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讨厌鱼刺
承志心虚道:“有些是自己想的,有些是听人说的……好吧。哥哥,他这次没来,很多人不满啊,还有叛国的流言暗地里传得很凶。为了这个,他原来带过的那些兵都快跟人打起来了……”
承嗣道:“连你足不出户都能听到风声,确实传得够凶。某些人也太耐不住性子了……”他叹了口气:“其实我也听到过了。”
承志眨了眨眼,道:“哥哥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散布流言?是谁?”
承嗣看了他一眼:“不是庆,便是方,必在这二者之中。可朕不能罚他们,也不能去堵别人的嘴……除非孙悦本人出现,否则总有人会信。”
承志好奇道:“那你呢?信吗?孙悦明显有事瞒着你……”
承嗣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承志,哥哥给你讲个故事。”
他侧过身,将弟弟搂紧,低声道:“你听说过雪鹿吗?传说这是一种通体雪白的神鹿,有最坚硬的角,最华美的毛皮,在圣明天子临朝时降生,向西而鸣,踏云而行,乃是大吉之兆。
“有人进山打猎时正撞到了这么一只鹿,很快,便作为贡品献给了皇帝。朝野上下议论纷纷,许多人都称赞这是国泰民安的好兆头,皇帝将它放养在御苑中,珍惜不已。但是这时,却有人打起了这只鹿的主意。
“这人便是皇帝的亲儿子,当朝太子。这太子……十分顽劣,听闻此事后只想着将这鹿杀来尝尝,因为传说中的雪鹿不但是吉兆,肉质也最为鲜嫩美味。他那年不过七岁,做什么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虽然隐隐知道这鹿不能碰,却仍然打算动手——也许决定这么做也有点跟皇帝赌气的意思,因为皇帝平日对他十分冷淡,父子之间形同陌路,还不如与平日里保护他的武将亲密。
“这武将知道了他的想法,极力劝阻,又许诺拿其他东西来换,太子十分恼火,全不入耳。但他既无法留宿宫中,时刻看管,太子总能寻隙溜出去,两人都清楚这点。可是第二天,太子还未下手,便被皇帝带走,命他在屏风后坐着,然后,他的武将被押了上来,五花大绑。
“太子这才知道,这武将知道劝他不住,竟抢先一步,闯入御苑,将那头鹿掳走杀了。”
李承志低呼一声,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紧盯着承嗣。
承嗣顺手为他理了理鬓发,又道:“太子以为皇帝要责罚自己,惧怕不已,然而那武将自始至终只说是自己酒醉发狂,馋虫作祟,才铸下这等大错,只字不提太子执拗的心愿。皇帝也未拆穿他,只听一帮小人撺掇,丝毫不念他的军功,这武将几乎被活活打死。
“太子毕竟年幼,眼看着身边的人被打到血透重衣,奄奄一息,完全吓呆了,但皇帝什么也没对他说,又把他送了回去。很久以后他才知道皇帝又安排了人上表保这武将,雪鹿一案,最后演化为朝野两党之争,士子群情激奋,辩论不休,甚至有人直斥皇帝为一畜生杀国之大将,乃亡国之兆,献鹿州府又苦求蒙相出面力争,大谈皇家威信,国法人情,一时闹得沸沸扬扬,这武将反倒无人再在意。
“他那时完全不懂皇帝为他所费的苦心,当天连惊带怒大病一场,醒来时,却见那武将又来了,正为他炖鹿肉羹。他还不知道太子躲在屏风后已经什么都看到了,一直哄骗太子,说是皇帝听说太子想吃,赏给他的,自己明明遍体鳞伤,却强撑着扮作无事。太子非但不领情,还觉得受骗,将滚烫的锅子掀到他身上,质问他为何骗人。”
李承志听得出神,忍不住插嘴道:“哥哥,你好不讲理……”继而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看他脸色,问道:“孙悦怎么回答?”
