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宝
顾锦知目视着江漓认真的面容,心知瞒不过,与其欲盖弥彰,倒不如实话实说:“棽暮。”
“果然。”江漓认证自己猜测的同时,不禁更为疑惑:“据我所知,棽暮无解,那位周大夫是如何医好在下的?王爷可否告诉我?”
顾锦知一脸的事不关己:“可惜,本王还真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可以保证,那就是周大夫医术超群,宛如华佗在世,本王府中各种稀奇灵药应有尽有,不晓得他用了什么奇异偏方。你不知道,他人有怪癖,治病医人的时候不许外人偷看,要一个人把门窗关起来安静的治病,所以本王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医好你的。管他呢,反正你现在又活蹦乱跳的了,这就足够了。”
顾锦知的话这般敷衍,江漓自然不信,顾锦知也没指望他信,为避免再问出什么意料之外的话,顾锦知借睡遁,一句本王困了你也休息吧就成功走出新雨楼,和郁台穿过花园前往正殿。
月光下,顾锦知眼底泛着幽幽的冷光:“你去告诉周苦瓜一声,不许把解棽暮之毒的事情告诉小漓儿。”
郁台吃了一惊:“殿下千辛万苦救了江公子,却不想让他知道您的一番心意吗?”
顾锦知凝住脚步,肃立在雪中的身影修长而孤清:“郁台,若有人舍命救你,你会怎么办?”
“这……”郁台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自己身上,他也不敢敷衍怠慢,就一手托着下巴想了想,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大恩,必然要为其肝脑涂地,粉身碎骨报答也无怨无悔。”
顾锦知听了这话,唇边勾起一抹苦笑:“小漓儿跟你是一类人,他面冷心热,最记恩情。上次本王不过为他挡了一下箭,他就说什么以命相还,唯命是从的话。况且那一箭根本没把本王怎样……”
郁台心中莫名涌出一阵酸涩:“殿下……”
顾锦知叹了口气,微微仰起头,望着天空之上那轮皎洁的明月。宛如黑珍珠一般明亮的双瞳,无声地流淌出落寞的微光,嗓音暗哑:“我不想他因为感激而留在我身边,懂吗?”
郁台眼眶一热,鼻子发酸。
“照我的话去做吧!”
郁台忍住自心底涌出的那股酸楚,躬身道:“是,小的遵命。”
第34章 除夕暖情
冷月清风,墨蓝的夜空几颗残星孤明。江漓迎窗而立,晚风轻拂,雪白的衣袂阵阵飘荡,显得他本就纤瘦的身影越发单薄。
“公子。”清烟从外回来,手中捧着一个长形物体。见江漓靠窗站着,忙拿了屏风上的檀色长衫给江漓披上:“更深露重,公子小心着凉。”
江漓侧目看向放在几案上的东西。
清烟忙走去端了来,一边解开外面包裹的锦布,一边递给江漓道:“公子让属下带走的东西,属下一直好生保管着。”
锦布之下,正是那把旷世名琴——霄风。
梧桐琴身精致华韵,冰蚕琴弦晶莹透剔,在月光的照射下闪烁着碎银般的光芒。
江漓垂目看着,面色沉浮不定,叫人看不出他的心思:“清烟。我所中之毒究竟是如何解的,你可知道?”
“恕属下不知。”清烟躬身道:“属下来王府之时,公子的毒已经解了。后来属下问过舒王身边的随从郁台,他只说自己不知道,属下也就没再多问了。”
江漓眸色突转幽沉,这让清烟心生困惑:“公子,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江漓沉声道: “我所中之毒名为棽暮,棽暮毒性凶猛霸烈,无药可解,那位周大夫的医术当真高绝到能解棽暮之毒?”
“这……或许那周大夫是世外高人。”清烟推测说:“越高明的人越是其貌不扬,能常年跟在舒亲王身边行医,必然有过人之处。”
“是么。”江漓唇角溢出一抹轻笑:“毕竟只是医者,不是神仙。医术再高明,也有治不了的病,解不了的毒。”
清烟莫名有些紧张:“公子是在怀疑什么?”
