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芥子
“当然是真的。”
祝云瑄嗤笑了一声:“为了讨好这小东西,你也是煞费苦心了。”
“谁让他是我儿子。”梁祯得意道。
正说笑间,远处有人大步走了过来,是个肤色黝黑看着十分爽朗的年轻男人,见到梁祯很是喜出望外:“萧兄!真的是你,我刚才还以为是我看错了,你几时上岛的?怎不说一声,父亲都不知道你们已经到了。”
梁祯笑道:“昨日傍晚刚到的,知道你家里忙着操办你大哥的婚事,没有先去打扰,本来就准备今日去登门拜访的。”
来人风风火火道:“走走,父亲一直惦念着你呢,你来了他肯定高兴。”
“不急,”梁祯叫他稍安勿躁,给他和祝云瑄介绍,“这是我夫人和孩子,他们没来过这里,我带了他们一块来玩,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吧?”
“哪的话,嫂夫人来了就是贵客。”对方热情地与祝云瑄寒暄,“见过嫂夫人,在下秦良,这里的岛主是在下的父亲,萧兄是我们父子的救命恩人,嫂夫人第一回 来这岛上,有失远迎,是我们怠慢了,还望嫂夫人莫怪。”
祝云瑄好脾气地笑着点了点头:“秦公子客气了。”
秦良领着他们去了家中,先一步收到小厮传回消息的岛主秦老爷子亲自出门来迎接,这位岛主家大业大,子嗣众多,秦良是他的第二子,明日就要成亲的大儿子也在,一家人面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到正厅里入座后,暥儿很听话地挨个叫了一遍人,得了不少红包,小哭包终于眉开眼笑,坐在祝云瑄怀里好奇地望着四周。
秦老爷子抚着胡子,看着小孩儿一个劲地说着好,笑着与梁祯道:“没想到你竟早就成亲了还有了个这么大的孩子,先头老夫还盘算着想把我家大丫头嫁与你,幸好是没开这个口,否则岂不尴尬。”
梁祯赶忙道:“秦伯父您就别拿小侄逗笑了,我家夫人和孩子之前一直在大衍,半个月前我们才重逢,实属不易,先头一直未与您说过家中事情,实乃不知从何提起。”
秦老爷子摆了摆手,叹道:“你不用多说,我自然是明白的,既然你们一家重逢了,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吧,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祝云瑄垂眸捏住了孩子的手,轻抿了抿唇角。
在秦家人看来,梁祯突然冒出夫人孩子实在不是什么稀奇事,他们这些从大衍远走南洋之人,要么是活不下去出来讨生活的,要么就是遇上了什么要命的事情逃命出来的,一百多年前他们的先祖亦是这样。梁祯三年前来到这里,虽不知他在大衍具体犯了什么事,想必也是逼不得已,以至与家小分离,如今能一家团聚,便是大幸了,何必再追问那么多揭人伤疤。
谁又会想到,坐在他们面前的,其实就是大衍的皇帝陛下呢……
梁祯自然也不会多解释,与他们闲聊起来,秦良开口便说起了近日泉州发生的事情,他先前带队去泉州做买卖今日才会,比之外头那些不靠谱的传言知道得显然更多一些:“大衍皇帝应该确实是失踪了,泉州全程戒严,我们差一点都出不来,我看着大衍朝廷是要乱了。”
有人好奇问道:“当真与那鬼蜮海贼有关?”
