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第六
说这些话的时候,飞影一直笑著,从没笑得这麽明媚、这麽爽朗过,仿佛一切的包袱都没有了。有的只是一派天地间悠游的从容!
飞影确实已经想通了,所以在来的路上,他连惯常用的人皮面具都撕了。他要以他最真的样子,正大光明的和朱允炆比肩剑指这江山,无论生死!他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真真实实的存在,他就在他身边!他也要让朱允炆知道,无论富贵黄泉,他都愿意和他一起担,哪怕再沈再重,他分他一半臂膀。
“小飞!”朱允炆张开双手,摇摇晃晃的往前迈了半步。
飞影一下子冲进他的怀里,抱紧。“我在。”
朱允炆狠狠得将怀里的人扎得瓷实,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等漫天的喊杀声都快冲到墙外了,朱允炆这才抬头对德保说,“将这里点了吧!”
“啊?”德保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点火,我们走。”朱允炆拉住飞影,率先向外闯去。
第140章 (完结章)
朱允炆想明白了,如果飞影能够不顾生死、不要自由的宁愿与他共担这江山,那他有什麽放不下这可悲可叹的帝王之位的?那浊垢满身的龙椅,谁爱要谁要去吧,他只要他的小飞就够了!
众人跟在他们身後断後,只有韩量和陆鼎原冲去前面开路了。一边走,朱允炆一边就把自己的黄袍给撕了,零零散散的就化在一路上路经的火把里。“以後我可就靠你了啊!”朱允炆打趣的向韩量道,“我吃你广寒宫住你广寒宫,你不怕收留我这麽个祸害给你吃穷了?”
“说实话,咱俩半斤八两!我也是这麽祸害进广寒宫的。怕不怕被你吃穷,你还得问广寒宫当家的和人家的四护法!”一路往外闯,韩量却还有好心情和朱允炆斗贫嘴。
“从西门出去後沿著江走,秋云说派条小船来接我们。”飞影一手紧紧攥著朱允炆手,一手持剑,即使攥得掌心都是汗,也舍不得松开哪怕一点点。
“船?你就这麽肯定我会跟你走啊?”朱允炆没别的意思,只是好奇。
“秋云不来接我们,也得接主子他们啊!”飞影却是回答的理所应当,他刚刚想同他一同赴死,不是假的。
德宝在太子宫里四处点起火来,等见火光冲天而起,再也没人能闯进去寻人,这才准备离开。可谁曾想到,这时候皇後却疯疯癫癫地寻来了,一边哭喊著“我的儿啊”,一边却在哈哈大笑著“烧的好,烧死你个阴险的小皇帝”。皇後的几个贴身侍婢跟她不上,被远远的落在了後面,等到她们看到这边火势凶猛,更是连院门也不敢进了,生怕被火舌燎到。可皇後却好像感觉不到火焰的热度一样,仍旧径直往里闯。
“朱允炆,你死得好,死得好,哈哈哈……可怜我的儿啊!”皇後哭哭笑笑地竟直奔著火焰最凶猛的主殿去了,原本就扭曲的容颜被火光照得更加阴森恐怖。
“皇後……”原本德宝想拦,却突然被墙外的叫嚷声提了个醒。“快,快去看看火救不救得,王爷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啊,燕王素来多疑,死必是要见尸的,可是……
瞬间,德宝做了个决定,他一掌折断一旁树木的几段枝桠,抱著就紧随著皇後冲进了火海。
主子,德宝负过您的信任,唯有一死以谢罪了!
朱允炆等人一出太子宫就被冲散了,好在之前众人已经被告知了秋云接应的地点,至於如何出得宫乃至出得皇城,便要各凭本事了。
最先到达接应地点的是韩量和陆鼎原,毕竟两人功夫最高,在敌阵中穿行也尚游刃有余,如果不是顾著身後的飞影和朱允炆,他们只怕出来的还要早些;紧接著到达的便是飞影和朱允炆了,前面有韩量和陆鼎原开路,後有忠心的死士断後,二人虽有挂彩,但整体伤势并不重;最後出来的是几位死士,有的轻伤,有两个已经奄奄一息,如果不是同伴执拗得背出来,怕是连众人的面都见不到了。
“德宝,德宝呢?”两个重伤的死士最终没救回来,但好在是在同伴的身边咽得气,也算最後的安慰。这时候朱允炆却突然发现功夫不输给死士的德宝竟没有跟上来。
“别著急,再等等,也许他点火耽搁了。”韩量劝。可是直到众人见到皇宫的方向漫天火起,仍旧没有见到德宝的身影。
“主子,再不走恐怕生变啊!”秋云很小声的对陆鼎原说,毕竟他们此刻就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尚算不得安全,如此耗下去,被发现也不过就是早晚的事。而且死士里除了两个已经西去的,其余的也都多多少少挂了彩,如果等对方追兵赶来,众人势必没有刚刚趁乱走得容易了。只是秋云声音虽小,奈何众人功夫都不俗,竟是没有瞒过朱允炆等人的耳朵。