承嗣不以为意,继续道:“他说,史笔如刀,人言可畏,太子日后会是一代仁君,名留青史,决不能留下这种污名,若不得不为,那么一切骂名,都由他来担……这些见不得人的事,太子不必知道。”
承志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承嗣合上眼,喃喃道:“所以,我总是信他……哪怕他有事瞒着我,也绝不会对我不利。”
(未完)
四十九
庆王推开门,唤了一声“志儿”,又倏地闭嘴。
那床上躺着两个少年,承志压在皇帝身上,摊开手脚睡的正香,姿势暧昧无比。
庆王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正想退出去,却见承嗣睁开眼,懒洋洋问道:“四叔?何事?”
他随口答道:“志儿要的……呃,是之前陛下吩咐的弩机造好了。”
承嗣将熟睡的承志从身上扒下来塞进薄被里,起身道:“哦?朕能去瞧瞧吗?”
庆王这才想到一事,脸色微变,然而皇帝要看他的成果,这毫无拒绝的理由,只得硬着头皮道:“这是当然,陛下请。”
*
庆王研制弩机之处是城西的一个院落,这里本是雍城最大的香料盒作坊,隶属田氏商号,凉军破城之后曾征作驻兵之处,其后田得利献刀杀人,凉人为泄愤立威,将未及逃出的田氏伙计,连同城西所有毗邻的店家尽数斩首,这一带几成鬼城。李承嗣带兵进驻后撤出周边所有百姓,辎重营驻扎在西城,庆王手下便被软禁在此,到后来庆王献计制弩,此处就地取材十分方便,便也未挪地方。
李承嗣便衣出行,一路看着空荡荡的街市,远处破败的城墙,偶尔路过的清理战场的队伍,怅然叹了口气。
庆王睨了他一眼,道:“何故叹息?”
承嗣随意地扯着缰绳,身子随着马儿悠闲的步子轻轻摇摆:“不知何日才能平了这乱子,罢战回京。”
庆王道:“你若想回京,眼下已不是难事——难道是顾忌京里那位的情分?”
承嗣只看着前路,不作回应,似是默认。
庆王道:“总这样拖下去可不行,嗣儿,老夫劝你一句,已经到了这时候了,那位摆明了是不打算退让,你该早作打算——杀、流、囚、放,不外乎如此,你若下不了狠心,那便对外宣称她受了劫持,回头送她去修行,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承嗣不置可否,轻敲了敲马鞭,道:“四叔倒看得透彻。”
庆王自嘲地一笑:“老夫若真看得透,当日也不会做出逼宫之事……到头来……”
承嗣忽道:“四叔,当日你那事牵连并不算广,前有方蒙两党闹得鸡飞狗跳,后有凉国西侵举国动荡,祭天之事一拖再拖……”他笑了笑,道:“依衍制,皇族直系削爵除名,需祭天祭祖,也就是说,你的王号还在。”
庆王一怔。
承嗣续道:“巧的是,四叔你出京后便直奔西北,这一路上什么都没做,直到被袁希‘带’回来。”
庆王隐约猜到了他的意思,却有些不敢置信。他自知自己犯下的是死罪,之前被困雍城,以为几人都是必死,倒也坦荡,说话毫无顾忌,不料后来发现围城是小皇帝设的局,他心思灵动,便猜到皇帝要留自己性命,只不知要拿什么来换——多半是关上一辈子,让他专心研究军械,这对他倒不算什么苦头。
然而此刻看承嗣言下之意,竟是打算连逼宫之事都不计较了?
他侧过头看向承嗣,对方微微一笑,庆王心中一跳,主动道:“多谢陛下隆恩……司徒向阳送过臣两万死士,宇国死士一旦转手便只认主人,臣敢担保他们不会阵前倒戈,今日起,皆为陛下所用。”
他不知不觉已换了称呼:“明日一早,臣便启程去领人,只怕再耽搁几日,骑兵便要尽数便步卒了。”
*
承嗣一见院内摆着的东西便是一扬眉:“做了三具?这样子倒是颇为新奇。”
庆王谈及军械便顾不上其他,主动上前介绍这与旧式弩机有何不同,如何上弦,如何瞄准,如何控制,又道:“嗣儿,你莫看它样子笨重,可它只须两人便能操作,再也无需十余人一同上弦这等麻烦,且毫不费力,只要坐在这里——不停的踩这个踏板,弩箭便可自动装填……”
承嗣若有所思,道:“水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