秦良继续说道:“那谁知道,不过我看八 九不离十吧,不是传言那些海贼是前朝之人吗?我还听人说他们搭上了爪哇岛的那些番邦人,若是当真被他们劫持了大衍皇帝,啧,我看我们近日还是低调些,就不要再出海了,免得惹祸上身。”
梁祯笑了一笑:“传言多半添油加醋,未必靠谱,不过低调一些总归没错,若是大衍和那些番邦人之间开战,我等自然得避得远远的,以免被殃及池鱼。”
秦老爷子点头:“你说的对,大衍皇帝失踪的消息传开之后,我便已经下令收缩了手下的生意,将出去了的船队都陆续召回了,这段时日还是尽可能小心一些的好。”
梁祯赞同道:“秦伯父顾虑得周全。”
漫不经心喝着茶的祝云瑄瞥了梁祯一眼,有什么情绪在他眼中转瞬即逝。
秦家人给他们安排了住处,这秦宅外头一圈与岛上其他地方一样被彩色石头围起,异域色彩浓厚,内里却是典型江南园林风格的大宅,足见主人家眷恋故土之心。这几天因为家中办喜事到处装点一新灯笼高挂,来来往往的客人也有许多,秦家将他们奉为上宾,安排住在了最靠近主家住的院子里。
暥儿一路上不停四处看,见着什么都觉得新鲜,祝云瑄亦兴致盎然地欣赏着这园中景致,梁祯见状,压低声音问他:“陛下,你不担心泉州之事?”
祝云瑄淡淡觑他一眼:“担心有用吗?倒是你,特地提醒这秦家人避风头,你就笃定大衍与那些番邦人会有一战?”
梁祯的双瞳微缩,顿了一顿,勾唇笑道:“小心一点总没错。”
当日他们便在秦家住了下来,秦家人将他们当做夫妻,住处自然是安排在一块的,依旧是一间房,祝云瑄并未提出异议,似已习以为常。
半夜,祝云瑄因为口渴醒来,没有惊动儿子和枕边人,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到桌边倒水时,注意到窗外挂在夜色中的月亮格外的圆,一时没了睡意,推门去了外头。
在廊下静静站了片刻,怔怔望着那一轮皎洁的明月,祝云瑄的心神有一些恍惚,直到身后有人将斗篷披到他的肩头。
梁祯从背后拥住了他,低下头脸贴着他的脸轻轻蹭了蹭,哑声问道:“陛下怎一个人半夜起来赏月了?”
祝云瑄轻闭了闭眼睛,半晌才低喃出声:“无聊而已。”
梁祯轻笑:“是我让陛下无聊了吗?”
“梁祯……”
“嗯?”
祝云瑄喊出他的名字,却又停了下来,许多话到嘴边,似乎又说无可说。
“陛下别想太多,会好起来的。”梁祯贴着他轻声呢喃,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但愿吧。”
梁祯低笑:“陛下,若是当年,我们就能这般相处,是不是就没有后头这么多事情了?”
“……这该问你自己吧?”
梁祯将他拥得更紧了些,仿佛呓语一般:“是,都是我的错。”
祝云瑄慢慢闭上了眼睛,许久之后,轻声一叹:“进屋去吧。”
第七十章 酒后真言
翌日,秦家大办宴席,宾客盈门。
从清早起,外头的爆竹鼓乐声便没有停过,吉时将至时,听到有人喊新娘子已经接到了,原本在院中等候的客人们纷纷起了身,嬉笑着涌去了大门口看热闹。
暥儿先头一直在跟秦家几个同龄的孩子玩儿,这会儿也跑回了祝云瑄他们身边来,嘴里嚷着:“爹爹爹爹,我也要去看新娘子!”
梁祯好笑地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小宝贝还知道什么是新娘子呢?”
“知道!”小孩儿兴奋道,“要拜天地要进洞房的就是新娘子!”
梁祯“啧”了一声,笑问祝云瑄:“这谁教他的?”