“走吧,德宝认得广寒宫的路,如果他还愿服侍我,自会寻来的。”朱允炆虽然嘴里这麽说,可心里隐隐约约已经知道德宝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毕竟众人相互照应著从宫里闯出来尚且不易,何况德宝一个人?如果被四叔朱棣捉了去,那就更没有好结果了,也许还不如直接死在敌阵里舒服。
“走吧!”韩量点点头,让秋云行船。
船离岸,看著皇宫冲天的火光,朱允炆突然一阵心悸,一个没忍住,呛咳了出来。
“怎麽了?”飞影的手从皇宫一路出来就没松开过朱允炆的,此时见他皱眉轻咳、似有不适,赶紧追问。
“没事。”朱允炆给飞影一个安抚的笑,终是什麽也没说。
韩量在一旁却暗暗皱了眉。朱允炆心疾未愈便擅自停药,这病根已落恐再难调理,又偏偏身逢具变,後面的事,如果他知道了,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
一叶小舟,载著心思各异的众人,向著朱文奎和小何子等人所在的大船方向急驶而去。
此行一路远比想象中的顺遂,许是朱棣刚刚得了江山人繁事忙,尚未来得及追捕,总之几日後,众人平安到达了广寒宫的地界。只是朱允炆这“朱”字,却是再也姓不得了。
“要不你和我一起姓秋得了。”飞影一张没有易容的脸,笑得尤其明媚动人。
“影老大,您要老这麽笑,会死人的。”和飞影最是胡闹惯了的秋云又开始口没遮拦。
“死人?”飞影一时没反应过来。
“师傅,他是夸您沈鱼落雁、闭月羞花呢!”也不过才和秋云相处了几日的小文奎,却不知怎麽和秋云混得极好,甚至已经学会了他的油嘴滑舌。
“……”飞影气得指著秋云半晌,最终也不过挤出一个字来,“滚!”原本很有气势的一声厉喝,但从那张过於娇豔的唇齿间吐出来,却让人怎麽也怕不起来。更何况秋云从来对飞影都是尊重有余、敬畏不足,所以秋云打个哈,夸张地抱起小文奎,道,“得令,我们滚喽!”直逗得朱文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看著出宫以後终於有了孩子该有的天真和欢笑的朱文奎,朱允炆淡淡的笑了。他的选择是正确的是不?哪怕仅仅是为了文奎的这份快乐,这皇位都放弃得无比值得,更别说他还得了佳人在抱。
“怎麽样?想好了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姓秋。”
“我又不是你们广寒宫的夥计,我才不要。”朱允炆微昂著头,一副不买帐的样子。
看著朱允炆故意装出来的小傲慢,飞影闷笑在心。自从摆脱了那副沈重的枷锁,这家夥好像也无故生出几分童真来。“那你要姓什麽?”
“我要姓黑。”
“黑?”众人傻眼。
“嗯。”朱允炆收起玩笑的神情,正色道,“先皇爷爷曾经赐给回族一个部落皇族姓氏,但因朱与猪同音,为了尊重他们的传统,便改了黑姓。所以黑即为朱。”
“黑允炆?”怎麽念起来怪怪的?
“黑文云。”朱允炆翻白眼,姓氏已经那麽明显了,如果还叫允炆不是等於直接告诉他叔叔他没死?
“那文奎叫什麽?”
“黑文奎啊!”
得,父子变兄弟了!众人腹诽。
“飞影你也把名字给我改了。”陆鼎原的突然发话,让众人一愣。“既然你执意要姓秋,我也不拦著你,但你要把本名给我换回来,什麽秋影秋影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影卫,从今儿起,传下话去,秋宫掌事──秋飞。”
陆鼎原既已开口,飞影哪敢不从,只得应声道,“是。”
几日来舟车劳顿,众人只顾得赶路,反倒忽略了其他。等到众人休整过後,又是接风洗尘,又是给几名死士安排新的去处──陆鼎原在附近专门找了个山头,给朱允炆新盖了座不小的庄院,他的死士自然都住了进去。等一切安排稳妥,飞影终於得空整理秋宫卷宗,才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怎麽办?要不要告诉他?
当晚,飞影捧著当月的秋宫卷宗回了自己的小院。
“怎麽了?怎麽脸色这麽差?哪里不舒服吗?”虽然陆鼎原给他专门盖了独立的庄院,但朱允炆还是喜欢和飞影一起挤在这个小院子中生活,只有在飞影每月固定休假的时候,他们才一起回庄院去。
“文,我们是不是做错了?”飞影抱著卷宗的手没有放开,整个人却已经投身进朱允炆的怀抱。
“怎麽了?”朱允炆捧著飞影的小脸,不禁皱眉。自从他们离宫以来,不再整日易容的飞影脸色已经慢慢恢复了红润,可如今这小脸不但再度苍白,而且冰凉,他到底怎麽了?