“万物自有章法,另辟蹊径往往会弄巧成拙。就好比棽暮之毒无解,用其他的方法解毒也不过是徒劳罢了。”
“其他的方法?”敏锐的清烟立即听出江漓的话中深意:“公子多年来对抗逐晖,对他们的掌尊更是了如指掌。夜来幽擅毒,所炼毒物千奇百怪,其中这一味棽暮之毒,想必公子也了解一二,可是晓得解毒之法?”
“若是什么世间罕见的奇珍异草也就罢了,偏偏那以毒攻毒之法已成绝响……”江漓眸光暗沉,眼底似有锋芒溢出,却稍纵即逝,短短一瞬间就恢复那从容静雅之态。
“对了,逐晖那边有何动静?”
江漓话锋一转,清烟还有些措手不及,组织了下语言才说道:“夜来幽同样受了伤,已于半月前带人撤出京城,京中暂时没有逐晖的视力眼线了。逐晖这次损失很大,怕是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元气。”
江漓望着窗外,无声的呼出口气。
半月后,年关已至。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除夕当夜,顾锦知照例前往宫中参与皇室家宴。江漓留在王府内,因他不喜热闹,也没张罗什么。反倒是府中下人兴致特高,一箱一箱的往府内搬东西,想是宫内赏赐的年礼。江漓只在游廊内看了片刻,便觉得疲累的很,回到新雨楼小睡。
“江公子睡了吗?”郁台怕自己气息太重惊动敏锐的江漓,刻意站在新雨楼外的一棵老槐树上,伸长脖子往里瞅,样子十分滑稽,
下面一个粗仆看的心惊胆战:“树上有积雪,郁护卫可要小心啊!奴才刚刚亲眼瞧见江公子回寝室的,准没错。”
“周大夫不白给哈!”郁台嬉皮笑脸的夸了一句:为了展现自己的轻功卓越,还在湿滑的树干上蹭了蹭脚底:“那一碗药下去,没两个时辰醒不来。”
粗仆顺着话说道:“那药安神养心,江公子多睡一会儿是好的。”
“江公子尚在病中,周大夫也说了,要安心静养。内伤不好利索会留下病根,那可不是开玩笑的。”郁台双手扶着左右两侧的树杈,想以一种帅气的姿势飞下去。结果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以一种极尴尬的姿势直直往地上摔。粗仆吓得尖叫,捂住眼睛往后躲。
正当郁台以为自己要摔得四脚朝天丑态百出继而成为全府下人未来一年的笑话之时,本该到来的疼痛感迟迟不来,忽觉腰上一紧,郁台猛跌入一人怀里。
“郁护卫,你这干什么呢?”清烟面色稍显诧异,疑惑问道。
郁台脸色羞红,竟不知是被接住免于摔伤要好,还是干脆摔在地上算了。这公主抱的姿势怎么看怎么尴尬!
趁着还没引来其他下人围观,郁台麻溜的从清烟怀里跳出去,惊慌失措的理了理衣襟,道:“没,没干什么……”郁台下意识看向边上忐忑睁眼的粗仆,忙刻意板着声音树立威信:“别浪费时间了,赶紧干活去!”
“是。”粗仆好生莫名其妙,这无缘无故的发什么脾气啊!
清烟亦是一脸状况外的表情,还耿直的关切一句:“郁护卫可有摔伤?”
郁台:“……”
能不能别再提这事儿了?我不要面子啊!
“咳,如果清烟护卫有时间的话,不妨与我们一起布置院落。”郁台一本正经的指着远处堆放的几个礼箱,“我们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
“不对。”清烟跟在郁台后面,冷飕飕的说道:“你要把意外因素算进去,比如我家公子内功深厚,周大夫的药效能维持多久?”
