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欠扁之包子
尽欢帝忽然和煦地笑了起来,似乎是和蔼的父亲,总算知道了自己失踪的,疼爱的孩子在做什么一般,放下了心来。
看来,禁卫所言,句句属实了。
那么,意思就是,皇儿与墨妃一道,离开了,么。
如此说来,皇儿果真言而有信,给的惊喜,让自己,又惊,又‘喜’。
不过皇儿,似乎也太大胆了一些,居然敢前时计谋好,而后趁着自己寿辰当日,借着‘准备准备’的幌子,独自溜达了出来,还光明正大入了更衣之地,与不知何时等候在此的墨妃私会。
私会也便算了,为何这么久还不肯回来?!
尽欢帝仍然浅笑着,袖袍之下无人注意的地方,握紧了右拳,指甲狠狠嵌入掌心,灼热的痛楚疯狂地袭上来,却远远比不上最痛的那个部位。
原本便担心,帝位可能不是皇儿心中最重要的,没想到,真的不是。
那自己,便算是,失去了最后的筹码么?
“皇,皇上?”
禁卫见尽欢帝半晌没有答言,只是直直地站在面前,脸上的笑容倾城倾国,却让自己浑身打颤,便大着胆子唤了一声。
“告诉孤,皇儿与爱妃,往哪个方向走了?”
尽欢帝温声问询,似乎要让心神不宁的禁卫将提着的一颗心放下来。
“回,回皇上,殿下,殿下他……”
禁卫听着尽欢帝低沉悦耳,明晰至极的声音,不但没有镇定下来,反而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直逼得他两腿战战,结结巴巴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算了,你指个方向便好。”
尽欢帝分外大度地原谅了禁卫的嗫嚅,甚至伸手,抓住了禁卫的长戟,将寒光咧咧的尖端立在月光下,一边四面八方旋转着,一边温和地问道:“是这边么,这边么,还是这边么?”
“是,是这边。”
转到某个角度,禁卫突然喊停,尽欢帝松开了长戟,眯起眼睛看向了禁卫肯定的方向。
东南角。
一路上宫殿不少,但是现下两人身份显赫,极其引人注目,逝水是聪明人,不会选择人多的地方,所以不可能是任何妃嫔的宫殿。
所以若是北,便可能是御花园某处的亭台,若是西,便可能是万宝楼,若是南,便可能是皇宫中的大库房。
而现在,是东南向。
——只能是藏书阁。
尽欢帝站在原地,静静地想了很久,仿佛是不确定,是否要带着人马寻去藏书阁,又仿佛是在害怕,到了藏书阁之后,见所见,闻所闻,又该如何面对逝水,和与他一道的墨雨。
挑这个时候,一个皇子,一个妃嫔,孤男寡女,本就藕断丝连,又没有宫人尾随,定然是‘私会’无疑。
‘无疑,无疑’……
尽欢帝忽然开始自嘲。
自己行事,一向谨慎至极,必要做到未雨绸缪,无论何等猜测都力求毫无差池,与事实就算不是吻合地天衣无缝,至少也要七七八八。
但是这次,好希望,自己猜错了皇儿的欲图,猜错了皇儿会去的地方,就此,白去一场,该有多好……
卷四 江山拱手请君留 第三十七章 相伴一生一世
“好了,藏经阁也到了,墨雨有什么事,快些说吧。”
逝水双手环抱在胸前,与墨雨保持着一丈开外的距离,很是不耐烦地看着墨雨。
“殿下为何不能,对奴婢好声好气些么?”墨雨有些不甘心地往前走了几步,想要离逝水近一些。
“以人过去所为威胁,逼迫人做违背心愿之事,我不觉得,墨雨如此,现在还值得我好声好气的。”
逝水一拢眉,毫不留情地说了一句。
墨雨忽然嬉笑出声,而后一把抓住了逝水猝不及防的手,在他欲要狠狠甩开之前,扬眉说道:“这个事儿呢,就是奴婢,想要殿下与奴婢相伴一生一世。”
“什么?”
逝水觉得好笑,一时也忘了要甩脱墨雨,只清晰地说道:“墨雨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吧?”
“奴婢知道,这是必然的。”
墨雨没有理会逝水面上的讥诮,反而带着愉悦的神色,说道:“殿下必然会答应奴婢,应允奴婢一生一世的。”
“呵呵。”
逝水觉得愈发好笑,抽回手来,后退了一步,转过身子对着门,像是对待一个心智不全的人那般说道:“墨雨若是想让我来看你发疯,我还真是没空,父皇大概等急了,容我先行离开。”
“不许走!”
墨雨变脸大吼。
逝水没有应答,顾自伸手,欲要推开眼前的门,墨雨的声音便紧紧跟了上来:“殿下若是走了,奴婢就把殿下的过去通通告诉那个皇帝!”