飞影不知道怎麽说,只得将手里的卷宗默默递给了朱允炆。
知道大概问题就出在了这本卷宗上,朱允炆拉著飞影来到灯下,一页页细细翻看起来。
等到把全部内容都看完,朱允炆神色木然地合上了卷宗。
“你……”飞影刚要开口说什麽,朱允炆突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人就直接昏死过去了。
“允炆!”飞影惊呼一身,抱起朱允炆直奔韩量主院去了。
恰巧这几日韩量和陆鼎原晚饭後在屋里聊的都是朱允炆的事,或者应该说,是朱棣的事。韩量将皇宫里发现皇帝一家三口尸首的事情和陆鼎原说了,将朱棣大量杀戮朱允炆旧臣的事说了,甚至将未来会出现的迁都的事和设立东、西厂的事都说了。
“怎会有小皇帝的尸身?”对於这一点,陆鼎原怎麽也想不明白。
“我也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和德宝脱不了干系,没准其中一具就是德宝的也说不定。”韩量也想不明白,当时时间紧迫,即使德宝再大的本事,也应该变不出三具尸骸来,更别说其中还有一具是孩童的。“而且朱棣为什麽一直坚信朱允炆没死,这也说不通,除非,这尸首上露出了破绽,或者尸首之说根本就是朱棣的障眼法?”
“要不要我让在京城的夥计查查?”京城里尚有陆家分号,里面现在除了旧有陆家和夏宫的人,近来又新安插了秋宫的人进去。
“进皇宫还是太危险了,如果能打探自然好,不能也别勉强。”韩量太知道秋宫的人誓死完成任务的那骨子劲儿了,果然是飞影教出来的。
“嗯,我会让他们量力而为。”时逢乱世,陆鼎原也希望能给属下的是庇护而不是让他们无故牺牲。
正这时,飞影来了。“公子!”没进院门呢飞影的呼声已经传来。
“怎麽了这是?”原本就在院子里品茗的两人,直接就看到了晕迷的朱允炆和他前襟上醒目的血红。问话的是陆鼎原,韩量则直接皱了眉。朱允炆心疾未愈,此事除了朱允炆自己,便只有韩量知道。
“我……我给他看了秋宫这个月的卷宗。”飞影一句话,陆鼎原和韩量便全明白了。卷宗是也没旁的事,正是刚刚韩量和陆鼎原说的事,一件便是太子宫尸身一事,一件便是朱棣开始大肆虐杀朱允炆的旧臣,甚至有“诛十族”之说。
“快去叫小何子。”朱允炆这病症并不需要外科手段,韩量并不在行,小何子这方面远比他精通的多。所以韩量直接发话去叫小何子。
韩量话音才落,已经将朱允炆移交给韩量了的飞影就要往外冲。
“你回来,鼎原你去。”韩量赶忙喊住了飞影。
一向信任韩量的陆鼎原什麽也没说,头一点人就晃身出去了。
“公子?”飞影却是不甚明白的。
“我有话和你说。”韩量抱著朱允炆就进工房了,这里已经差不多要变成韩量的手术室了。
“……”飞影默默地跟著韩量进了屋,心里无故就变得异常忐忑。
“我也不瞒你,一会儿小何子一看,自然也会知道,所以我便先和你说了。朱允炆心疾未愈,这病根只怕是坐下了。”韩量直接开门见山。
“心疾未愈?”飞影瞠目。
“你上次离开後,他该是就没吃过药,加上许是因你离开,伤心过度,原本已经快好的伤势,却生生落下了病根。”
“我……”飞影脸色苍白,双唇颤抖,韩量的话却还没说完。
“你要有心理准备,这次朱棣的屠杀事件对朱允炆是个不小的打击。熬不熬的过,就要看他自己的了。你也一样,熬不熬的过,就看你们自己的了。”韩量说的这个熬,除了朱允炆的身体,还有他们的爱情、他们之间的信任,还有他们的未来。
飞影哪有不明白的?只是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什麽反应。
唉!韩量在心里叹口气。这人果然命里多磨难吗?但愿有苦尽甘来的一天吧!
才这麽想著,小何子已经跟著陆鼎原进来了。“怎麽了?”小何子是最茫然的,不明白怎麽好好的人又倒下了,不是才欢欢喜喜地接回来个把月吗?
“你看看。”韩量也不废话,把主治的位置交给了小何子。
“怎麽会这样?”小何子看完诊,面色也凝重起来。“我当初给他的药,他没有好好吃吗?”
“显然是没有好好吃。”对此韩量也很无奈,“还能根治吗?”
“不是不行,但需要长时间调理。但是他现在气结於胸,血脉翻腾的厉害,是不是刚刚受了什麽刺激?”
“是很大的刺激。”见飞影没有要回话的意思,韩量只能接著回答。
“现下倒没什麽大的危险,我煎两副药让他喝了也就是了。但是长此以往的话,并不适合他心疾的调理。”小何子不知道什麽事,居然惹得公子皱著眉、飞影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
韩量点点头,也很怕这次的事成为朱允炆的心结,而且以後这天下的事,恐怕让他恨的地方还多著呢!“你去吧,我送他们回秋院。”
等小何子去煎药了,飞影才幽幽地开口道。“是我害了他。”
“胡说什麽呢?”韩量喝道,“我再说一遍,这历史谁也改变不了,他能做的不过是选择生或者死,其他的他无力回天。”
“也许,也许……”飞影摇著头,依旧难以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