郁台一愣,当真是猝不及防:“哎呀,这么一说的话……那只有一个半时辰的时间了?”
“差不多。”清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或许更早呢。”
“我说你别没事人一样干眼看着,这也是为了你家公子开心。”郁台一把抓起清烟的胳膊跑进人堆里,顺手提了只红灯笼丢给他:“既然清烟护卫的轻功如此卓绝,那就劳烦你上房将这东西挂好,多谢了。”
清烟接过灯笼来,二话没说就上了房。
府中下人说清烟性情冷淡极难相处,郁台今日接触倒觉得他挺和蔼亲切的。
院里院外忙碌起来,仆人们事先被叮嘱过,做起事来轻手轻脚,而且绝不踏足新雨楼内,就怕惊醒江漓,导致计划泡汤。
夜色安谧宁和,飘扬清风卷席着梅香沁雪。江漓在这份清凉却并不冷彻的触感中醒来,睡眼带着些许朦胧醉意,他坐在床边缓了一会儿,感觉身体和精气神都要比睡前好上许多,先前略有沉闷的胸口也舒缓了。
室内未点蜡,黑蒙蒙的一片。但外面却光线充足,隔着房屋木窗便能感觉到外面强光刺目,这可不是寥寥几盏灯笼就能造成的强光。
江漓起身,推开房门,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烈焰红光。
整个新雨楼的院落当中,屋檐下,水榭旁,游廊内,树枝上,到处都挂满了火艳明亮的红灯笼。光彩耀目,云兴霞蔚,将整个院落照耀的亮如白昼。置身其中,仿佛能感受到上千烛火共同释放汇聚的温暖,透过肌肤,直击内心深处,轻柔抚摸那颗因为惊愕而跳动不已的心。
突然“嗖”的一声响,紧接着又是“砰”的一声,那团绚丽的火球在如墨的夜空中炸开,漫天华彩,火树银花。第一个开头,后续的接踵而至,且越来越快,争先恐后的在天际硕然绽放,留下一片如梦如幻的流光溢彩。
墨空中华光熠熠,照映着下方衣着湖蓝长衫少年如霜似雪的清韵面容。他怔怔的望着,虽然每年都能欣赏到烟花,不仅是在江府,还是在除夕当夜格外热闹的湘雪阁。可莫名觉得,这一年的烟花有些不一样。因为是王府所有么,舒亲王府的烟花必然是整个大禹仅次于皇宫的最好的烟花。
少年看得出神,冷不防身后突然传来奴仆的通报:“王爷回来了。”
这话一落,舒亲王的人还未到,明朗的声音已迫不及待的先闯进了新雨楼内院:“小漓儿,本王回来的还不算晚吧?皇兄硬是留我多喝了几杯,太后也拉着我多说了几句话,小漓儿可等急了?”
他穿着一身大红色的锦袍,前襟和袖口的部位有用金线苏绣的寒梅。唇边时时荡漾着春阳笑意,眉目晴朗,意气风发。
江漓看他气喘吁吁着急赶回来的模样,心中不由一暖,望着同他一色的满院红光,不禁问道:“这些都是王爷准备的?”
“本王知道小漓儿不喜聒噪,但毕竟是过年,府中太过冷清可不好。再者说本王要进宫参与家宴,留你一人在府中怕你孤单,便叫人布置了这些,哪怕是你开心一小下下也是好的。”顾锦知说的真诚,双目炯炯凝视着江漓,眼底满是关切之色。
“谢王爷。”江漓的目光无声地流去夜空之上,接连绽放的璀璨烟火映的那双明净澄澈的眸子溢彩流光。看的顾锦知内心重重一荡,当江漓目光回转过来之时,他竟有些惊慌失措的避开视线,慌神的望去远处。
江漓不疑有他,先退后一步,随即恭敬的下跪礼拜:“江漓给舒王殿下拜年。”
“诶。”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可吓到了顾锦知,第一反应就是过去将人扶起来,第二反应则是拜年必须给红包,可那些金银钱财不过是些俗物,哪里配得上皎胜云间月,朝如明月光小漓儿呢!