祝云瑄将人抱起,没好气道:“我怎知道。”
一家三口随着人潮向外走,秦宅大门外已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远道而来的宾朋被安排在里头吃酒宴,外头还摆满了流水席,宴请全岛的民众,所有的客人都到齐了,此刻俱都聚集在了秦宅大门外,翘首以盼,等着迎亲的队伍回来。
新娘来自南洋别处的岛屿,迎亲的队伍会先在码头下船,再乘花轿过来,唢呐声响渐近时,新郎骑着高头大马终于出现在了街尾转角处,爆竹声顿时震天响。
祝云瑄下意识地想要帮暥儿捂住耳朵,小孩儿却半点不怕,兴奋得脸都涨红了,被前头的人挡着了视线扭着身子想要攀爬得更高一些,梁祯无奈笑着将人接过来,举高让他坐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小孩儿终于如愿以偿,亮晶晶的双眼好奇地四处张望着,咯咯直笑。
迎亲的队伍停在了秦宅大门口,高大英俊的新郎从马上下来,亲手将他的新娘从花轿里牵了出来。
新娘一身与新郎一样的艳红喜服,束着简单的发髻,只用红发带缠绕起,不施粉黛的面容眉清目秀,笑时格外讨喜。祝云瑄微微睁大了眼睛,这才知晓原来这秦家大公子娶的竟是个男妻。
自大衍开国时有了生子药,自然也惠及了大衍以外的地方,南风在这南洋亦已成稀疏平常之事,只无论是在大衍还是南洋,明媒正娶男妻的依旧是少数,尤其是秦家这样在这南洋颇有地位的豪富之家,按理说多半会选择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因此祝云瑄才会觉得意外。
惊讶也只是一瞬间,就听梁祯在他耳边笑着感叹道:“这位秦家大少爷比我还小个三岁呢,这就娶上媳妇了,也不知几时才能轮到我。”
祝云瑄神色微动,瞥了他一眼,淡定道:“你不都连儿子都有了,有何好羡慕别人的。”
梁祯垂眸轻笑:“是啊。”
新郎将新娘迎进了家中,吉时已到,就要拜天地了,看热闹的客人们也跟着进去观礼,暥儿从梁祯身上下来,愈加的兴奋,攀着祝云瑄的胳膊好奇问他:“爹爹爹爹,你也是父亲的新娘吗?”
梁祯失笑,祝云瑄皱着眉手指敲上了孩子的脑门:“谁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
小孩儿天真道:“我听别人说的,爹爹是父亲的新娘,新郎和新娘洞房之后就会生小宝宝,暥儿是爹爹和父亲洞房生的吗?”
祝云瑄面无表情,任凭小孩儿再怎么问都不搭理了他,梁祯笑眯眯地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你可真有意思,真不愧是我儿子嘿。”
一顿喜宴从晌午一直吃到了落日,梁祯在这个岛上认识的人还不少,不时有人过来与他寒暄应酬,祝云瑄坐在一旁安静地吃着东西、照顾着儿子,几乎很少说话。酒倒是喝了不少,有一种番邦人酿的酒格外甘甜香醇,十分合祝云瑄的胃口,叫他不知不觉间便喝多了几杯。
梁祯心知那酒乍喝起来与普通果酒无异,并不上头,后劲却十足,但看祝云瑄喜欢,就没提醒他,只随时准备着待人喝醉了,便将人抱走。
天黑之后,热闹了一整天的秦家大宅才逐渐安静了下来,一对新人进了洞房,酒宴散去,来客们纷纷告辞离开,梁祯与秦老爷子招呼了一声,一手牵着暥儿,一手扶着已经有些站不稳了的祝云瑄回了住的院子去。
暥儿很乖地没有要梁祯抱,拉着他的手仰起头小声问他:“爹爹怎么了?”
