片刻已跃出窗去。

白泽没有表情,还是那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坐在张三条腿的椅子上面继续抠他的指甲。

“踹开!”门外立着的谛听支使高举人。

高举人内功深厚,飞起一脚,本就不结实的大门立刻碎成了八瓣。

“野蛮人!”满屋子腐臭气的木屑飞扬,屋里有人幽声,慢慢站直,竟是一个面相十分朝气的少年,披着件耀目的孔雀蓝长袍。

“找我有事?”白泽冲谛听一笑。

……

“第九重门,能顺启者心意,达洪荒远漠。”从白泽那里出来之后,谛听第三遍重复这句,依旧不可置信:“你说,这世上还真有这种门,能送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他一个小毛娃的话你也敢信。”高守嗤之以鼻。

“这个小毛娃,在这世上活了起码已经两千年,上古黄帝时代,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还没出世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了。”

高守愣住,眨眼睛努力消化他这句话。

“是的,他不是人,是只通晓天下的神兽,而且是只嫌恶自己活得太长,动不动就要自杀的神兽。”谛听的这口气非常之长:“所以说,他的话,不仅我信,这天底下怕是还没有人不信。”

“哦。”高守的这句非常敷衍,因为看见一间赌坊,明显的有些心不在焉。

“我能听见骰子翻面的声音。”谛听笑眯眯。

高守的眼睛顿时发亮。

“那绪警告过我绝对不许赌博,可没说过不许我帮人听骰子啊。”谛听继续笑眯眯,推了把高守:“走,我们进去,赢了钱咱去摘星楼,包下顶楼那间天字房,我要窝在它家那张狐皮毯上,睡在全城最高的地方,舒舒服服听他三天三夜的八卦!”

——他只是喜欢听八卦而已。

同一时候,还是那件破落客栈,白泽垂目,正握着椴会的右手,在他掌心一笔一划的写字。

——你能确定他没听到我们的对话?

盲人椴会在纸上回复,字写得有些走形。

——他是听到一些,可没听到最要紧的。

——你确定?

白泽就有些犹豫,半天也没有落指。

夜下椴会抬头,脸孔迎光,渐渐透出杀气。

——我不想他死。

白泽连忙在他手心划字。

——我不让会让他死,只是让他听不见,永远永远,也别再想听见。

在侧头了片刻后椴会终于落笔,握笔的姿势优雅至极,慢慢慢慢的,将这一句最终落到了纸上。

“吴员外的三姨太,正商量准备跟名角柳如絮私奔,还准备把吴员外家卷空。”赢了钱窝在狐皮毯又喝着玫瑰香片的谛听心满意足,听人壁角听到两颊飞红,喝了酒似的兴奋。

一旁高守蹙眉:“你难道不觉得你天赋异禀,应该做些更加有意义的事情?”

“你堂堂横山派的大侠还不是好赌,而且逢赌必输?这个世道,各有各的恶趣味,咱放轻松,谁有别说谁。”

“我还有正事。”

“盯梢是不?三天一封密信捎回京城,还必定凌晨的时候放鸽子。你知不知道那位变态莫施主已经雇人专捉那只鸽子,你的密信……,从没有一封到达过京城。”

“你确定?!”高守瞪圆眼,额上抬头纹出来,一张苦瓜脸立时又苦了几分。

“我确定!”谛听扬声,脸上荡满坏笑,腿架上脚踏,正想奚落他几句,却突然神色一凛。

“白泽这家伙在说什么……,嘘,你千万别作声,我来听听,声音压得这么低,什么事情鬼鬼祟祟的。”过了一会他道,屏住了呼吸,听到了一些,又似乎不大分明。

“纳色岭……第九重门。”到得最后他终于捉到了要紧处,有些不可置信:“第九重门……无所不达的第九重门,高守!我可能知道它在哪里了!!”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一山的树全是红的?”三天之后,到达纳色岭的高守非常纳闷,拿手不停抓头:“是枫树么,是枫树的话也该谢了啊,这已经是冬天了。”

“嘘……”一边谛听又架上了手指:“别说话。”

“你又听到了什么?”

“不是。”难得谛听居然也正色:“我什么也没听到,这点非常奇怪,诺大的一座山,居然一点声响也没有,连声鸟叫也没。”

“也许鸟死光了呢?”

“那风扫树叶的声音呢?你别告诉我树叶也掉光了。”

两人就这么闲话着一路往前,慢慢到了山口。

很平常的一座小山,站在山下略略抬头,就能看见山顶。

唯一奇特的就是山上风景。

明明季节已是深冬,可山上却是红枫遍地落叶萧萧,无论怎么看,都是一派秋景。

一路踏着野菊,谛听和高守顺着一条依稀可辨的小径往前,慢慢上了山。

安静到诡异的山,两人的脚步似乎踏着虚无,一点声响也没曾发出。

一开始两人还在交谈,可到了后来,谛听踏着碎叶,却发现连自己的心跳声也开始变得微弱。

这静寂的山岭,好似是有魔力,在吞噬一切流动的声响。

谛听觉得不对,可也没看见什么具体的危险,所以脚步未停,很快就爬上了这座小山的山顶。

山顶并非平地,似乎有个湖泊,高守和谛听踏前一步,终于是看见了这纳色岭尽头的光景。

眼前的确是有个湖,可里面铺着的却不是水,而是暗褐色带诡异香气的泥沼。

泥水泛着气泡,在不停地翻搅,一刻也不得安宁,因为里面伏着至少上百只马不像马长着一只独角的动物,正在彼此交缠,扭动呻吟。

其身躯洁白如玉,长尾乌黑、飘然曳地,映着火枫之色,尤为撩人。

高守恍然,这里,竟然是这种动物集体交合的领地。

谛听头疼,隐约觉得自己好似在哪里见过这种动物。

“应该是在白泽图上见过。”他捧着头,明明已经在喃喃自语,可出了口的话就好像轻烟,被风一掠转瞬就没了声息。‘周遭的一切这时开始有了变化,不可名状的一种变化,似乎是气息流转,有个鼓胀的气泡突然破裂似的那种感觉。

谛听仍捧着头,在脑中回想自己看过的白泽图,慢慢的,终于是有了一些映像。

这些曾配着图片出现的文字慢慢在他脑中清晰。

还有就是那绪曾经说过的话:“駮,喜欢在冬天群交,因为数目繁多,本身食虎,发声如战鼓,而发情时的声响更加委实吓人,所以其王一般都会布下噤声结界,吞噬方圆数里的声响。”

“所以这里才会这么寂静。”他终于明白,看了眼高守,轻声一句。

“所以什么?”那厢高守回头,一派木然表情,这一刻,竟然好像听见了他说的话。

在它们领地的中央,结界的中心,高守竟然听见了他这轻得不能再轻的呢喃。

上一篇:食色性也

下一篇:土匪攻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