顾锦知想来想去,焦头烂额,忽然眼前一亮,立马从怀中取出一枚玉坠递给江漓:“这是请大师开过光的宝贝,可保一世平安。本王自小带着,现在将它交于你,除了有大师开光,还有本王的赠福,双份平安,可不能丢啊!”
江漓愣了愣,正要开口拒绝,顾锦知已经将玉坠硬塞到了他手里:“本王给的,不许不收。”
江漓垂目看那通体碧绿无暇的玉坠,触手生温,当真是极品宝玉:“这护身保命之物,王爷岂可转手他人?”
“什么他人,根本是自己人。”顾锦知表情严肃,伸手握住江漓如那玉坠一般细腻温润的手,连同玉坠一起用力握住,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好了,现在这玉坠沾染了你的气息,已经证实认定你就是他的主人了。就算你现在将它还给我,人家也不会保佑我平安健康了。带块普普通通的玉坠在身上有什么用,坐立躺卧反倒硌得慌。”
江漓:“……”
这都什么歪理。
远处站着的郁台可是个机灵鬼,有江漓的开头,他立马逮到机会跑过去讨赏,膝盖一弯,跪的特遛,朝顾锦知磕了个头,大声叫道:“小的给舒王爷拜年了。”
贴身侍卫一开头,后面的丫鬟奴仆也趁机跑过来讨赏,哗啦啦的跪了一片,给舒王爷拜年的声音此起彼伏,连漫天绽放的烟花声都遮不住。
“可会挑时候哈。”顾锦知笑骂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些碎银子往人群里一丢:“红包不多,随便拿点吧。”
众人立马欢天喜地的争抢起来,一时间揪耳朵的,拽头发的,抬大腿的,拳打脚踢的,院子里乱七八糟,比菜市场还要热闹。当然,每个人都是玩玩闹闹,即便身怀武艺也不使,跟大家一起笨手笨脚的撕扯闹腾,欢笑声填了满院。
郁台抢到二两碎银就退出战圈,无意间瞧见远处屋顶上坐着的清烟,不免觉得他孤独一人少了温情,便使了轻功跃了上去,几步走到清烟身边,坐下。
“怎么在这里吹风?”郁台将碎银子装入钱袋:“你不下去抢点儿,多有意思啊!”
清烟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郁台这才恍然意识到,这种欢乐撕闹的一幕根本不可能发生在清烟身上。他是江漓的人,这三年跟着江漓相依为命,必然吃了不少苦头。看江漓的变化就不难猜出,清烟绝对不是一个可以嘻嘻哈哈玩玩闹闹的快乐之人。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我家公子这么开心了。”清烟望着下方乱作一团的丫鬟仆人,以及那站在廊下的一红一蓝二人。
“开心?”郁台诧异的眨眨眼睛,看看下方江漓,再看看一脸认真的清烟:“江公子开心吗?”
“开不开心并不一定要表现在脸上。”清烟面带感慨的说道:“公子面上无喜,心中有喜,这难道不是开心吗?”
郁台以为自己听岔了什么:“你能看出江公子开心?”
清烟面色平平的反问道:“你不也能看出你家王爷开不开心吗?”
郁台无言以对,是的,跟在王爷身边近二十年,当然了解。这就好比最了解皇帝的不是后宫任何的嫔妃,而是一天十几个时辰陪伴在侧的总管大太监。
气氛有些僵硬,郁台一边没事惦着钱袋玩儿,一边试图找话题缓解气氛:“清烟呐,你以前跟江公子在湘雪阁是怎么过年的?”
清烟的神色僵了一下,“我跟公子……不过年,也不过节。”
郁台瞬间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江家被灭门,死的死亡的亡,仅剩下江公子跟随从两个人在世,家都没了,谈何过年过节,又哪来的阖家团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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