没等梁祯回答,被他半搂半抱在怀中的祝云瑄先笑着开了口:“爹爹没喝醉,你过来,爹爹抱你。”
小孩儿有些犹豫,梁祯无奈扶着祝云瑄站稳,与暥儿道:“走吧,前头就到了,你爹爹喝醉了,别理他。”
“什么啊,我说了没醉……”
梁祯不再给祝云瑄争辩的机会,弯腰直接将人抱了起来,再提醒一旁不明所以的暥儿:“你乖,跟紧父亲,我们回去了。”
祝云瑄闭上眼睛靠到了梁祯的肩膀上,小声嘟哝了一句:“别把暥儿丢了……”
“不会。”
回了房间,梁祯先安顿了暥儿睡下,将孩子哄睡着才转头去看从进门后就盘着双腿坐在坐榻上,一直木愣愣的祝云瑄,烛火映在他半边脸上,将他的神情映照得格外朦胧,泛着水光的眼中流淌着叫人难以看懂的情绪。
梁祯走过去倒了杯热水喂给他喝,祝云瑄抚着自己的额头再次强调:“我没喝醉……”
他真的没有醉,脑子里还是清明的,只是那酒后劲大,他头疼得厉害而已。
“我知道,睡一觉就好了。”梁祯柔声哄着他,叫人送了热水来,给他擦了一把脸,又让他泡了会儿脚,祝云瑄愈发安静下来,从头至尾都呆呆看着他,一言不发。
直到被梁祯抱上床,在梁祯欲起身时他才下意识地抬手,勾住了梁祯的脖子,又将人拉了下来。梁祯看着他迷蒙的双眼,抬起手抚了抚他的发丝,轻声一笑:“陛下,你这样,我会当你是在勾引我的。”
祝云瑄怔怔望着他,许久,直到梁祯嘴角的笑意淡去,才渐渐红了双目,哑声问他:“你为什么,不喊我阿瑄了啊?”
梁祯怔忪了一瞬,他只这么喊过祝云瑄一次,是那日刚回到岛上与人介绍他时顺口喊出来的,没想到祝云瑄竟记在了心上。
“……陛下喜欢我这么喊你吗?”
祝云瑄的眼角发红,双眼里似要淌出水来:“以前只有兄长会这么喊我,可自从我当了这个皇帝,他便与我生分了,他说一个称呼而已,改变不了什么,可到底是不一样的,我知道的,他有他的顾虑,我不怪他……可你为什么,也不肯叫我的名字?”
梁祯低下头,在他的眼睑上轻吻了一下,低声呢喃:“阿瑄……”
祝云瑄闭了闭眼睛,眼泪再抑制不住顺着眼角滑落下来:“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知道我见着你有多难受吗?当年说好了此生再不相见,你为什么不守诺言啊?”
梁祯将人拥得更紧了一些,吻去他夺眶而出的眼泪:“阿瑄,我若是不回来,你真的打算就这么苦着自己一辈子吗?”
“我不知道,”祝云瑄哭着摇头,“我以前有多喜欢你,你一点都不懂,我答应跟你做交易是因为那个人是你,换成别人我便是死也不会愿意的,可你一点都不喜欢我,你把我当做可以肆意践踏的玩物,你在我身上发泄对父皇的怨恨,你用兄长和他的孩子威胁我,你逼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可我是皇帝啊,我不能活得这么没有尊严,我想杀了你,可到了最后我根本就下不了手……”
梁祯愣住,他从来不知道,祝云瑄喜欢他,在最开始的时候竟就喜欢他,而他呢?他会对祝云瑄起意,最初是被他为兄长拼死求情时的那份倔强给吸引了,他想要将那样的倔强据为己有,可他对祝云瑄的感情并不纯粹,他确实将对昭阳帝的愤恨迁怒给了他,才会选择那样不堪又激烈的手段,甚至在床笫之事上故意作践他、羞辱他。
哪怕后来他助他登上皇位,早已对他没了报复之心,可祝云瑄不信他,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让他信,理智失控时更是做下了许许多多违背本心的事情,将祝云瑄越推越远。
“是我的错,”梁祯贴着祝云瑄的额头,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我保证,以后再不会了,我没有不喜欢你,从来没有。”
祝云瑄依旧不停淌着眼泪:“这三年我每天都在想你,我想起你就难受,不想你也难受……”
梁祯吻了吻他的唇角,轻声问他:“我回来了,你不高兴吗?你不想要我吗?”
“我高兴,我也想要你……可我怕你会跟从前一样,就算你现在再没什么能要挟我,也逼迫不了我,可我还是怕,我怕有一天你会再让我失望……”
祝云瑄抬手抹掉脸上的眼泪,不待梁祯再说,复又含着泪笑了起来:“你说得对,我不想再苦下去了,我想给暥儿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我也想给你我之间一个机会,但你不能再让我失望,永远不能。”
梁祯躺下 身,如释重负地将人拥进怀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