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芳杜若
直至一处很僻静的巷子,他才落地放开我。似乎怕有人跟踪,他很谨慎地左右看了看。
“我们走吧。”
“去哪?”
“在前面我有一处院子,我们可以去那里安身。”
“好。”
在这里我早没了选择的余地。
虽说是前面,可是我们在巷子里穿来穿去走了相近半个多时辰。就在我快要忍不住问他还有多久到的时候,却听到一句:“我们到了。”
入目是一间与周围无异的院门,上面甚至连一个匾额也没有。慕罹上前去扣了扣木门上的圆环,我留心了一下似乎是一种很有规律的敲门声。良久以后,我听到开门的声音,一个和塞特大叔年龄相近的老伯从门缝里探出个头来。
他看到慕罹的时候显然激动了一下,但看到旁边的我时,立刻掩去了脸上激动的神色。
“公子,回来了。”
老伯开了门,将我们让进去。慕罹转身看着我说:“进来吧。”
进门的地方有一堵白色的墙挡住了视线,但绕过那堵墙便会发现这里原来别有洞天。
而我直到踏进这里才发现自己的包袱还落在城外的马车上。
遇险
这座院子有些类似于北京的四合院,正对着进来那座墙的那间大屋子应该是堂屋,在堂屋的左右两边各有几间房子。堂屋前面的廊下摆着一排被人精心伺弄的花草,微风扬起它们姹紫嫣红的裙摆,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花香。在廊下的花草旁还放置着一张精巧的藤椅。院子的左手边是厨房和放杂物的地方,右手边有一口爬满青苔和蕨类植物的老井。
如果院子里那棵槐树再大一些,我差点会以为这里是凤栖而不是渔阳。
慕罹指了指堂屋左边的房间对我说:“那里是你的屋子,去看看吧。”
我轻轻推开房门,果然连这里也如出一辙的相似,简单古朴的木床,朝着院子敞开的窗子,以及那张放在床对面的卧榻。
“喜欢吗?” 他轻轻地问。
我朝他淡淡地笑。
“我没有什么特殊嗜好,所以谈不上喜不喜欢。”
他的眸子里有一闪而过的失落。我转过头去看窗外,在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见院子里的那棵槐树,花期已过,树上只零星地挂着几串发黄枯萎的花束儿。
这个院子里除了开门的老伯,还有一个长相清秀的丫鬟在伺候,当然长相清秀并不能说明她就是一个简单的人。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除了我,走路都是没有声音的,即便是这个瘦小的丫鬟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提起一大桶水,而当年的青岚是要我帮忙才可以做到的。
用过晚饭以后,我畅快地洗了一个澡。奔波了这么久,我早就疲惫不堪了,那些烦心的事等睡醒了再说吧。
刚躺下不久,我便听到敲门的声音。我假装没听见继续睡,当然门是被我从里面给栓上的。敲门声停了下来,我以为他已经走了,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却在下一秒听到一阵“簌簌”的响声,一个人影便落在我的床前。
呃,关门了,但是没关窗。
“小雅没来得及再收拾一间屋子,今晚我们就挤一个房间睡吧。”
原来那个丫鬟叫小雅,和本质差很远的名字。睁开眼睛,借着月光,我能够看清那个人的大概轮廓。
“你去旁边的卧榻上睡吧。”
他停了几秒才说:“卧榻太硬了,比睡地上还难受。”
“那你就睡地上吧。”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慕罹已经离开了。那个叫小雅的丫头端着洗漱用具进来。
“我们家公子有事要出去几天,临走的时候,他吩咐小雅要好好伺候公子。”
她的声音很甜,脸上有淡淡的笑容。可我却生不出一点好感来。
用完早饭以后,我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虽然别致,却终究是小了一点。我看了看那堵白色的墙,在墙的一边隔着另一个世界。我朝着院门的方向走去,正在井边劈柴的老伯突然闪身来到我的眼前拦住我。
“最近时局紧张,公子还是呆在院子里为好。等局势好转以后,老奴可以陪着公子出去好好逛逛渔阳城。”
只是眨眼功夫他便从井边闪身来到我的眼前,真是一点也不掩饰自己身怀绝技的事实啊,是想要我知难而退么?不过他所谓的“局势好转”是指什么呢?虽然两国交恶,但还不至于渔阳城内也危机四伏吧。所谓的“局势好转”是指那个人夺回权利么?