“请便。”
逝水的回应风轻云淡。
虽然是不小的威胁,不过与要答应身为贵嫔的墨雨‘相伴一生一世’,离开父皇身边,被父皇误解忿恨比起来,根本不算是威胁。
至多,就回去好好向父皇请罪,若是父皇不肯原谅,自己便像以前那般,搬出永溺殿,遥遥相望便是。
“奴婢说了,殿下不许走!”
墨雨抢上前来,正对着逝水,‘啪’的一声,狠狠用后背抵住了门。
“让开。”
逝水轻轻地说了一句。
墨雨坚决地抵着门,银牙紧咬,毫不退却。
“我再说一次,让开,否则,我不会再管往日你相伴我三年的情分,以小少主的武功,拦不住我的。”
逝水屈起肘,以手为掌,看着索性张开手来,像八爪章鱼一样平平摊开在门上的墨雨,目露寒光。
“奴婢不让,奴婢不让,殿下不许走,奴婢不许殿下走!”
墨雨执拗地大吼。
若是殿下真的狠心,一掌劈向自己,那自己,便也要撕下脸皮了。
逝水冷冷哼出一声,掌沿外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下劈向了墨雨的肩头。
掌风森寒,气势迫人,墨雨鬓角的发丝已经开始飘摇,逝水的掌却在距离墨雨肩头不到半寸的地方,堪堪收住了。
因为逝水的耳里,传入了墨雨的一句话。
——“若是殿下不同意,我便让那个皇帝血溅三尺!”
“你说什么?”
逝水卸去了掌力,反手轻轻搭在门上,目光比方才还要阴冷上了几分。
虽然逝水知道,以墨雨之力,顶多便能轻伤了尽欢帝,造成不了威胁,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想问清楚。
“奴婢说,殿下若是不同意奴婢的要求,殿下若是就此踏出藏书阁,奴婢便要让那个皇帝血溅三尺。”
墨雨很清晰地表达了一遍,逝水不屑道:“就凭你?”
“不凭奴婢,凭这个。”
墨雨探手入怀,掏出了一张黄色的,跌成方形的纸,而后在逝水眼底慢慢打开,随着里面与众不同的气息逐渐散了开来,墨雨满意地看到,逝水面色陡变,不屑之色消失殆尽。
这个气息,不浓重,但是很有侵占性,方才纸折叠着的时候,不曾透出来分毫,但是一打开,便直直地钻进了逝水的鼻子里。
是药香。
是通株带毒,妖娆魅惑的一品红之香。
是逝水的师傅,罗网赦字辈长老,一品红专用信笺特有的香味,代表着,他接受了一项委托,并将内容记录其上。
逝水打了个寒噤,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慢慢看向了信笺上的内容。
——今,罗网赦长老,一品红受罗网网主之托,若大皇子逝水不允罗网小少主终身相守,一品红便手刃其父,不择手段。
末尾,龙飞凤舞一个赤红的‘赦’字。
逝水终于胆寒。
师傅内外功均入化境,往日来找自己,入宫如入无人之境,从未有人怀疑,虽然只是到自己守卫不甚森严的殿上,但自己估计,师傅要偷偷潜入,或是斩杀守卫,直接闯入永溺殿大开杀戒,也不是难事。
而且,师傅对药理甚是精通,研制出的毒药不下百种,而且药性奇特,有的需要两者混合方才显效,有的隔上三五甚至是月余才会夺人性命,不是尝膳便能确保万无一失的。
若是师傅插手此事,那父皇的性命,便是风雨飘摇了。
让父皇因为自己,而受到牵连,身受重伤乃至性命堪忧,这种事情,自己绝对,绝对不允许……
“殿下?”
墨雨看着逝水的表情,颤着声音,强行掩盖下了内心的不安。
是,墨雨心中有鬼。
信笺是真,纸张虽然看似普通,但是遇水不烂,遇火不焚。
信笺上的一品红之香也是真,因为这植株乃是一品红费心亲自栽种,以奇珍稀材浇灌,香味奇特,不是寻常人能仿冒的。
字迹更是真,一品红落字入木三分,更不是别人能够学得几分的。
至于受托,也是真,但,不是信笺上所写的委托。
一品红不可能如此帮衬着墨雨腥风,对他自己关怀备至的尽欢帝举起屠刀。
但是,他无法拒绝早先答应了腥风,要与之进行的交易。
因为,交易的内容,便到写完这张信笺上的内容,为止,再无后续,更无所谓的‘手刃其父,不择手段’。
墨雨之所以没有早早拿出一品红的信笺,是因为明知委托有蹊跷,名不正言不顺,恐怕逝水会怀疑。
而只要逝水怀疑,墨雨回答时只要面色稍有不对劲,逝水便能察觉,墨雨非但不能将逝水从尽欢帝身边带离,反而会招致逝水憎恨,从此再无翻身的机会。
但是,从更衣的房间一路至此,逝水态度愈发恶劣,离去之意愈发迫切,墨雨心中忿恨非常,倒也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逝水太过看重尽欢帝,为心所虏,情难自禁,一旦身入迷局便聪慧不再,绝无生疑的可能。
——只要此信笺一出,殿下必然方寸大乱,有求必应。