“老伯多心了,我只是随便走走,并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我退了回来,坐在廊下的藤椅上。望了望头顶狭窄的天空,这就是所谓的软禁么?我自嘲地笑了笑。
再次见到慕罹的时候是三天过后了,那时候天还没亮。我是被马蹄声和开门声惊醒的,我总是很浅眠,一点轻微的响动也能把我吵醒,或者在这个地方我是不可能熟睡的。
他依旧是从窗子上跳进来的,我总是习惯性地栓着门又开着窗,我不想让自己处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那样我会喘不过气来。
他站在我的窗前,我坐起身来看着他。眉宇间全然是掩饰不住的疲惫,眼下有深深的眼袋,脸色也有些难看,应是整夜没睡吧。
“我只是回来看看你,你接着睡吧。”
他在对面的卧榻上坐定。我躺下面朝里继续睡,事实上是怎么也睡不着的,脑海里总是回荡着他那一句“我只是回来看看你”。
天亮的时候,他又策马离开了,就像没有出现过一样。
我是一个懦弱的人,害怕面对很多事,所以就假装不知道。但我却忘了假装不知道的那些事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有一天慕罹回来,难得的是在下午的时候。那时候我正在廊下的藤椅上小憩,晚上我总是睡不着,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有些许睡意。我是被一种柔软的触感惊醒的,睁开眼睛便看到慕罹那张瘦削的脸,他的手指停留在我的脸颊上。
他说,他这辈子做过最痛苦的事就是亲手杀死了他最爱的人。即使被囚禁多年,被折磨多年,也比不上那一刻的心痛。
他说,嫉妒是一件很可怕的事,爱而不得的恨让他已经万劫不复。
他说,为了那个人他可以放弃一切,到最后他才明白,要想留住他,就要将权利握在自己手中。
……
他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话,手始终握着我的手。直至天快黑的时候,他才起身离去。我看着他的寥落的背影,总觉得他今天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
慕罹后面回来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每次回来都只是匆匆和我说几句话便又走了。他从没跟我说过他在忙些什么,我当然也不会问。时间就这样有一下没一下地过着,直到有一天,院子里来了一群穿着黑色劲装的男子。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小雅和老伯使出武功来,果然如我所料都是个中高手。不过对方似乎早就猜到他们的存在,所以派来的人都不弱,而且人数众多。刚开始还占上风的他们,时间一长就处于劣势了,更何况还要护着我这个毫无武功的人。
当我被人打晕扛上肩膀的时候,小雅和老伯也被击伤在地,不过他们的目的只是要带走我,所以不会伤害他们。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光线昏暗的屋子里,周围很空旷,依稀能看见在风中飘荡的白色帘子。
我从地上坐起来,身体并没有什么不适,除了后脑勺有些钝痛。最近似乎总是被人击打后脑勺,这样下去非变白痴不可。
外面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门被打开,先进来的是两个提着宫灯的侍婢。接着便有一个身着铠甲的男人进来。他绕过我径直朝门对面的主位走去,我从地上站起来,与他对视。
其实不用看,我也知道现在能抓我来的人除了尹文澹没有别人。他坐在主位上,呷了一口侍婢为他奉上的茶。八年不见他一如当初的刚毅和威严,只是脸上多了几分沧桑。
他抬眼瞟了一眼站在下面的我,用一种淡淡的语气说:“原来浩儿喜欢的是你这种类型吗?不过,你倒是镇定,难道被突然带过来都没有害怕吗?”
“在那个地方是被迫的,在这里也是被迫的,所以没什么区别,当然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这么说来,倒是浩儿逼迫你的了。”
“所以将军可以放我出渔阳城,我绝不会回来纠缠于他。”
他看着我的脸,似乎在判断我的话是否真实。
“按理我应该放了你,可是我不信任你。浩儿是要成大事的人,我不能让任何人成为他的牵绊。”
“呵呵……”
多么冠冕的理由,却藏不住你的私心。
“你笑什么?” 他挑眉问我。
“没有,只是单纯觉得好笑而已。”
尹文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带着人离开,空荡荡的屋子里又恢复了最初的黑暗。而此刻我才很悲剧地发现我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因为我的肚子正在“咕咕”作响。我想尹文澹不会是想饿死我吧。
第二天,尹文澹带着一群人进来。而我唯一注意的是其中一个小厮手上端着的托盘上那个精致的青花瓷碗。饿死一个人当然没有毒死一个人来得方便快捷。
尹文澹站在我的面前,用一种低沉地声音对我说:“在我的行事里不允许有任何意外出现,所以我最信任的只有死人。”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在面对这种事的时候都像我一样平静,或者只因为我是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
“让人喂你,还是自己喝,你选吧。”
他淡淡地说,仿佛此刻不是在毒死一个人,而是在捏死一只蚂蚁。
我看着那碗黑漆漆的汤药,心里却全然一片冷静。
“我自己喝。”
尹文澹的嘴角扯起一个弧度,使整张脸显得更加老谋深算。他示意左右的人将那碗药端给我。我平静地接过,朝他诡异一笑,他显然有些惊讶于我的表现。他看着我将碗递到唇边,一点一点上扬……
“噗!”
我将嘴里的汤药一股脑儿全喷到尹文澹的脸上,周围的人立刻发出惊呼声。我相信即使没有那些汤药在他脸上,他的脸色依然不会有多好看。
“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在屋内响起,我只觉得头嗡嗡作响,人便被甩到远处的柱子边了。
“你好大的胆子!”
尹文澹一声大喝,可是听在我耳里的声音却是那么模糊,耳边仿佛有无数只苍蝇在飞舞。他拔起腰间的佩剑,满脸怒容地朝我走来。
坦言
在我的记忆里挨过耳光大概就只有即墨辰为了陵兰食物过敏打我的那次,此刻我才知道原来他那次打的有多轻。
脑袋嗡嗡作响,口腔里有一股腥甜,大牙似乎已经松动了。我靠着柱子慢慢站起来,连视线都有些不清晰了。尹文澹持着剑朝我走过来,虽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我确定他现在一定是怒气冲冲的。堂堂的镇国将军,天狼国的主宰,却被身为阶下之囚的我给喷了一脸的毒药,他又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呢。
可我又怎么可能接受自己就这样死去,我还有太多的事没有做,还有一个人在等我回去,所以我不能死在这里!
我下意识地往旁边移去。
“哈哈……”尹文澹突然放肆地笑起来,“现在才知道怕,是不是太迟了!”
“呵呵……”
“你笑什么!”
“笑你太痴,你以为杀掉我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了吗?可是就算没有我,那个人怕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你……找死!”
尹文澹挥剑朝我砍来,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却突然感到一阵疾风卷来,一个温暖的怀抱将我护在臂弯之中。
“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